里界破坏者 第79章

　“您可以换成地方性的公司来想象一下。”伊莲回答，语气一如既往，“比如一家老字号企业，突然失去市场，订单断绝，积蓄逐渐耗尽。起初还能勉强维持，但随着资金枯竭，维护成本无以为继，连外观都开始破败……”

　鬼头家，如今正处于这样的状况。实在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厚重的木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一个年迈的老仆人弯腰站在门后，穿着袖口有些泛旧但仍十分整洁的和服，双手恭敬地交叠在腹前，微微低头。

　“「国际驱魔协会」的诸位，鬼头家恭候多时。”

　虽然这老仆人的声音十分稳重，态度也一丝不苟。但齐醒仍然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这份恭敬的表面姿态里，已藏不住家族的困境。

　“请进，家主已在厅中等候。”

　他说着，微微侧身，让出一条通往宅邸的路。

　屋檐下，风铃轻响，拂过庭院中杂草丛生的小径。

　风仍在吹动铃铛，声音似乎与往昔无异。

　然而「维持原状」并未让它安然无恙，仅让荒芜悄然蔓延。

　世事无常。

　075：头条八卦

　首先是鬼头家，然后是十药家，犬塚家，斋贺家，半天之内，齐醒他们走得飞快，用「协会」会长来招贤纳士的名义，拜访了日本东北的四个著名退魔世家。

　他们全都是原本精于退魔除妖，但最近五年来，经济状况严重衰退的家族。

　“大概从五年前开始，周围所有退魔家族的生意就越来越难做了。原本还能靠祓除小妖邪灵勉强维持，但现在……”

　鬼头家的家主这样告诉「雷普真人」。

　“现在，神護燐也每天晚上都在巡逻。”

　犬塚家的长老这样叹息。

　这一句话，似乎就把他们的一切困难都包含其中了。

　实际上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

　半天跑了四个家族，出于好奇，齐醒也有问他们：“具体来说，有多糟？”

　“家里虽然还有田地和产业，但靠那些收入远远不够维持以前的生活。”

　十药家的家督无奈地说。

　“我们家以前每年光是除妖的酬劳就够修一次本家神社，现在只能靠祖上留下的租地收入勉强维持。”

　斋贺家叫苦不迭。

　其实这些家族的状况都差不太多。

　要说真的穷到揭不开锅，那当然不可能，只能说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但俗话说得好，由奢入俭难，何况还是当了几百年的大财主家族，突然足足五年赚不到退魔收入，这简直是过去不可想象的窘境。

　退一步说，其实光是神護燐一个人乱来，本来也没什么。

　对这些退魔家族而言，真正头疼的其实是她脑袋上还挂着官方的「北土守护」招牌——换句话她才是北日本灵异事务的最高负责人。

　古时候，日本的阴阳寮，明明是官方力量，却经常需要看这些地方家族的脸色。原因在于，一方面人手不足，他们想要解决问题需要得到这些世家大族的支持；另一方面则是这些家族往往有着上百年的积累。对于诅咒和灵力的相关知识，就要比那些在民间展露头角之后被中央收归己用的术士要更丰富。

　虽然阴阳寮内部也有管原道真（五条家）和安倍睛明（土御门家）两支的后裔作为台柱压阵。但对于日本全国的灵异问题，也不可能都指望都用这两家后代去解决，世家大族力量总归是不可或缺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动态平衡。

　但神護燐的存在却明显打破了这个平衡。

　她的力量太强，以至于她只需要中央官方很有限的支援，就足够完成对各种妖魔的肃清工作。本应由地方家族分担的「额外职责」也全被她一人完成了。

　这才是导致这些家族成为边缘人的主要原因。

　那如果我们不当退魔士了，改行去做那些占卜、祈福、风水之类，也算相关领域的工作不可以吗？

　可以——然而去做这些也绕不开神護燐，而且还是因为她头上挂着的「北土守护」招牌。

　日本有悠久的封土建制传统，也就意味着日本北方五县无论是官方退魔师的考核结果还是民间的祈祷师、占卜师资格证颁发，最后都需要神護燐以「北土守护」的身份来批准。

　且不说原本就因为僧多粥少，很难获得的宫司和镇守这类官方职务，这个世界的日本连祈祷师、灵媒师和占卜师资格也需要获得官方认可才发证，这就和齐醒上辈子的世界有着天壤之别。

　其一是因为这个世界真的充满妖魔鬼怪，除灵师之类身份不能像齐醒上辈子的世界那样随便乱发。

　其二则是因为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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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然。付出过努力取得身份的人，自然不允许后来者也轻易获得相同待遇。于是世代累积之后，如今想要取得这些行业资格。不仅对普通的民间术师难如登天，甚至连世家大族都需要费一番功夫。

　说的再直白一点，现在的日本东北，你术师连考公都需要过神護燐这一关。

　这么说应该就能理解，对退魔世家而言，神護燐有多恐怖了吧？

　事情总体来说就是这么个状况。

　这些退魔家族当然不是立刻就穷到揭不开锅，只是僧多粥少，「钱不够了」而已。

　妖怪越来越少，邪道势力越来越难以生存，民众的生活不是应该更安全吗？

　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确实如此。

　但对于这些退魔世家来说，他们却已经习惯了「靠妖怪吃饭」，认为自己能赚到这份钱，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他们才会不爽。

　所以他们才会在「协会」来的客人面前各种暗示——最近这几年，东北各地都流传着许多关于神護燐的「都市传说」。

　结束上午的访问之后，伊莲终于整理好所有资料，回到酒店里念到。

　“「夜晚徘徊街头，捕猎无辜男子的怪物」，「以邪火炼人魂魄，壮大自身法力」，「借外来宗教邪神力量夺取北陆大权」……最离谱的是，有人说她每天夜里都会抓男人当炉鼎，汲取阳气。”

　齐醒忍不住都有点想笑了：“造黄谣是吧？”

　“他们只是找个发泄情绪的出口。”

　老狼靠在房间的角落里，双臂抱胸，语气冷淡，

　“他们活得很难受，觉得属于自己的钱被别人抢走了，属于自己的饭碗被别人端走了。但又拿她没办法，索性就把她塑造成怪物，来合理化自己的失败——很常见的手段。”

　狼人虽然没有龙和吸血鬼那么长寿，但老狼也算是见多识广的老派高手了。

　“毕竟退魔世家本来也不纯粹是为了消灭妖魔而战，”

　伊莲轻声补充道，

　“先不说第一代的退魔师，一代代传承下来的退魔世家，还在做这行基本只是因为「擅长」，以及为了维持现在的经济水平和社会地位而已。”

　这就是现实。

　那些祖祖辈辈代代都当退魔师，实际上已经当习惯的人，已经习惯把降妖除魔当作手艺。世世代代优化自己的灵力、术法、咒具的这些手艺人——他们当然不是不能改行，但是改行换赛道意味着更卷，而且还让以前的祖祖辈辈都白卷了。

　这几年，神護燐每天晚上在街头巡逻，见妖就杀，见邪道就砍。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传统退魔市场的破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他们更不满的理由是，”

　伊莲合上报告，

　“神護家的其他人确实都是普通人。”

　如果是某个退魔世家，这一代培养出一个像安倍睛明那样的超强者，成为北土守护，横压一世，那么大家彼此都是退魔世家，可能也就认了。

　然而神護家并非退魔世家。

　神護家真的是纯麻瓜。

　伊莲去检查过了，老狼去检查过了，甚至连齐醒当时都一起偷偷检查过了。神護家全家上下，除了她自己以外，她的父母、祖父母、亲戚，都检测不出任何超自然能力，他们的血统里没有任何超自然传承。

　我们数百年，几代人十几代人积累的独门研究，双修██，通婚配种，好不容易才混成一方豪强，凭什么被你这个凭空从麻瓜家族里跳出来的小怪胎压下去？

　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神護燐竟然还对「北土守护」的工作完全不感兴趣，直接就丢给了她的家族来负责。

　神護家——原本在这些驱魔世家眼中，这群不知妖邪为何物的麻瓜土财主，居然在短短几年之内变成了需要自己拼命阿谀奉承讨好的大老爷！

　更让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连神護家的家督，神護燐那个疯婆娘的怪老爹都对这项工作没兴趣，负责研究审核发放这些退魔师资格和职务的……竟然是他们家里一个名叫菖蒲的女佣人？！

　打不过神護燐他们还能安慰自己说——“您拳头大，您厉害。”

　阿谀奉承神護家，他们也能安慰自己说——“对方虽然是麻瓜，但至少也是有历史的地方世家大族，和自己一样是体面人。”

　但最后当他们发现这个工作被丢给了神護家的女佣人时，他们就真的没法咽下这口气了。

　固然是「宰相门人七品官」，但你神護家真让门人去做宰相的工作是几个意思？难不成要我们这些世家去低三下四求你家的佣人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嫉妒、愤怒、恐惧，最终现在演变成了一股地方世家针对神護燐的敌意。

　“老实说这个确实是有点夸张了。”

　连齐醒听到这里都不禁有些被逗乐。

　“另外，即使是那些不专精于驱魔，做一些占卜、祈祷工作的术师家族，最近面对神護燐小姐时其实也一样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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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伊莲倒是叹了口气，她比齐醒这个喜欢单干的家伙更知道，组织的运营有多麻烦，

　“毕竟他们手上的行业执照也是有期限的。万一执照过期了，而神護燐小姐不给你续签怎么办？难道要去求神護家的佣人小姐高抬贵手？”

　“所以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而这两条都需要他们抛弃过去上百年的体面。”

　第一条，当然就是向神護家以及她背后的日本中央效忠。别管是讨好佣人还是什么，哪怕神護家找条狗来批红，也乖乖认了，只要给口皇粮吃，就别无所求了。

　齐醒虽然不懂组织运营，但他上辈子就知道考公是什么样子的。

　“另一条路就是，”

　所以齐醒咧嘴一笑，也接下话茬，

　“「驱魔师是有极限的，JOJO，我不做驱魔师了！」然后抛弃家族几百年的声誉去做诅咒师，最后因为恶贯满盈被神護燐废掉整个家族？”

　有许多人选择了前者，也有一些人选择了后者。但更多的人还是在观望，而那些观望了数年的家族如今就是在慢性死亡。

　因此今天才会有那么多人积极响应「协会」的召唤，着实是把教廷这个外来的洋和尚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惜，齐醒并没打算救他们。

　因为齐醒都是自己选择想救谁，不想救谁。

　“对于神護燐小姐，齐醒，你现在究竟是怎么看待的？”

　看着齐醒在那边哈哈笑，伊莲靠在沙发扶手上，突然微微歪起脑袋。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随意，可她的指尖却在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衣袖，好像在犹豫着什么。

　“嗯？第一印象当然是挺不错的。”

　齐醒并没想太多，

　“而且她居然能把整个北日本硬生生杀到妖魔稀缺，消除绝大部分邪道，这是连我都没做到过的事。我确实很欣赏她。”

　“你想要改变的是全世界，这种事和保住几个县的安宁是完全不一样的。”伊莲皱起眉。

　“我知道。”齐醒笑了，“但她现在做的事情还是很厉害。我很喜欢。”

　这句话就让伊莲的指尖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果然又是这样。

　强大、耀眼、无所畏惧的女英雄，总是吸引着他的目光。

　她其实不太喜欢神護燐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拥有天使之力的怪人。但既然齐醒喜欢……好吧。

　“你还真是会给人添麻烦啊。”

　她最终叹了口气，语调听起来像是无奈地调侃。

　但只有伊莲心里知道，她自己正在思想些什么。

　“无论是得到天使的圣眷，还是真正的基督后裔，神護燐小姐既然遭人袭击，我们于情于理都得去探视一下，问问情况。”

　所以伊莲继续说，

　“正好齐醒你也想要调查犯人，下午我们就去神護家拜访。”

　然而等到下午，齐醒他们登门拜访，却发现神護燐不在家。甚至连她爹都不在家。

　“小姐已经上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