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时明月犹在
低下头,不敢看一眼。
宁远直截了当道:“我给你两个选择。”
小姑娘脑子空白一片,只是一味点头。
宁远笑了笑,竖起手掌,说道:“第一个,我送你去出家,就在城南那边。”
“你一直混迹在城南,所以应该知道那座心相寺,我与里面的住持大师有些许交情,送你进去,不是问题。”
“寺庙有规矩,不收女弟子,所以你要是出家,就得剃发裹胸。”
剃发自然是剃光头,至于裹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用一根布条,死死勒住胸口,限制其发育,通俗易懂一点,就是除了裤裆里的物件不同,其他方面,就是男子。
这种规矩,并非死板。
恰恰相反,还是为了保护她。
当初逃难路上,小姑娘就是因为太瘦太丑,所以没人愿意花钱买她,方才幸免于难。
而像阮秀这种,人美,胸脯又大的,之前只是在京城走了一圈,就遭人惦记。
人生总是这么操蛋。
好看的,谁都喜欢,长得不行的,走在路上,可能都会遭人白眼。
人心向下,心生莲蓬者,不知凡几。
宁远继续说道:“出了家,往后跟着那位住持大师,你学不学佛法,念不念经,都无关紧要。”
“不过起码不用当个乞丐,每天挑挑水,扫扫地,就有一口饭吃。”
小姑娘一言不发。
宁远笑了笑,再有第二指,“第二个,以后跟着我。”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是不听,后果怎样,你应该心里清楚。”
“我这边,对你来说,没有事不过三一说。”
顿了顿,青衫男人补充道:“想好了,跟着我,不一定就比出家当和尚要好,甚至会过得很苦。”
他重复了一遍,把‘很苦很苦’说的很重。
黑炭丫头还是沉默不言。
宁远忽然说道:“当然,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你可以自行离去,跟以前一样,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老实本分,还是偷鸡摸狗,谁也管不着。”
宁远指了指门外,“不过记住,只要走出这个大门,你跟我,再无关系。”
等了半晌,见她成了哑巴,宁远不耐烦的催促一声。
阮秀在一旁看的着急,刚要开口,宁远扭过头,瞪了她一眼。
少女便收了那份心思,没有再打算说什么,一切看裴钱自己。
其实这两天的相处,阮秀对这个黑炭丫头,已经颇有好感。
除了瘦了点,黑了点,不太好看了点,其他都还好。
而且这个小姑娘,还是个天生的修道胚子,筋骨之好,世所罕见。
要是走上修道之路,阮秀估摸着,裴钱以后的大道高度,不见得就会比自己低。
将她留在身边,不管怎样,都不会亏。
而对宁远来说,其实他更倾向于,让裴钱跟着那位老僧修行。
少年不觉得自己能教好她。
因为他本身,就没有多好。
答应了姜赦,也只不过是一桩交易罢了。
姜赦要的,是在他刑期结束之前,自己的闺女无恙而已。
所以留在身边,还是送给别人,对宁远来说其实都差不太多。
何况那个老和尚,佛法之高,教一个裴钱而已,绰绰有余。
他也不会认为,这个世上,只有陈平安能教她。
小姑娘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会儿功夫,她终于抬起头,第一次壮起胆子,看向眼前男人。
一张脸上,满是恐惧,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没有再低下头。
一袭青衫面无表情,低头与抬头的裴钱对视。
他说道:“想好没有?”
小姑娘视线模糊,隐隐约约,她好像又看见了自己的那个老爹。
那个想要卖了她的老爹,跟眼前这个打算送她去当和尚的男人,面庞逐渐重叠。
她无声而哭,张了张嘴,最后颤声问道:“多少文钱?”
宁远一愣,“什么?”
小姑娘脸上皱巴巴的,咬牙道:“你把我卖去寺庙,能得多少银子?”
阮秀撇过头,不敢再看。
宁远则是摘下养剑葫,喝了一口酒。
随后他站起身,离开凉亭,来到枯瘦小女孩跟前。
摊开手掌,不远处的地面,剑光一闪,槐木剑入手。
这一回,裴钱抬头挺胸,直面这个令她畏惧的男人。
不,不能说是畏惧,因为现在,此时此刻,她不怕了。
男人扬起长剑,小姑娘闭上双眼。
然后下一刻,就有一把带鞘长剑,挂在了她的身上。
青衫双手负后,寂静无言。
一缕春风流转,萦绕袖间。
你如何看待世界,世界就如何看你。
第459章 老僧又说佛法
一连数日过去。
城南心相寺,年轻人走出寺外,老住持与他并肩。
这几日,宁远没干别的,每次出门,也都只是来寺庙这边,找老住持聊聊佛法,喝点小酒。
喝酒是真的,说佛法是假的。
宁远不会说,老僧不愿说。
但两人都有个共同爱好,那就是喝酒。
这老光头的酒量,不比宁远来的差,每次喝的不少,但就是没见他醉过,甚至脸都不带红的。
搞得宁远都觉着,这老东西是不是个假和尚。
两人站在寺外的老松下,眺望南苑国京城。
城南这一块,地势略高,站在心相寺门外,能瞧见大半个京城的光景。
这几天的雪来的少,日光荣暖,但是寒风依旧,刮的人脸上生疼。
望着远处的皇宫,宁远忽然问道:“住持大师,有没有想过,真的出去看看?”
“短则四五个月,长则一年左右,我就会离开此地,到那时,要是大师愿意,可以随我一同离去。”
老僧笑了笑,没有开口,摇了摇头。
宁远沉默些许,又说道:“大师,何必非要待在这儿。”
“这里有佛理,外面的天地,同样也有。”
年轻人轻声道:“更何况,大师的佛法精湛,修为层面,也早已达到当下的瓶颈,若是到了外界大天地,破境之事,轻而易举。”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位老僧,一旦离开藕花福地,进入浩然天下,那么就会迎接一场天地灵气的倒灌气府,中五境,唾手可得。
甚至是一连破开好几重境界,也不是什么妄想,毕竟老住持修行多年,底蕴极其深厚。
到那时,本来大限将至的他,也会一朝勘破生死,寿命上,最低都有个数百年。
类似于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第一次登上剑气长城。
为何剑气长城是天下人眼中的剑修圣地?
不就是因为这个,哪怕不是剑修,第一次登上剑气长城,在承受海量剑意的冲刷气府后,只要能挺过来,都有一场不俗的机缘馈赠。
那个公认的武道妖孽曹慈,为什么要跑去剑气长城?
不就是想要在城头砥砺武道。
老僧再次摇头,缓缓道:“方生方死,该如何,就是如何。”
宁远歪过头,问道:“大师,你也认为,人生天地,看似因果驳杂,其实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大师也信命?”
老人笑道:“宁小友这个问题,恐怕把西方佛祖请来,也回答不上来。”
这还是第一次,老僧称呼宁远为小友。
他眯起眼,望向南苑国京城,眼神温柔,喃喃道:“贫僧学了一辈子的佛法,敲了一辈子的木鱼,诵过的经,能铺满大半个京城。”
“但是又能如何,老衲不还是老衲,同样念旧,虽然天下青山一样,但总归家乡更好。”
言至于此,宁远便没有继续强求。
摘下养剑葫,他喝了口酒,继而缓缓道:“大师,再跟我说一次佛法吧?”
老僧笑着点点头。
宁远没有急于开口,想了想,眉头时而微皱,时而松开,最后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道:“住持大师,跟小子我讲讲,关于‘善恶’。”
“善是如何,恶是如何,真正的善,需要践行维护,那么真正的恶,是不是就一定要打杀?”
老僧笑问道:“小友既然是那修行之人,那么应该也听说过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吧?”
宁远轻轻点头,“这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说天道对待世间万物,一视同仁,从不藏私,从不对任何事物有所倾斜。”
老人跟着点头,眉眼含笑。
宁远深深皱起眉头,忽然说道:“道无偏私?”
老僧笑道:“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正的恶?”
“有些善,当时是真善,但是到了后来,当一条线逐渐拉长,波及到的事物越多,那么就一定不会衍生出恶?”
“倘若到那时,再从线的这一端,重新回游过去,再看当时的那个‘善’,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而有些恶,又能否等到后来,诞生出极多的善?”
宁远听得有些犯迷糊,“大师,何解?”
老僧幽幽道:“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是不能拿来回答你这个问题的。”
“因为所谓的善恶,并非是来源于天。”
“而是人为。”
老人喃喃道:“善恶善恶,难道我们只能容纳自己总结出来的善,而不允许人间文字所定义的恶?”
年轻人似有所悟。
宁远告辞离去,沿着已经走过很多次的大街,原路返回。
其实他没有悟透多少,但是心里头,已经隐隐有了个答案。
那个枯瘦小女孩,她与自己搭上关系,自然是有背后之人在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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