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时明月犹在
老掌柜越看那少年越不顺眼,真想往他脸上招呼两下子,只是转念一想,这可是十四境,还是剑修,那就算了。
一把岁数了,还想多活几年。
少年许甲象征性的抹了两把眼泪,忽然说了一句前不久刚听来的话,“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一旁的老人斜瞥他一眼,“知道意思了?”
许甲双臂环胸,“不知道。”
老人幽幽道:“这句前面,还有半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
“男子入情,尚可脱身,女子动心,万事皆休。”
许甲皱了皱眉,不太认可这说法,“掌柜的,这话,是一位被辜负真心的女子说的吧?”
“我不否认后半句,但前半段说的过于片面了,世间人,无论男女,一旦入情,不都一样吗?”
老掌柜笑眯眯的看向他,洗耳恭听。
许甲憋了许久,方才开口道:“倘若动心之后,还能脱身,那就算不得什么入情了。”
“当初在倒悬山那会儿,我就经常购买浩然天下的山水邸报,单说宝瓶洲,就有那风雪庙魏晋,风雷园刘灞桥。”
“这两人哪怕放在整座天下,都算得上是极好的剑仙胚子,可每回出现在山水邸报上,都是说他们的男女之事。”
许甲咂巴了几下嘴,“一开始,我也只是当成一个笑料,两个有望上五境的剑修,居然还能为情所困。”
老掌柜微眯着眼,“然后呢?”
许甲面无表情,“然后看多了,就觉得两人很是可怜,只是后来,我又有了一番新的见解。”
“所谓痴情,本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老人嗤之以鼻,笑骂道:“所以呢?在倒悬山那会儿,你天天盼着我闺女回来,怎么到了婆娑洲之后,就一个劲往书院里跑了?”
许甲望着地面,忽然道:“从来都没有什么周姑娘,更加没有什么花前月下,都是我杜撰出来的。”
“这个周姑娘,是一个老嬷嬷,也是一位女夫子。”
“浩然天下没有女夫子,但周先生是,我觉得她虽然老了,但还是个姑娘。”
许甲抬起头,“我不是说我喜欢一位老嬷嬷啊,我每回去书院,都是去听她的课。”
“这些道理,都是周先生教我的。”
伙计突然又转移了话头,低声问道:“师父,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老掌柜开始沉默不语。
……
黄粱福地来了客人,四人依次进了酒铺。
姜芸拉着宁远在一张桌子前坐下,随后就进了后院,说是要去搬几坛酒来。
伙计许甲擦了桌面,见大师姐不在,便自顾自坐在宁远身旁,低声道:“宁兄,大师姐亲自酿的,咱们酒铺还没人喝过呢。”
一旁传来老掌柜酸溜溜的话语,“这个老夫可以作证,我这个当师父的,一口没喝过。”
老人瞥了眼后院,又问道:“小子,这回前来,是重逢,还是离别?”
宁远默不作声,最后想了半天,说了句不是回答的回答,“当下来说,应是重逢。”
很快少女抱来一坛酒,上桌之后,又端来几盘佐酒小菜,最后从师父开始,依次倒酒。
姜芸看了眼自己师弟,后者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大师姐瞪了他一眼,许甲才心领神会,挪了个窝。
“你快尝尝啊,愣着做什么。”青衣少女挨着宁远坐下,随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是我酿的,旁人还没喝过呢。”
说完,少女突然扭过头,双臂环胸看向师父和师弟,眼神说不上什么意思。
但一老一少对视一眼,都选择默默的放下了手上的酒碗。
不知何时开始,大师姐就成了黄粱福地的话事人。
铺子里大小事都由她操劳,但这些大小事,也都由她做主。
许甲乐得清闲,老掌柜更是没有二话,只感觉这个弟子,收的对极了。
要是没有这个宁远,那就更好了。
宁远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少女连忙问道,“咋样咋样,滋味还可以吧?对比云姑的酒水,应该更好吧?”
“我记得你上次不是说,要在浩然天下学会一门仙酿秘法,回头教给云姑吗?我的忘忧酒,虽然只有师父的两三成火候,但应该也还过得去吧?”
宁远想了想,挠了挠头,不太好回答,最后想着反正云姑也听不见,便微笑道:“姜姑娘不仅比云姑好看,酿的酒滋味也更好。”
少女笑开了花,反手就在他腰间拧了一把,“怎么去了一趟宝瓶洲,就这么会说话了?”
“不会是别的女子教你的吧?”
姜芸眼珠子一转,质问道:“以后我要是不在,你会不会也用同样的话,说别的女子比我更好看,她的酒也更好喝?”
老掌柜与伙计对视一眼,真心觉得这酒滋味不咋地,招呼没打就下了酒桌。
老人去了槐树下躺着,伙计许甲进了后院,铺子里只剩下两人。
眼见没有外人,少年扭头看向姜芸,内心开始作祟。
姜芸侧过身子,单手托腮,就这么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好像在等他接下来的动作。
见这小子迟迟没有反应,少女蹙了蹙眉头,鬼使神差的,用手轻轻撩了撩鬓边青丝。
美目盼兮,动人至极。
可宁远就是不敢,深吸一口气后,仰头饮下一整碗忘忧酒。
还是不太敢。
姜芸就差对他翻白眼了,气的少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直接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而她就这么顺势靠了上去。
少年腰间传来熟悉的痛感,少女皱着眉头,小声轻啐一口。
“这种事,还要旁人教啊?”
第192章 黄粱题字
铺子里你侬我侬,铺子外,老掌柜鬼鬼祟祟,猫着腰扒着门往里瞧去。
后院的伙计更是早就在门边露出一个脑袋,直勾勾的盯着里面的光景。
羡慕坏了。
老人气的想一巴掌拍死那个小子,就像自己的心爱之物被人夺走一般。
这弟子哪都好,就是可惜是个女子,迟早都会被外面来的猪,给当成白菜拱了去。
少年伙计则是想着,宁兄怎地如此不济事,居然还要大师姐主动?
一张嘴不能只拿来光喝酒啊。
天下酒水滋味再好,能比得过美人朱唇半分?
比不过,别说黄粱酒,就是那青神山夫人亲手酿造的竹海洞天酒,也比不过。
……
少女松开宁远,没有什么面红耳赤,只是说了声去准备饭菜后,就独自去了后院。
姜姑娘性子,一向如此。
宁远反而觉得更忧愁了,心扉之间,萦绕一股莫名哀伤,挥之不去。
就像当初还在桂花岛上时,天刚蒙蒙亮,一排大雁沿路北归,发出阵阵鸣叫,有些扰人清梦,又不舍得驱赶。
老人提溜着那只笼中雀进了铺子,宁远赶忙喊了一句老先生,前者看向那坛黄粱酒,笑道:“这酒你再舍不得喝,也只能在铺子里喝完,带不走。”
宁远疑惑道:“可上次姜姑娘送我那九坛……”
伙计许甲先一步解释道:“咱们黄粱福地,很早之前的时候忘忧酒是可以带走的,那会儿福地还很完整。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剩下酒铺这么巴掌大的地儿,所以带不走,忘忧酒出了黄粱铺,只剩酒,无忘忧。”
许甲笑道:“你那九坛,之所以能带走,是因为老掌柜亲自写了九张敕封符箓封住坛口,才能保证酒气不散。”
老人一瞪眼,“就你话多。”
许甲嘿嘿一笑,又扭过头与宁远说道:“宁兄,你可是咱们酒铺最为特殊的一个客人。”
“以往凡是来酒铺的山上仙家,喝过忘忧酒之后,都要在黄粱玉壁上留下几个字,当做是酒钱。”
说完,许甲指了指身后一堵墙壁。
“数千年来,无一例外,黄粱酒肆,不收神仙钱财,只收诗词佳句。”
“不止如此,宁兄还是头一个将黄粱酒带出门去的,噢不对,应该是大师姐,可师姐又全都送给了你。”
许甲边走边说,到了近前时,递给宁远一支笔,“宁兄,欠的酒钱,如今再还也不算迟。”
却不料下一刻,许甲就被人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直接给拍飞了出去,脸着地,狗吃屎。
姜芸叉着腰,挑了挑眉,“什么叫欠,会不会说话?”
许甲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后胡乱抹了把脸,嬉皮笑脸道:“大师姐说的对,但是师姐,你这一巴掌,打轻了。”
“还有,喂拳不能光打头啊,就不怕师弟的脑子给你打坏了?”
老掌柜抬起头,笑道:“坏了就坏了,脑子笨点好管教。”
年轻伙计嗤之以鼻。
姜芸凑上前来,轻声道:“去写字,写什么都可以,不过记得写好看点,免得后来人笑话。”
宁远点点头,走到那堵墙前面站定,随意瞥了一眼,有些无奈道:“我写的字,很难看的,别到时候辱没了这面黄粱玉壁。”
伙计翻了个白眼,“再难看,还会比阿良写的难看?”
许甲顺手一指,指向玉壁中间最高处,“你看看,那个狗日的阿良,写的都是什么?”
“先前说宁兄是酒铺客人里最特殊的,那这个阿良,就是最无赖的。”
“喝酒不请自来,不让他留字,他偏要留,字写的难看,还非要在最醒目的地方写。”
“后来掌柜的跟我说,这个狗日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出身,但这些字,我看了不下百遍,还是觉着就是蚯蚓爬爬。”
宁远手执毛笔,暂时还没有想好写什么,就一个个看去,上面都是些前辈高人留下的字,诗词最多,警语也不少。
有些字,写的都不是浩然通用文字,宁远也看不懂,但整座玉壁之上,充斥着无数细微神意。
剑仙剑意、浩然正气、佛门梵音、道门敕令。
这堵黄粱玉壁,无数年来收集了如此之多的高人道韵,早就成了至宝。
每日盘坐在玉壁前感悟修炼,哪怕再笨的人,靠着一点点水磨功夫,估计都能成就个玉璞境。
少年看向那一排蚯蚓爬爬,是阿良所写,即使知道那狗日的肯定不会正经写,但真的见到之后,还是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老子一想到天底下有这么多痴心姑娘等着我,对我翘首以盼,我阿良的这颗良心就痛不鱼生。”
落款画了一个鬼画符笑脸,还有一个大拇指。
笑脸很贱,大拇指翘得老高。
不愧是阿良,不愧是狗日的。
宁远笑了半天,在看到另外一排字之后,又突然默不作声。
小,江湖没什么好的,也就酒还行。
漏了个字,齐,但其实也没漏,是阿良自己涂抹掉的。
宁远心有所动,刚提起笔,又放了下去,还是没有选择补上那个齐字。
不单单是在以后,有个姓陈名平安的草鞋少年会来补上这个字。
更是如今的宁远,在走了百万里之后,真心觉得江湖没什么好的。
但是齐先生还在,那么这个齐字,就没有必要去补上了。所以这样一想,江湖其实也还不算太差,毕竟有酒。
少年蹲下身子,开始碎碎念叨。
阿良,几日过去,不知我托人送你的酒,你有没有收到?
那是齐先生给你留的,可不是我宁远惦记你这个狗日的,老子可没有什么断袖之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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