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时明月犹在
两人一道踏上去往小镇的乡间小道。
宁远此行,只有一事,就是杀人。
他跟齐先生说的,本就不是玩笑话。
齐先生也没有劝动他,少年依旧秉持着自己的看法。
他要去试一试,能不能杀了那个李希圣,那个白玉京大掌教的分身之一。
能不能杀不知道,但他一定敢杀。
这份胆气,他一直都有,不是背后的剑气长城给的,也不是齐先生给的,更不是廊桥下那把老剑条给的。
这是他自己的东西,不是他人赠予。
当初倒悬山一事,那天君许念一指贯穿他的胸膛,他怕了吗?
自然没有。
其实哪怕没有老大剑仙,他也会递出那一剑。
不是别人境界高,自己就要低三下四的。
当然不是说低三下四就遭人唾弃,书上还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呢。
可人总要有个活法,万般人有万般姿态,也不该有什么高低贵贱。
宁远的选择,是有剑出剑,无剑出拳。
啥都没有,就当一条路边的大黄狗,用牙咬也行。
这是小的时候,阿良教他的。
那会儿阿良快要离开剑气长城了,而那个时候,小宁远也到了中五境,得以去南边杀妖。
为此阿良就给他开了个小灶,教了他很多杀妖的本事。
第一个就是胆气,面对百倍、千倍数量的妖族,个个体型远大于牛,要有无畏,要敢于出剑。
这是基本,倘若胆气都没有,别说杀多少妖族了,死的只会更快。
妖族大多数都会一种天赋神通,战鼓一响,无数蛮荒巨兽仰天嘶吼,随意一道,都能轻易震死凡人。
第一次登上城头杀妖的孩子,都必须过这第一关。
在百万妖族战阵前,面不改色。
阿良还说,对付那群妖族畜生,必须下狠心,不管那妖族化形成什么模样,老人、妇人、孩子,一律出剑斩杀。
犹豫半分,下一刻人头落地的,就是自己了。
战场厮杀,不单单只是双方的大军对拼,其中也有诸多算计。
剑气长城有一本世代相传的《蛮荒录》,最早能追溯到万年以前,是第一位坐镇剑气长城的儒家圣人编纂。
后续无数年下来,代代相传又完善,上面记载了上千种妖族的底细。
兵家有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这《蛮荒录》的第一页,就记载了一种名为‘千面’的大妖。
此妖因血脉问题,族群里从没出过一位上五境,但却被称为大妖,并且名列蛮荒录第一页。
究其原因,就是这类妖族能随意变化身段模样,上一秒还是一位佝偻老人,下一刻就成了一名妙龄女子。
实力普遍不高,但却是斩杀剑气长城年轻一代最多的妖族。
刚上战场的剑修,岁数都没有多大,心境自然没有老剑修那般沉稳。
面对一名垂垂老人,妙龄少女,如何下得去手?
即使出剑了,要是眼中所见,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虽然此妖记载多年,可后世还是有不少剑修栽在他们手里。
剑气长城有蛮荒录,妖族也对人族知根知底。
这些没读过多少书的人族剑修,几乎个个身上都有良知,也是最大的弱点。
进了小镇南门,过了老街后,两人刚要去那骑龙巷,阮秀忽然停住脚步。
她就这么看着宁远,给后者看的一阵发毛。
“怎么了?”宁远问道。
青衣少女忽然开口,“宁哥儿,你是要去杀谁?”
第169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槐树下,宁远注意到,这株存活不知多少年的祖荫槐,已经有了枯萎迹象。
甚至有不少槐枝已经断裂掉落,树叶全数枯黄,明显出了大问题,不符合春荣秋枯的规矩。
迫在眉睫,洞天最后一刻,即将来临。
背剑男子看着老槐,怅然许久,青衣少女望着前者,眼神莫名。
最后宁远叹了口气,说道:“秀秀,你一直都知道?”
阮秀点点头,面无表情,“宁哥儿,你别忘了,我能看人心啊。”
少女抬起头,眼神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宁哥,从始至终,你对我,都包含了一丝算计在其中,对吗?”
“当初青牛背上,咱俩第一次认识,我们做了个交易,你让我咬一口,我帮你看心境。”
“那时候我跟你说,你的心里头,枯木遍地,就像现在的老槐树一样,甚至比老槐树还要模样恐怖……”
“但我有一点没告诉你,除了这个,我还看到了一个人。”
阮秀睁着大眼,想要将眼前男子看个究竟,“那个人,背对着我,与我一样,都是穿着青衣,也都是一头马尾辫。”
“那个女子,在你心境里头,就这么站在河边,弯下腰拾取那些枯枝,循环往复。”
宁远突然汗流直下,做贼心虚,如临大敌!
阮秀继续说道:“我觉得那就是我,那个时候,应该是有人暗中给我们牵了红线,所以才会如此。”
“事实也确实如此,宁哥来了铁匠铺子,我们成了一家人,我每天打铁的时候,也不再只是面对板着脸的老爹了。”
青衣少女脚步轻移,她走到老槐树下的那根断木上,缓缓坐下。
背剑男子一直未曾开口。
“那时候我只是觉着多了一个同龄人,等宁哥学的本事足够,就会跟以前我爹那些弟子一样,该走的走。”
“所以也没放心上,但那次,也就是你第一次带我去骑龙巷时候,你记不记得,你本来打算去找宁姚的,后来却说要送我回家?”
宁远依旧不作言语。
少女指尖缠绕一缕青丝,说到这的时候,她开心极了。
“宁哥,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
“你是要去找自己小妹的,却说要先送我回去。”
“陈平安那时候要去找搬山猿麻烦,我拉着他,劝他不要去送死,他嘴上答应,但还是去了。并且我能看出来,
他对我爹是有不满的,刘羡阳那会儿可是铁匠铺的长工,被打伤的时候,也是在廊桥那边,离得很近,我爹都没有出手。”
“后来宁姚就跟陈平安一起,两个人智斗搬山猿……我不是不想去,其实我很想去,可是我爹不让。”
“那时候我就特别羡慕宁姚,不是因为她被陈平安喜欢,而是她能自己做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少女轻声说着,很认真道:“我不是喜欢陈平安,我的喜欢,没有这么廉价,我也不是一个三条鱼就能拐走的女子。”
宁远终于出声道:“你提醒陈平安,去了就是送死,已经做了朋友该做的事,不怪你。”
“女儿听爹的话,更加不是什么错事,两相比较,情分本分都有,何来对错一说?”
人力有时穷,能把该做的都做了,已经是最好了。
少女笑了笑,“宁哥,你说的话,真好听。哪怕平时你嘴里那些听起来就粗俗的字句,细细琢磨之后,也总觉着大有味道。”
“要是拿这个去骗女子的喜欢,一骗一个准。”
宁远神色萧索,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阮秀张了张嘴,道:“我最开心的,就是宁哥带上我出门,沿着那条泥泞小道来镇子里。”
“总感觉这条小路太短了,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走到了尽头处。”
“特别是那天,我坐在那张快要散架的破板车上,宁哥推着我回去,好的不能再好了,就连给老爹打酒一事都忘记了。”
少女声线急转直下,“可那破板车,我见过,是陆道长的。”
“陆道长当时跟我说了几句话,宁哥,你知道是什么吗?”
宁远摇摇头,少女几度张嘴,终于说道:“陆道长说,宁远此人,不应存于世。”
“陆沉还说,爱憎一起,道心即退。”
“我听不太懂啊,然后陆沉就解释了一番,要我遵循本心,该怎样就怎样。”
宁远疑惑道:“把我吃了?”
秀秀点点头。
“宁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你经常带我来小镇,看似给我买吃的,其实是想借我的气息,震慑不怀好意之人,对不对?”
“宁哥,你一直以来,都对我有一丝算计,对不对?”
少女嗓音沙哑,不忿说道:“可我一直都是真心待人啊。”
青衫剑修无以作答,如坠贼窟。
下一刻,千年老槐轰然倒塌,连根拔起。
不知何时,十二脚牌坊楼,那座刻有‘气冲斗牛’的兵家牌匾下,汉子站立良久。
阮邛一改往常,抱着一把多年未曾出鞘的佩剑。
虽然小子挺好,虽然能让秀秀开心,虽然出身剑气长城。
可算计我家秀秀,身为老父亲,任你背后站着的是谁,别说剑气长城,就是那三教祖师,照样递剑。
一袭青衫沉默半晌,依旧给不出任何解释。
做了就是做了,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
他舒缓神色,轻声说道:“秀秀,你说的这些,半点不错。”
少女闭上双眼,紧咬嘴唇。
与此同时,牌坊楼下,汉子右手按在剑柄处,已有寒光隐现。
又有一缕春风,逐渐萦绕少年衣袖。
宁远突兀一笑,嗓音嘶哑。
“对不起啊,秀秀。”
他不曾转身,与不远处的阮邛开口道:“阮师,可否让我多活一日,我还有件事没做,此事与秀秀无关。”
与此同时,宁远心湖响起一个嗓音,“宁远,可愿来我白玉京?”
少年大笑,以心声回之,“不去。”
“那就不太聪明咯。”
学塾道场,年轻道士原地打了个稽首,自言自语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170章 槐枝
宁远独自离开老街,虽说没有去过福禄街,但还是没有走错路,毕竟这条街可是小镇里修缮的最好的一条了。
两侧皆是高大院墙,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摆放着两尊石狮子,朱红色的大门上,张贴有彩绘门神,一文一武。
这是小镇的习俗,非常看重,哪怕泥瓶巷那边的穷苦人家,大门上都有文武门神。
事实上,骊珠洞天所属大郦王朝,哪怕与外界隔绝,在风俗人情上面都差不太多。
这两尊门神,就是大郦如今两个上柱国姓氏的祖先,左边那位,叫曹沆,右手这尊,名袁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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