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时明月犹在
数量庞大且驳杂的无主剑意充斥城头,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大雪呼啸,哪怕是一只蚊子,一旦飞入城头,都会被剑意绞杀。
老大剑仙今日倒没有待在茅屋里,宁远御剑落地,老头儿就站在他面前,背着双手。
老大剑仙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准备好了?”
年轻剑修颔首,“一切都妥当。”
老大剑仙笑道,“胸中可还好受?会不会觉得很沉?”
这句话一出口,宁远就证实了自己心中所想,他从此前踏出宁府的那一步开始,就被这老头儿算计了!
他最开始的打算里,除了走一走南边城池之外,并没有打算去找什么人,也根本没有想去那间酒肆。
也就是在出了酒肆之后,宁远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实在想不通哪里不对,直到陈清都说了刚刚那句话。
自己在走出宁府的时候,所走的每一步,其实都是陈清都要自己走的!
他成了一个牵线木偶一般,被人牵着鼻子走!想到此处,宁远胸中一时气愤难消,想着要不要趁这老头儿不备,上去薅他两根胡子。
“怎么,想动手?”陈清都笑意更甚,他手一招,茅屋里飞出一张小板凳,一屁股坐了上去。
算了,暂时打不过他,先忍忍。
可转念一想,要打赢这个老东西,所需要的时间可不是一年两年,而再者说了,老东西也活不了多少年了。
这样一想,宁远气愤渐消,总不能真去薅他胡子,现在自己能不能离开剑气长城,还得看他的意思。
形势不如人,也只能忍住,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而对于陈清都的所作所为,宁远不是傻子,也猜得到一点出来。
无非就是算计自己的心境,与剑气长城的纠葛越深,自己就越发无法脱离这里。
山巅的那些大修士,在布局落子的时候,在算计人心的时候,亦或是给人牵线搭桥的时候,往往都是在棋子的心湖上狠狠的砸那么一下。
只需一个扎根心湖的小小念想,往往就能让人一辈子深陷其中,不得自拔。
即使是平时看起来无事,但每每都会在某些不会惹人深思的时分,突兀的如暴雨倾泻而下。
酒肆里云姑托他铸剑一事,其实就只是一件小事,可却给宁远心头留下了一丝极小却很深刻的念想。
在日后游历浩然天下之时,无论他宁远去到哪,走了多远的路,都不可能会忘记这件‘小事’。
除非宁远的性情大变,不再是个信守诺言之人。
宁远皱着眉,摸了摸怀中的那袋子神仙钱,说道,“老头儿,大可不必如此。”
年轻剑修还是有些恼怒,就连称呼都从老大剑仙变成了老头儿。
“我生在剑气长城,小姚是我妹妹,我也终会回到这里。”
“又何必想着法子给我下套子,就不怕一桩好事最后反而成了坏事?”
陈清都点点头,这回他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的道,“此事你并非只是帮她,也算是帮我。”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宁远眯起眼,等着老大剑仙的解释。
老大剑仙摩挲了几下下巴,方才说道,“老夫守了万年的剑气长城,就只有这一次,让一头妖族畜生过了城头。”
等老大剑仙简明概要的三两句说完,宁远顿时有些沉默。
还有一点意外,没想到一向按规矩办事,并且杀伐果断的老大剑仙,也会被这种小事烦恼。
此时此刻,少年的气愤再无一丝,反而越发敬重起这个老头儿。
活了万余年,不应该早就堪破了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事吗?
自己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年,对于这些琐事还做得到格外看重。
但扪心自问,真要自己活个一万年呢?还能做到如此吗?看着无数代人从降生到死去,心境还能掀起一丝波澜吗?
宁远不知道,那东西不敢想,想多了人就没了盼头,而人一旦没了盼头,就会想死。
他左右晃了晃脑袋,朝老大剑仙伸出一只手掌。
“拿来。”
老大剑仙狐疑,“嗯?”
少年一瞪眼,“你给我准备的好东西啊。”
“你要我帮忙,不给好处的吗?”
老大剑仙嘴角一抽,“不是给了你十五道剑意?”
宁远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摇摇头道,“那个不算,那是帮你守住剑气长城的酬劳。”
等宁远咧开嘴忍不住笑出声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件仙家宝物。
一件方寸物,是由他那块斩龙台所打造而成,看起来是个牌子,只是模样不怎么好看,通体黑不溜秋的。
令牌上面篆刻着四个大字—剑气长城。
因为是斩龙台为主材料打造,即使巴掌大小也有点沉重,估计尚未习武的七八岁孩童拿不太动。
见宁远拿着这件方寸物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老大剑仙贱兮兮的笑了笑,问道,“还有一件好东西,你要不要?”
宁远正笑得合不拢嘴,也没注意到老头儿的神色变化,张嘴就答,“要啊,怎么不要,速速拿来!”
“老大剑仙,我此次可是奉命去往浩然天下,代表的是咱们剑气长城,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说我们剑气长城太过于寒酸。”
生怕他不给,宁远还一通胡诌。
但马上就笑不出来了。
老大剑仙抖了抖袖子,一块三尺长的‘石碑’就砸在了地上,溅起无数尘土。
“记住,我在这剑匣里施了法诀,你装不进方寸物里,以后走到哪都得老老实实的背着它。”
第19章 离开
少年看着面前砸在地上的剑匣,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剑匣三尺,颜色与自己那块方寸物一般无二,都是通体漆黑,正反两面还刻画有无数神秘纹路,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阵法。
不用多说,也是用原先那块斩龙台所铸造,宁远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东西无比沉重。
老大剑仙就只是看着他,脸上笑意精彩万分。
宁远试着将它抱起,剑匣刚刚离地数寸,就被他丢了下来。
“老头儿,你玩我!”
“原先这东西没有那么沉的!”
“你要我一直背着它,恐怕我走下城头的几步路里都要停个十几回。”
“等小爷走到那宝瓶洲,恐怕我都老了!”
宁远扯开嗓子,劈头盖脸语速极快。
他倒是没有说假话,斩龙台被老大剑仙打造成了剑匣之后,确实比之前重了许多。
他先前背着这块斩龙台来城头的时候,就在路上累的停了好几次,何况现在这重量,恐怕十几步就撑不住了。
照这种速度去算,从剑气长城到骊珠洞天,没个十年八年的根本到不了。
但其实对于一些极重的物件,修士虽然自身气力抬不起来,但可以一点点将之炼化,待炼化成功之后,就可以随意操控自如。
有些大修士甚至能炼化一整条大江,一整座大山为本命之物,极为骇人。
不过老大剑仙说了,这剑匣他动了手脚,宁远炼化不了。
所以就只能背着它。
老大剑仙伸出手掌,这剑匣就飞入他的手中,掂量了一下后,他轻咦一声。
又故作些许不好意思道,“好像是弄得重了点。”
宁远没好气回道,“你也知道啊?真不是故意的?”
老大剑仙没回他,说完后,他竖起二指,对着这剑匣横竖各划抹了几下,宁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好了,这回应该刚好适合你。”老头儿手里随手一抛,剑匣砸在宁远身前。
宁远重新试了试重量,确实减轻了大半,比最开始那时候都轻了许多。
但其实也是个极为磨炼意志、打磨肉身的差事,这可不是抱着斩龙台上城头,而是前去千万里外的东宝瓶洲。
就像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让他抬起一桶装满水的木桶,可能会有点吃力,但总归是抬得起来,可要是让他抬着水上山,艰辛、困难程度就是非同凡响了。
宁远里里外外瞧了瞧,这剑匣外表不怎么好看,内里其实也不好看,说白了就跟剑鞘差不多,就像是好几把剑鞘组合起来一样。
不说老大剑仙的锻造水平怎么样,反正在审美这件事上,不怎么好。
剑匣内里空间分为七格,也刚好最多能装七把剑,宁远摘下背后的远游插入其中。
除了那纸包牛肉,他又一连将行囊、两袋子神仙钱,装入方寸物内,最后背上斩龙剑匣。
毕竟是斩龙台所锻造,宁远就称呼它为斩龙剑匣了。
那件方寸物老大剑仙并没有施加禁制,此前不过片刻宁远就将其炼化,只需一缕真气灌入其中就能使用。
年轻剑修身负斩龙剑匣,一袭黑衣,左腰挂着方寸物令牌,右腰悬一个酒葫芦,倒是有模有样的。
而老大剑仙看着眼前小辈也是点了点头,“不错,你那句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从剑气长城走出去,总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说我们剑气长城都是一些蛮夷。”
“我虽然算不到你的一丝因果轨迹,但隐隐有些苗头。”
“既然我算不出来,那别的老王八估计也算不出来。”
“虽说如此,你此行也莫要太过冲动行事。”
一老一少沿着南边城墙一路走着。
“老大剑仙,在我身后,可还有人?”宁远问的,是那护道者。
许多山上仙家的嫡传,亦或是大家族的子弟,在下山历练之时,往往暗中都会跟着一位护道人。
宁远的后台,认真来说就只有剑气长城,也就是老大剑仙。但剑气长城之人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去浩然天下的,规矩使然。
老大剑仙摇摇头,“没有。”
“那我明白了。”宁远深吸一口气,“小子我尽量不惹事,也尽量活着回来。”
老人一拍少年肩头,笑道,“搞得这么悲壮做什么?”
他不屑的看了一眼北边,“浩然那边,没几个让我看得上眼的鸟人,你该出剑就出剑,不要顾忌太多。”
话锋一转,老人又道,“但是你妹妹那边,等你见到她时,做事之前还是要多琢磨琢磨。”
宁远想起一事,遂问道,“老大剑仙,小姚去骊珠洞天是你让她去的,那我呢?”
“您没有要我做的事吗?”
老大剑仙瞥了一眼宁远,面无表情道,“宁姚那边,是必须要去,关乎着她的一些因果。”
“但你的话,不知道,老子又算不出来,谁知道你是不是你爹娘捡回来的,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宁远一脸黑线。
但老大剑仙仔细想了想,又开口给宁远指派了一件事。
“我知道你小子离开后,没个几年光阴是不会回来的,那就给你定个差事。”
“在你游历浩然的过程里,将经历的大小事件都一一记录下来,回来后交给我看看。”
“我也捏着鼻子,看看万年之后的浩然,在一堆读书人的管教下,是个什么光景。”
宁远点点头,他停住脚步,因为老大剑仙也停住了脚步。
一切都已妥当,年轻剑修看着老大剑仙,没来由的,与老人抱拳行礼。
破天荒的,老人也回了一礼。
“好了,老子活了一万年,也就跟你小子说的话最多。”
老大剑仙叹了口气,悠悠的看向北边极远处,视线好似穿过了两座天下的接壤天幕,落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滚吧。”
老人说完最后一句话,随后宁远的屁股就遭了一击,被老人一脚踹了出去。
天边划过一抹流光,转瞬间直去北边城池,丝毫不差的落入其中一座空间镜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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