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约翰留着长长的胡子
在右边,陈天衡的批注写了一句:芝加哥行会与工会联盟(Federation of Organized Trades and Labor Unions)是此次芝加哥大罢工的关键组织机构,关于这个组织,在其他书籍资料上的记载如下……
在抄录1886年5月1日芝加哥工人罢工的报道后,右边陈天衡则总结道:“5月1日和2日,《工人报》、《芝加哥早报》、《警钟》均在第一时间刊发报道,尤其是周刊《警钟》在5月2日上市的刊物就予以报道,说明芝加哥工会早就与杂志社有过协调互动。”
批注和总结了几次著名罢工后,陈天衡另起一页,写了一篇概要,总结了罢工的若干前提条件和过程中的重要节点。
毛润之和李立三都翻过一遍,两人对视,交换意见。
李立三:“润之,干吧,大不了一次罢工不成,三个月后再组织第二次。”
毛润之:“舒季缓,李毅寰,还有支部各位同志的意见呢?”
舒季缓首先表态同意。虽然北方组织罢工的“专业队伍”未到,但现在工人怒气正上头,也未尝不是一个有利时机。
接着李毅寰以及其他安源路矿支部工人党员表示支持。
李立三:“那么我们开始筹备工作吧。”
毛润之:“首先,要找人。湘区省委所有能抽调出来的同志,都到安源来,罢工的方方面面都要人手。”
……
陈天衡的笔记本像是放在原先平衡的天平上的一个小小的砝码,让在场的同志最终下了决心,现在就组织安源路矿工人罢工。
工作安排的第一项是“摇人”,要把整个湘区(湖南)省委都动员起来,向安源集中。——其实此时整个湖南的党员数量也才二位数。
党组织在安源原先已经有了群众基础,现在要利用与工人的联络渠道,把罢工的决心意志传达到工人当中。接下来几天,毛润之负责煤矿矿工,李立三则去铁路。路局的代表李毅寰除了协调铁路工人罢工,还负责与路矿的社团帮会交涉。
宣传舆论方面,除了湖南(主要是长沙)的媒体外,毛润之还要与李大钊、陈独秀联络,请他们在北京和上海联系报馆、杂志社,与安源联动起来。
不知不觉几个人就工作到了深夜,在场的几个人很快就都分配了未来几天的工作,除了蒋先云和陈天衡。
“毛书记,李书记,那我的工作是什么?”陈天衡问。
李立三:“你,和蒋先云,工人学校,教工人识字。这本来是我教的,但我忙起来估计就没空给工人上课了。”
陈天衡、蒋先云:“啊?!”
李立三把陈天衡的作业本从公文包拿出来,熟练地翻到第17页:“你自己在上面写的啊,‘罢工不是工人们两手一撂回家不干,而是占领工厂。不但现在不开工,还要阻止厂主新募人手替代原工人恢复生产。罢工不是平和的事情,而是非常暴力或者说积蓄着巨大的暴力能量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我敢让你们两个娃娃去冒险吗?”
毛润之:“考虑安全,你们两个不要在第一线做事情。万一让路矿的护卫和警察盯上,我怎么跟你们家里的父母交待呢。”
……
安源路矿工人学校。
“唉!”
傍晚。
工人学校实质上是夜校,工人下班填饱肚子,才会来工人俱乐部上课识字,他们出现的时间应该是半小时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蒋先云长长叹了一声,“陈天衡,我们俩变成划水的了。”
陈天衡:“我们是被毛书记当成少年儿童保护起来了。不知道过去这几天准备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中间有没有遇到意外情况。已经五天了。”
这几天安源来了很多人。
毛润之“摇人”之后,第一批赶到安源的同志是杨开慧、毛润民。果然家人动作都是最快的。
接着是郭亮、何叔衡与几个一师的学生赶到。
然后是夏明翰、夏明震带着湖南自修大学的几名同志抵达安源。
夏曦单独一队。他前几个月作为青年代表参加了莫斯科的远东革命团体“一大”暨马克思诞辰104周年大会,刚回国,从陈独秀那里知道安源路矿要搞事情的消息,立即动身从上海赶往安源,现在还在路上。
蒋先云:“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就我们两个闲着……喂,陈天衡,你又在纸上写写什么锦囊妙计呢?”
蒋先云见到陈天衡的这段时间,只要一有空,陈天衡就拿出个作业本写写画画。而且让蒋先云好奇的是,陈天衡有时候会写着写着突然一皱眉,“哗啦”把纸撕下来。
撕下来的纸他不是丢垃圾堆,也不是撕碎,而是烧掉!
这次蒋先云探头想看陈天衡写的是什么,陈天衡马上合上作业本:“私人信息噢,不便公开。”
蒋先云:“肯定不是啥私人信息,估计下一次有重大事件开会的时候,你就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锦囊来,这锦囊呢,就是这样,由你在平时一点一点写出来的吧。”
陈天衡摇摇头:“不是。……确实这是个计划,但我这个计划还没想通。”
……
天全黑了。工人、工人家属、工人的孩子开始三三两两来到工人俱乐部,蒋先云和陈天衡看时间差不多了,点亮黑板两旁的油灯——灯油可不便宜,得上课前才点。
“蒋先云!”
郭亮从远处一路小跑而来。
“郭哥!什么事?”
郭亮:“罢工宣传组忙不过来了,四个矿井都要派人去和工人宣讲,我这还差一人,我和润之说好了,你加入我这边。反正今年你也18岁了是吧。”
“好!”蒋先云兴奋得差点蹦起来,“我这就过去!”
蒋先云赶紧收拾自己的小书包就要走。
陈天衡:“郭哥,我呢?要不,我也去矿上?”
郭亮:“不行,你不能去。要下矿井的。留在这上课吧。”
陈天衡:……
蒋先云屁颠屁颠地跟着郭亮去做事了。
“报告,请问,陈老师,走了一个老师,是不是今晚的两节课就只上一节了?”
在夜校的露天教室,一名看上去大概10岁或者11岁的孩子,举手问道。
“别想着能翘课,杨得志!”陈天衡指着杨得志说道,“蒋老师有事走了,他的数学课由我上!今天我们讲,二元一次方程组!”
……
因为心情不爽,所以第一节数学课陈天衡往难了讲,下面的工人和工人家属痛苦不堪。
讲了半个多小时,一个人影从远处飞奔而来,先“咣当”一下撞门进俱乐部,须臾之间又冲出来:
“怎么,俱乐部就剩你一人了?出,出大事了!”
陈天衡:“陈赓,什么大事?”
陈赓扶扶自己的黑框眼镜,喘着气道:“毛润之被人打了!好像是个叫奥托的外国人!”
第4章
陈赓、陈天衡带着四十多个不想上课的工友蜂拥而去。
出事的地方在安源工人村南口,毛润之在外面办完事,回工人俱乐部的路上,一个高大的歪果仁偏偏倒倒地从黑暗处冲出来,嘴里咕噜咕噜说着听不懂的外国话,伸手就要拿毛润之手里的雨伞。毛润之推开这个满身酒气的老外,老外反推,两人就扭打起来了。
现在老外躺地上昏睡了过去,头上一个大包。毛润之胳膊也擦破了。
“还好还好,就是个酗酒的通信局外国技工。”
陈天衡悬着的心放下了,不是什么大事。
罢工组织规则第四条:在罢工筹备和罢工过程中,必须保证罢工的领导者的安全。如有可能,对厂方隐藏罢工核心领导者的身份。
陈天衡担心的是路矿当局发现工人正在酝酿罢工,派出军警保安或者黑社会分子对罢工组织领导人员下手。但这个躺在地上醉醺醺的奥托·斯克尔斯显然不是打手。
“我必须说明,这是个人行为,且其中有很大的误会,并非路矿通信局与中国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希望我们能够和平地解决此事。”
到场处理纠纷的还有两个外国人,为首的是通信局主任工程师安德鲁斯·怀特。这个奥托是他手下,这个通信局(电报局)的十几名员工基本上都是外国人。
因为陈天衡和四十多个工友乌央乌央站着,形成了人数绝对优势,怀特的姿态也就放得很低,说的都是软话。
毛润之:“他给我两拳,我打他两棍,就算扯平了。你们外国工程师喜欢喝酒,一喝就醉,醉酒了就出来闹,本来中国外国工人大家不往来,彼此相安无事,结果这个醉鬼让大家兴师动众。怀特先生,你能不能约束约束你的手下?”
“不不不,我的员工大部分都是遵守规则的,并不当街酗酒,”怀特解释,“只是奥托一个人的问题,他是通信局著名的酒精成瘾者。”
“怀特先生,这个奥托,他不是比利时人吧?”
陈天衡刚才听到奥托迷迷糊糊的几句嘟哝,听起来像德语。确切地说,像奥地利口音,就施瓦辛格的那种腔调。
安德鲁斯·怀特:“奥托是奥地利人,我在上海招募时遇到的,他恰好是电气工程学校毕业的,在中国也有工作经验,我就聘用了他。”
“实际上,奥托也是因为醉酒在维也纳惹事了,才到东方躲避的,是不是?奥托?”怀特身边的一名外国工程师插话。
躺地上的奥托已经被工人们弄醒了,晃晃悠悠站起来,听同事问,他尴尬地回答道:“我并没有被通缉,只是打架了。”
“1913年,他在维也纳的酒吧里打架,打了一个大胡子和一个小眼镜。”
“奥托,你现在以为只是惹事,再过些年,你麻烦会更大。”听外国工程师的解释,陈天衡惊了。他揍的这俩,是斯大林和托洛茨基吗?
双方斡旋了片刻,事情解决。中方工人散场,怀特等人也拉扯着奥托往回走。
“毛书记,李书记,我觉得有必要和通信局的外国员工也进行协商。”
毛润之:“刚才你跟怀特用英语说话,聊了些什么?”
陈天衡:“我问他,路矿通信局有工会吗,怀特说没有。我再问你们不打算组织一个工会吗,怀特没有正面回答,我再问他可不可以上门详谈,怀特说最好别在办公室谈。但是,我和他达成的共识是,可以谈一谈这个事。”
……
第二天晚上。
陈天衡先到了见面的地方,路矿南街的一家面馆。先暗中观察四周有没有异常,然后推门进去。
“我从不在这吃东西。你们中国人的工会有什么话,尽快说完,我还要去吃晚餐。”
不一会儿,安德鲁斯·怀特来了,坐下之后就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怀特懂中文,而且很流利。但他一坐下就用英语交流,无形中说明了他的态度——他不想这次会谈的内容被人旁听到。
“怀特先生,看来您猜出了我们已经组织了工会,”
“我以及通信局的员工是不会加入你们中国人的工会的。”
“怀特先生,这不是今天我想与您谈的事情。”陈天衡认真说道,“我现在假设路矿的外籍员工已经存在一个工会,而您是工会的领袖。那么中国工会和外籍员工工会是否可以联合起来,共同发动一次罢工呢?”
“联合罢工?”怀特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陈天衡:“你在说童话吗?我和你们不是一类人。”
“我们都是为安源路矿工作的工人。”
“我是比利时人,我手下的员工有英国人、德国人、荷兰人、奥地利人,而你们是中国人。抛开国籍不谈,我们的薪水是按照英国人的标准发的,”怀特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国工人的工资被削减了,而我们没有。你们中国工人即使不削减工资,收入也非常微薄难以维持体面的生活,但我们不是。”
陈天衡:“今年3月,英国三条铁路线的铁路工人罢工。还是在3月,比利时邮政电信工人罢工。至于德国,自1919年到现在,罢工此起彼伏,从来就没停过。如果你们所谓的英国标准的薪水足够多了,那为什么英国工人还在罢工呢?”
“……切。英国铁路。他们有他们的问题。”
“怀特先生,工会,以及罢工活动,是为工人争取自己的权益和利益。只要存在着……雇佣和被雇佣关系,被雇佣的一方就有必要团结起来,以与雇佣方达到力量的平衡。您是安源路矿通信局职位最高的员工,但我未听说您在安源路矿占有股份,当然,相对于中国工人来说您的薪水很高,但终究还只是个受雇于老板的高级员工,不是么?”
“我的薪水不但很高,而且我对我的薪水很满意。我手下的员工也一样。因此,我们现在不需要罢工来争取什么。”怀特嘴上还是否认,但态度不是那么决绝了。
“不,你们有遭到不公正对待的地方。”怀特的微表情瞬间被陈天衡捕捉到,他抓住这个突破口穷追猛打:“你们是比利时资本控股的公司,以比利时法郎结算工资,但我看今年4、5月份比利时法郎相对英镑的汇率下跌了很多,如果按英镑计算的话,实际上你们的工资降了。除此之外,怀特先生,你们从欧洲到中国工作,按合同每年应当有3周额外的假期,而您以及路矿通信局的外籍员工,从未享受过这个假期吧?”
……
“陈天衡,你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与怀特面谈之后,陈天衡回到工人俱乐部,蒋先云、郭亮上来问会谈的情况,陈天衡比了个“OK”的手势。
“啊,这是两个英文字母,这个是‘O’,这三个指头表示的是‘K’,就是一切妥了的意思。”陈天衡赶紧为自己不经意间的超时代的言行打补丁。
还好,没有直接从嘴里说出“ojbk”来。
6月22日零时。
煤矿所有矿井同时敲钟。
铁路火车头汽笛齐鸣。
得到信号,井下工人象潮水一般列队出矿井,当然,工人走时还是依照流程关停机器做好安全措施。
凌晨3时,所有井下工作的工人全部出到地面,工人反复检查之后拉下煤矿电闸,上锁,煤矿井口由工人纠察队看管,不许任何人下井工作。这个日产2000多吨原煤的大型煤矿正式停摆。
早几个小时前,在21日晚上,在安源党支部的协调下,安源工人村周边由社团会道门控制的饭馆、酒肆、风月场所也集体停业,以防路矿当局利用这一漏洞渗透、要挟甚至瓦解工人。
22日上午,工人俱乐部致函萍乡县知事公署和赣西镇守使署,呈明罢工原委。同时致函路矿两局,陈述罢工理由和17项要求,告知“如欲调商,请即派遣正式代表由商会介绍与俱乐部代表李能至(李立三的化名)接洽。”
安源路矿工人罢工开始!
22日上午10时,路矿当局做出反应,向安源路矿镇守使署求援。
镇守使署手里有一个旅,司令官是赣军旅长李鸿程,其中驻扎在安源附近的有一个团又一个骑兵连,实额兵员一千一百多人。只要李旅长的骑兵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什么?!电报房的洋人也罢工了?!”
安源矿局总监工王鸿卿这下慌了。
王鸿卿获知工人罢工之后马上让手下发电报求援,结果在通信局的电报房那里得知,安源路矿通信局也罢工了。
领头的外国人,总工程师安德鲁斯·怀特告诉路矿当局,现在不承接任何发报业务,电报房收到的电报会抄录下来,一封不漏,但报文要不要递送给收件者,看通信局的心情。
也就是说,只要是不利于罢工的信息,路矿当局休想从电报房得到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