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时明月犹在
不止在境界,师父还很有钱,家中有一块儿很大的斩龙台,裴钱不知道斩龙台是什么,但是阮姐姐说了,那东西扣下一丁点儿,都能买好多好多的大宅子。
那座他们要去的神秀山,以后也会是师父的,据说有半个南苑国京城那么大。
南苑国京城有多大,裴钱是知道的,当年她从城南开始,一路要饭到城北,走的脚底都起了泡。
师父还有阮姐姐,姐姐多好看啊,裴钱就没见过比阮姐姐更好看的女子了。
有一回她偷看姐姐换衣服,可吓死个人,之后她洗澡的时候,还低头看了看自己,对比了一下,输惨了。
自己是一张纸,姐姐是一本书,不对,是好几本。
师父什么都有了,可他总是不开心。
想着想着,小姑娘的脑袋上,就多了一只手掌。
宁远轻声问道:“裴钱,想不想练剑?”
黑炭丫头愣了愣,觉着今天的师父,很不对劲。
就像她也是第一次见,师父会那么伤心,她甚至都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伤心。
小姑娘低下头,认真的想了想,再抬起来时,却是摇了摇头。
宁远好奇问道:“以前你每次练拳之后,可都会耍上好几遍你的绝世剑法,怎么现在又不肯学了?”
裴钱脸上皱巴巴的,小声道:“可是师父,要是练了剑,就会变得不开心的话,那我就不学了。”
说到这,她又赶忙补充道:“师父,可别觉得我是不求上进啊,你真要教,我肯定会认真学的!”
“不仅会认真学,以后等我成了比师父弱一点的剑仙,也会去行侠仗义,斩妖除魔的!”
宁远一愣,“为什么要比我弱一点?”
裴钱笑眯眯道:“因为只要我打不过师父,将来就绝对不会做一个欺师灭祖的人啊。”
看着这个小丫头,年轻人笑了。
裴钱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傻乐。
宁远的驳杂心境,只是这么一瞬间,就已经转为平和。
此前悲是无常,而今喜,还是无常。
年轻人忽然觉着,虽然自己还没到小镇,没有接过那间学塾,但已经算是半个教书先生了。
而他的第一个学生,就是裴钱。
照目前来看,教的还是很好的。
师父看着徒弟,或许就像昔年的骊珠洞天,那个教书先生看着自己的那些蒙童学生。
然后再去看这人间,好像就没有那么令人失望了。
宁远突然拉住裴钱,两把长剑相继落地,开口道:“裴钱,你不是要行侠仗义吗?”
男人指了指前方不远的埋河水面,“那里有几头水鬼,境界只是下五境,跟你差不了太多。”
小姑娘立即摆正神色,听到是水鬼,有些紧张兮兮,但还是壮起胆子问道:“哪呢哪呢?师父我怎么看不见?”
“我都看不见它们,这我怎么去打啊?”
宁远笑了笑,“想不想看见?”
“先说好,这些东西很恶心的,你别到时候吐出来,事后又在你姐姐那儿告我的状。”
裴钱一个劲摇头,攥着师父的袖子,咽了口唾沫,她虽然是三境武夫,可毕竟是个小破孩,怕鬼正常不过。
年轻人点点头,随后手上一招,取出一支画轴。
打开之后,一幅山水画卷,映入眼帘。
这是老道人给他的三幅画之一,还是最为关键的一幅,比之用来装黄庭的那件,还要不得了。
因为这支画卷,里面不仅装着一个姑娘。
还有藕花福地的日月。
画卷之中,有一名女子,紧闭双目,躺在一处山巅,感应不到任何气息,宛若一个死人。
模样算不上倾国倾城,也算不上有多难看,中规中矩,一袭淡黄长裙,样式怪异。
宁远指着那个姑娘,问道:“裴钱,认识她吗?”
小姑娘没有反应,其实在见到这个画中人时候,她就愣在了当场。
晃了晃脑袋,裴钱摇头又点头,“不认识,但是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她一样。”
“可就是想不起来嘞。”
宁远点点头,没有再说这个画卷女子,而是轻声问道:“接下来会有点疼,可能比你练拳时候,被我打断手脚还要疼,能不能忍住?”
小姑娘没有犹豫,点头如捣蒜。
山山水水都走过来了,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然后她就清清楚楚的看见,师父的一只手掌,伸进了画卷里面。
直接就把那一双日月,给抓了出来。
收起画卷,宁远侧过身,面无表情道:“抬头。”
裴钱乖乖抬起头。
下一刻,小姑娘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双眼,疼的满地打滚,哀嚎之声,好似杀猪。
就在刚刚,裴钱亲眼看见,师父把那一双日月,塞进了她的双眼。
宁远收回手掌,看着疼的死去活来的裴钱,依旧是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老道人给他的这支画轴,认真来说,就不是给他的。
而是裴钱。
那个跟死人一样的姑娘,是裴钱的一部分善念,双方关系,就像自己和蛮荒天下的那个恶念,大差不差。
这些,是当初在那武道山巅,兵家初祖亲口所说。
当年姜赦之女,正值地仙瓶颈,为求破境,就需要勘破心关,斩去自身那一缕极为纯粹的恶。
之后斩没斩断,有没有证道飞升,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是很清晰的,这位武神之女,差点身死道消。
一名僧人出手,方才将她的魂魄一点点归拢。
但不是没有代价,这个代价,就是这位远古地仙的人性善恶,给硬生生扯成两半。
两份人性,一善一恶,比例极大的一份,成了裴钱,另一部分比例小的,就是画卷之中的那个姑娘。
宁远当然知晓这些,唯一的疑惑,就是这个姑娘,为什么不是如裴钱一样的岁数。
可能是老道人埋下的草灰蛇线。
不过照他来看,应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毕竟观道观的那个臭牛鼻子,本就爱作妖。
他的三幅画卷,只有这一张,里面藏着一双日月。
而藕花福地的日月,本就是昔年武神之女的双眼。
所以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裴钱还在地上打滚,宁远也不管她,独自走到河边,望着眼前的波光粼粼,默默喝酒。
年轻人心里有个秘密,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从未跟旁人提起过罢了。
要是这一路上,裴钱没有丝毫变好,依旧是当初那个巴不得全天下的人去死的小乞丐……
那么这一对日月,现在就不会在她的眼中。
宁远会把她随意丢弃,可能是某个北晋国的边陲小镇,可能是九娘的那家客栈,反正绝对不会一直跟在他身边。
而这幅画中的日月,自然也会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这些都没发生。
至于画卷里的那个姑娘,宁远暂时没打算把她弄出来,以后再说。
一个裴钱就够头疼的了,再来第二个,这不纯属折腾自己。
盏茶过后,身后的哀嚎终于停止,小姑娘颤颤巍巍的爬起身,使劲揉了揉双眼,心有余悸。
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裴钱嘴角一瘪,泪花涌现,泫然欲泣。
怎么每次自己感觉师父很温柔的时候,都会来这么一出?
疼死了。
不过好在没事了。
裴钱喊了声师父。
没反应,从她的角度看去,师父正蹲在河边,半个身子前倾,双手伸进了水里,不知在鼓捣什么。
小姑娘又喊了一声,“师父?”
宁远扭过头,“过来,给你看点好东西。”
裴钱不疑有他,迈开小短腿,一溜烟凑了上来。
然后她就被吓傻了,跌坐在地。
因为她刚跑到跟前,就看见师父直起了身,双手抓着一大把头发,从水里拖出来一头女鬼。
这东西可不是什么艳情本子里描述的美貌女鬼,一张脸上全是烂肉,五官都看不清,还在往下滴水。
渗人得很,寻常人看一眼,怕不是都会被吓出一场大病出来。
宁远双手一扯,随意就将这女鬼给扬了,转过头,看向吓得面无人色的裴钱,皱眉道:“一只水鬼就把你吓成这样,还想着斩妖除魔?”
他语气稍稍加重,招了招手,“过来。”
裴钱便立即爬起身,一点点挪到河边,站在师父身旁。
宁远说道:“屏气凝神,用心去看。”
小姑娘乖乖照做,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后,猛然睁开,望向眼前的这条江河。
埋河水面之上,密密麻麻,直挺挺的“站”着万千水鬼,男女皆有,清一色的披头散发,浑身上下破烂不堪。
裴钱一个踉跄,被这一幕吓得差点又跌坐在地,宁远赶忙拉住她,问道:“现在看见了吗?”
小姑娘疯狂点头,脸色煞白。
宁远将她的神霄剑拔出,塞到了她的手里,抬了抬下巴,“那还等什么,天亮之前,把这些厉鬼杀完。”
“哦。”裴钱点点头,但马上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
“啊?杀完?我吗?”
一连三问。
但师父却没有理会她。
看了看夜色,青衫脚步一动,施展缩地成寸,沿着河畔,往下游而去。
走之前,宁远往她脑门上贴了道符箓。
一张劾鬼镇剑符,也是他身上最为珍贵的符箓,坑钟魁得来的。
品秩不低,想必让她留在这边,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裴钱吞了吞口水,双手高举长剑,望着眼前浩浩荡荡的水鬼大军,急得眼眶里已经有泪花打转。
那些厉鬼一动不动,飘在水面,无一例外,全都是面朝岸边,看向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
而在师父走后,这些水鬼好像被人解开了定身术,开始缓缓朝岸边飘来。
持剑之手,微微颤抖。
裴钱一直不曾落下的心,直接就提到了嗓子眼,脚掌一挪再挪,身形一退再退。
小姑娘扭头看了眼来时路,想着要不要撂挑子不干,直接打道回府算了。
但就在此时,一把槐木长剑,不知从哪而来,剑光一闪,已经悬在了裴钱身后。
一人一剑,大眼瞪小眼。
然后这把长剑,就原地“转”了个圈,用剑身照着小姑娘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
每当裴钱退一步,这把恍若有灵的长剑,就会给她拍回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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