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时明月犹在
确实难以让人理解,山下有山下的做法,山上自然也有仙家的本事,原本只需要挥一挥衣袖就能焕然一新的事儿,非要自讨苦吃。
但更令她惊掉下巴的是,师父居然也跟着忙活了起来,一身衣裙都沾满了灰尘。
师父都动手了,做徒弟的也不能干看着,少女金粟也跟着加入了这场‘大清洗’。
没过多久,桂枝也跑回了铺子,还不到半个时辰,估计是路上没停过,满脸的汗,背着个行囊。
四人一直忙活到深夜,终于是将铺子打扫的有模有样。
宁远看着已经破旧不堪的桌椅板凳,寻思着这几天要全部更换掉。
道谢之后,桂姨与金粟师徒俩也离开铺子回了范家,桂枝出了门去,说是要购买一些必须的物件,比如被褥什么的。
宁远坐在后院桌前,笔墨纸砚已经伺候着,提笔落字,最后列出一张清单。
都是需要置办的物件,除了桌椅板凳,那张柜台也要换,还要找人在后院修建一个小池子,一些墙壁破损之处还要找人修补,杂事颇多。
桂枝很快回来,先是给老爷那间房铺好了床,再回到自己那间收拾,最后在宁远的招呼下坐在他对面。
宁远将手上清单推给她,“桂枝,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一一列在上面,不要想着为我省钱。”
少年笑了笑,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道:“你老爷我,不差钱。”
桂枝甜甜的嗯了一声,接过单子看了起来,第一印象就是感觉老爷的字写的不太好看。
等桂枝又在单子上多添了几件东西之后,宁远起身对她说道:“好了,今日之事已经做完,赶紧回房休息,后续之事睡醒再说。”
桂枝回房,宁远则是坐在门槛处,小口喝着酒,喝的不是黄粱,而是桂花。
他的视线落在街巷那处空地,那株野花已经不在那里。
可能是被过路马车碾碎,也或许被行人采摘而去,谁知道呢。
……
第二日晚上宁远去了范家赴宴。
这场宴席来的人都是范家自己人,连范二的爷爷,那位常年闭关的家主都来了,专门为宁远与顾清崧接风洗尘。
如此待遇,以前只有桂夫人有。
不怪他们如此兴师动众,目前的老龙城,五大家族加起来,都凑不出一个玉璞境。
宝瓶洲很大,几十万里山河,但相较于其他八洲,又显得毫不起眼,如同茅屋。
这最小的一个洲,拥有的本土大修士屈指可数,武运最少,剑运不多。
倒是因为最近几年北边大郦的强势崛起,宝瓶洲的武运开始有了蒸蒸日上的趋势。
大郦那群蛮夷里头,居然出了一个山巅境的武夫。
仅仅依靠二十年时间,这位藩王与国师崔瀺配合默契,就让大郦版图从原来的七十郡八百城,拓宽到了一百四十郡一千五百城。
整整翻了一番,而这位九境武夫宋长镜,也被誉为大郦的军神。
再说那剑道气运,在宝瓶洲的古蜀地界,是远古天庭斩龙台碎片坠落最多的地方,这块斩龙台,也是被一位远古剑修一剑斩碎。
得益于此,古蜀地界蛟龙繁衍,剑修也是极多,剑仙都出了不少,那个时候宝瓶洲剑修如云,绝对不会排在九大洲末尾。
一切都得从三千年前说起,有位自流霞洲跨洲而来的剑修抵达宝瓶洲,在古蜀地界的蝉蜕洞天闭关修行。
此人福缘深厚,获得了多位远古剑仙的蝉蜕与剑道传承,由此跻身飞升境。
但也惹恼了当时在此地修行的诸多剑修,于是双方签订了生死状,一场大战差点打碎了蝉蜕洞天。
这人剑道极高,剑挑十四人,全部被其斩杀,而这里面最低的都是元婴剑修,最高甚至有仙人境,全部精通围杀之术。
经此一役,宝瓶洲也断了十几条剑脉道统,剑道气运自然也是一蹶不振。
别看在剑气长城,上五境修士随处可见,但在宝瓶洲可是实打实的山巅修士。
就算是宁远这样的龙门境,范家也不多,范二的爷爷据说是元婴境,加上桂夫人这个刚刚跻身的元婴,也只有两位。
在宝瓶洲,一些穷乡僻壤之地,洞府境就被人称作老神仙了。
当然,骊珠洞天那群十三、十四境的大佬不能算在里面。
范家大喜,一天之内招揽两位供奉客卿,一个玉璞境修士,一个龙门境剑修。
而且背景一个比一个大,一位陆沉不记名弟子,一位来自剑气长城,别说是范家,就算是对于老龙城来说,都是那高坐云端的庞然大物。
顾清崧如愿以偿,又担任起了桂花岛老舟子的位置,虽说桂夫人依旧不搭理他,但总好过之前。
宁远不喜这种热闹,一一打了招呼混了个脸熟,之后就回了糕点铺子。
……
一连数日过去,二月已至。
这日上午,宁远蹲在门槛上,手上拿着一壶桂花小酿,小口喝着,颇为惬意。
桂枝请来了几位工匠,这几天里,铺子的破损处都已经修补完,柜台换了新的,桌椅板凳也齐全,工匠正在后院修建池子,桂枝则是充当监工。
酒是范二送过来的,位列桂花小酿里的最上等,听说对外售价就要一颗小暑钱。
不要以为一颗小暑钱很便宜,要是拿着这颗小暑钱走进云姑的那家酒肆,能换二十壶。
想到云姑,少年的惬意神色当即消失,他连忙从那块由斩龙台铸造的方寸物里翻了翻,取出红色纸张包裹的牛肉。
纸张本来不是红色的,是当初被宁远的鲜血染红,少年低下脑袋闻了闻,倒是没坏,只是带着点血腥味。
有些下不去口,宁远倒不是嫌弃云姑的牛肉,他是嫌弃自己的血。
于是他就在后院打了桶水,将牛肉一块一块的洗了个遍,然后晒在了铺子门口。
范二经常会过来铺子这边,但来了就只是跟宁远一样蹲在门槛处,也不怎么说话,宁远问一句他答一句,桂枝每回进出都得要他挪挪屁股。
后来没几天,桂枝又请了一名木匠过来,当场给老爷打造了一张躺椅。
自此之后,蹲在门槛上的就只有范二了,老爷躺着。
宁远也不着急,看这小子能憋多久,后来实在是忍不住了,范二给他说了实情。
原来他爷爷,也就是范家家主,想要让自己孙子拜宁先生为师。
范二虽然脑子不好使,但也是要点脸的,拜一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人为师,太难为情了。
所以就成了当下的光景,范二听爷爷的话,天天往宁家铺子这边跑,来了就是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时间一到又回去。
虽说修道之人,达者为师,但范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这都不是宁远收不收他的问题了。
宁远没有收他,但却与他说了一句:“你没有当剑修的命,但是能走上武夫的路。”
宁远停下嗑瓜子的手,扭头示意铺子后院,与范二说道:“看见那株梧桐了没?往后来了铺子,就在树下练拳。”
范二摸了摸后脑勺,点了点头。
宁远又笑眯眯道:“但是呢,你得给我去找几位姑娘来。”
范二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宁远当即瞪了他一眼。
“桂枝这几日快要筹备妥当,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给她找几个打下手的。”
正说完,宁远嗑瓜子的手突然顿住,心口绞痛。
妹妹小姚出事了。
第71章 道士,槐叶,少女,飞剑
算命道长今天照例收摊。
他总觉得今儿个后背发凉,感觉就跟被人算计了一样,于是刚过午时没多久,他就早早收了摊子。
年轻道士先是掂量了几下手中的钱袋子,仔仔细细的数了数,一共十四文钱。
道长摩挲着下巴,嘿嘿的笑出了声,十四文钱,那可是今年到现在收入最多的一天了。
以往一天最多也就有个七八文钱,但其实刚来小镇的时候,他的生意是极好的。
不仅福禄街那些富贵人家喜欢在他这里求上一卦,就连泥瓶巷那边的穷苦百姓,也会在逢年过节来讨个好签。
那时候骑龙巷那间酒肆,年轻道士三天两头都要去搓一顿,顿顿整一条龙须河的青鱼,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只是这几年的生意不太好了,一切的源头都得从那小鼻涕虫开始说起。
不就是多收了他两文钱吗?这臭小子就到处宣扬他是个坑蒙拐骗的,关键是,别人还真信。
今天给那脑子憨憨的陈姓少年写了两张平安符而已,就多了五文。
年轻道人嘴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儿,麻溜的收拾了算命摊子,推着板车一溜烟窜进了巷子里。
想着等回到了住处,就去一趟骑龙巷那间酒肆,咬咬牙点一盘牛肉,再来壶酒,这滋味美的呀,别提了。
虽然十四文不够,但他又不是只做了一天生意,以往的可都余着呢。
道人在小镇待了十几年,好似都有些融入了进去,哼的小曲儿也是小镇上流传多年的。
余着,余着好啊。
不管是山上还是山下,凡人期盼年年有余,神仙也是大差不差。
谁不想家里的米缸总有剩余,哪个仙人不希望方寸物里的法宝取之不尽?
道长心头想着美事,脚步逐渐加快,车轱辘声越来越响,那破旧板车怎么看都感觉快要散架了。
有位身材纤细的黑衣人,头戴帷帽面容看不清楚,突然就出现在巷子尽头,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按着心口,黑衣上沾染猩红无数。
年轻道士心里咯噔一声,两眼瞬间瞪大,大袖一甩,板车不要了,直接甩到了一边。
道士连忙往旁边挪了一步,直接整个身体趴在了墙上,似一只壁虎,心头默念不停。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太上老君……不不,还是佛祖菩萨显灵更好一点……”
“实在不行,圣人降世也可以啊……老夫子小夫子,什么夫子都行……”
年轻道士身为道门一脉,却在事到临头之际,不求三清祖师,反而去求佛祖菩萨、夫子圣人,真是有点不像话。
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三清老祖、佛祖菩萨和夫子圣人都没有选择前来帮他。
那黑衣帷帽的少女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此时已经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跟前,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一只手搭在了板车车轱辘上。
道士把自己从墙壁上‘抠下来’,双手捂住脑门,神色一脸崩溃。
“干你娘的大隋,干你娘的高氏,还有那个吴老狗,你们都给老子等着,这笔账没有个几百年,都他娘的算不清楚……”
道士突然又是低声气愤道:“郎情妾意,才能成为眷属,你齐静春这位大先生倒好,瞎点鸳鸯谱,还不如我给陈平安牵的红线呢。”
随后年轻道士掐指算了半天,寻思着该送到哪户人家里去,结果因为因果太大,被挨家挨户骂了个狗血淋头。
最后无意中瞥了一眼那帷帽少女,浑身一个激灵,内心大震。
因为跌倒的缘故,一张娇俏的小脸从帷帽里现出,道士的目光落在少女眉间,那里有着一道极细的金线。
“仙……仙剑!?”
“这么早就出世了?!”
“那这因果我不接了!谁爱接谁接。”
“原先只是一死九生,现在贫道估计,都成了九死一生了,不救不救,我就是个小道士,哪敢救啊……”
道士突然改变了想法,准备伸手拨开少女搭在板车上的手。
嗖的一下,一把飞剑凌空而立,剑尖有寒光闪过,直逼道人的眉心。
年轻道士当即松开手,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正色道:“虽说我道门有句话,叫做死道友不死贫道,但我一生光明磊落,更何况人非草木,我自然是要救你家主人的。”
飞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剑身一晃,悬停在少女一旁。
道士见状,赶忙小心翼翼的拨开板车上的手。
随后又朝那把飞剑耐心解释道:“想要救你家主人,还需要一些外力,你现在就去老槐树那边戳一片槐叶过来,我要给她续上那口元气。”
飞剑剑身颤抖,似在犹豫,年轻道士没好气道:“速速前去,早去一分,你家主人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大,莫要耽误了救命大事!”
飞剑不再停留,直去小巷尽头,消失不见。
打发走了这把飞剑,年轻道士赶忙两手拉住板车,撒丫子狂奔。
“反正我不救,谁点的鸳鸯谱,谁就趟这趟浑水。”
可还没等他离开巷子,年轻道士就自己愣在了原地。
蛮荒天下,高悬的三轮明月之下,剑气长城某处城头,有个佝偻老人走出茅屋,背着双手望着北边,笑眯眯开口。
“陆小道长,三清老祖不帮你,佛祖菩萨不看你,连夫子圣人都懒得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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