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利维坦
在罗素的追问之下,马尔克颠三倒四的转述了他猎人的口中听到的许许多多描述恶魔可怕的传闻。
罗素发现这些传闻重在强调恶魔的不可战胜,一会能举起小山,一会能掀起海啸,一会能吞噬太阳……
传闻中的恶魔显得十分荒腔走板,与罗素实际接触过和战斗过的恶魔完全不是同一种存在。
罗素不确定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以讹传讹的部分,看起来那些躲进深山的猎人在那次战役中遭受了不少的惊吓,为渲染恶魔的可怕添加了无数倍的油盐酱醋。
至于其他的有关乌瑟多姆的细节,尽管有心理准备却依然不甘心的玛格丽特仔细的盘问,然而却没能问出更多有营养的消息。
也许是那唯一愿意提供信息的猎人曾被恶魔吓破了胆,又或者他不愿意提起故乡的伤心往事。
背井离乡之后躲进大山以捕猎为生,十分落魄,这样的人要么再也不愿意提起过去,要么口中从来不离过去美好的旧时光。
很不巧的是,马尔克这一次遇到的猎人是前一种。
“你知道大撤退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吗?”玛格丽特追问道。
玛格丽特想确认自己死而复生究竟过了多久,之前在圣玛格丽特岛上她就觉得自己死了应该不止一年,现在看来,这段时间或许不算很短。
然而历法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几乎只有学者和教士比较在意,玛格丽特几次三番的打听如今的年份,却始终只能得到或茫然或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就连爱尔达这种骑士的侄女也对如今的年月并不清楚,目前为止罗素一行唯一遇到的可能懂得历法的就是被罗素一剑砍死的贝特霍尔德神甫。
这一次马尔克也同样懵懂,他迟缓的摇了摇头。
玛格丽特也不气馁,她换了一种问法:“那个对你讲述这些事情的猎人看起来多大的年纪?”
马尔克表示那个猎人看起来非常年轻,跟他看起来差不多大,就只有十五六岁。
这答案其实相当的暧昧,玛格丽特也不知道该是喜是忧。
最乐观的估计当然是大撤退就是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然而从对恶魔的那些荒腔走板的描述上来判断,玛格丽特认为这个年轻的猎人很可能没有亲历过大撤退。
“好吧,我没有其他的问题了。”玛格丽特点了点头。
玛格丽特实际上是想要郑重道谢的,不管怎么说,马尔克是跑进远处的山中,弄得自己浑身是伤,才打听来的消息。
但是玛格丽特犹豫了。
尽管玛格丽特判断马尔克没有老恩斯特的那种惧怕上位者礼貌口吻的应激反应,但是这毕竟是底层劳苦大众用命摸索出来的经验教训。
如果真的礼貌道谢的话,玛格丽特又怕给年轻的马尔克留下错误的与其他的上位者相处的经验,这反倒是害了他——玛格丽特深谙乌瑟多姆的种种痼疾。
因此玛格丽特最终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先用些吃喝吧,我去喊人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风尘仆仆的马尔克又渴又饿还有些发烧,他感到了一阵头晕眼花。
尽管如此,马尔克依然没有碰眼前的水和食物。
因为他仍然用仅剩的理智明确的判断出眼前的两位对他带回来的信息没有那么满意。
马尔克心中一急,唯恐罗素不肯尽心尽力的替他的父亲洗刷冤屈。
于是他硬撑着,继续滔滔不绝的把他从山中带回来的那些消息重复着,只期待罗素和玛格丽特能从中再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查明了老恩斯特是无辜的,我会想办法证明他无罪的。”
罗素知道马尔克的担忧,于是他低声的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话语对马尔克承诺道。
这承诺当然是对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一片诚心的褒奖了。
马尔克听到罗素这样说,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原本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就这样散了,他两眼一黑,扑通一声向前栽倒在地,就这样晕了过去。
罗素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怎么这么烫?去叫个医生来!”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话:感谢没有昵称的打赏和硬币
感谢嗜血铜牛的硬币
108 法官
马尔克陷入了高烧和昏迷,与他的父亲老恩斯特一样,病床前只有罗素请爱尔达安排的人照顾,十分冷清。
而整个梅尔多夫却在迅速的热闹起来。海因里希庄园中,当初设计的聚会用房间,也被拂去了尘土,重新投入到它的本职工作中去了。
说来也是有趣,骑士们大部分都不愿意去演武场,似乎视比武为粗鄙不名的乡下人才喜欢的低级趣味。
他们更加热衷于聚集在大房间中谈天说地,用风雅的谈吐互相吹捧,用纸牌一较高下。
玛格丽特觉得如今这些骑士简直是在给骑士这个称号丢脸。
“不喜欢比武的骑士,也配叫骑士吗,骑士之国乌瑟多姆在那次导致了大撤退的失败之后难道连脊梁都被打断了吗?”
这是玛格丽特对骑士们毫不客气的评价。
玛格丽特相信亲近自己父亲的骑士绝不会是这个窝囊样子,因此她暂时放弃了跟这些骑士打交道的想法。
当然了,更多的是她相信自己从死到复生已经渡过了不短的时光,她难以想象这些年爸爸、妈妈和弟弟威廉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过的。
“吾主,请允许我调整一下心情。如果需要我出面帮忙为恩斯特先生说情的话,我会出面的。”
玛格丽特抛下这句话就把自己关起来自闭了。
而罗莎琳一向怕生,不怎么喜欢社交,她跟着罗素和玛格丽特几个人一起跟主人家的爱尔达说说话就已经是她社交活动的极限了。
如今面对这么多生人,尤其还是臭男人,罗莎琳哪怕看看都觉得窒息的要晕过去了,于是罗莎琳同样躲在房间中不肯出来。
至于弗朗辛,她尽管出乎意料的表达了想要戏弄这些家伙的愿望,不过她一向跟着姐姐罗莎琳——实际上罗莎琳不抱着她的匣子她就哪里也去不了——所以也同样留在了房间里。
总而言之,女士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肯出面,所以抛头露面的就只剩下了唯一的男性。
事实上罗素也没那么喜欢跟这些骑士打交道。只是想要替老恩斯特洗清罪名的话,摸清楚这些骑士的喜好是非常重要的。
为了自己的承诺,罗素不得不认真的来到宴会厅跟这些骑士社交起来。
骑士们听说那个害死了阿德里安·海因里希的刁奴还被关押着没有定罪,那些想要抱得美人归的骑士一下子就有了努力的方向。
他们总是对罗素明里暗里施加压力的。
事实上最初罗素颇受敌视,不仅仅因为他是外乡人,同样还因为他的那张脸。
还有些人想从罗素手中抢过主审官的位置,这倒不是对罗素这个外乡人担任主审官感到不满,纯粹是觉得主审官可以更好的跟爱尔达小姐接触,更容易赢得美人青睐,抱得美人归。
一个名叫弗里德曼的骑士就恍若无心的说道:“说起来,现在奥克西塔尼亚和乌瑟多姆国境已经被灰雾隔绝,您现在如何与自己的领地取得联络?”
接着就有他的托附和道:“是啊是啊!这位罗素先生若是血统高贵的奥克西塔尼亚贵族也就罢了,那样高贵的血统足以理解乌瑟多姆的习惯法,尤其是纯血的习惯法!但是,如果他只是个奥克西塔尼亚平民,如何能懂得我们乌瑟多姆的规矩和习惯法?”
大部分骑士都在冷眼旁观。
比起那个样貌粗陋的弗里德曼,显然这个一看就更讨娘们喜欢的来自奥克西塔尼亚的小白脸威胁更大。
更何况人离乡贱,罗素一个奥克西塔尼亚人混在乌瑟多姆人里,人人不免想踩一脚。
罗素在心中考虑了一下把这些人全都打翻在地然后强行宣布老恩斯特无罪的可行性,然后瞬间就否决了这个十分诱人的方法。
这样的话气倒是出了,但是等自己走了,老恩斯特可没法善后做人了。
法律本质上是维持社会秩序,维持阶级统治的工具。
罗素要真把这些统治阶级全部打翻,无异于让老恩斯特社会性死亡。
如果是马尔克的话,年轻的他跟着自己跑路倒不是不行,但是老的已经没剩几颗牙的恩斯特真的肯离开家乡去流浪吗,离了家之后他又能活几天呢。
因此罗素决定换个思路,他看着如同求偶时纠纠挺起胸膛公鸡的弗里德曼,摇头道:“哎呀,真是遗憾,我对这个主审官的位置倒是没什么所谓。”
弗里德曼脸上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眼前这个奥克西塔尼亚人果然退缩了,想来我对他施压的英姿,一定会传到爱尔达小姐的耳朵中去吧?
于是弗里德曼的胸挺得更像是得意洋洋的公鸡了。
尽管弗里德曼很想立刻宣布胜利,但是乌瑟多姆的社交场上如今流行一种叫做“风度”的东西。
既然眼前这个奥克西塔尼亚人还有话没说完,那弗里德曼就必须等他把话说完,否则就会在社交场上失分。
这样缺乏风度和礼仪的行为是一定会传到爱尔达小姐耳中的,甚至还会传回格里茨堡,让弗里德曼社会性死亡。
罗素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跟我的女士路过梅尔多夫,恰逢阿德里安·海因里希阁下不幸罹难,因此在爱尔达小姐的盛情邀请下,才忝居法官一职。”
罗素尤其在“我的女士”上说的很慢,确保每个人都充分理解了这四个字的意思,然后才继续了下去。
“对于乌瑟多姆的习惯法,本人也一向怀疑自己缺乏理解,如果有人愿意接过这一职务,本人愿意退位让贤。只是不知道诸位骑士可有满意的人选?”
尽管罗素又说了一大堆以退为进的废话,不过在座的骑士还是都很好的把握住了重点。
你早说你有女士了啊。原来你不是竞争对手啊。
“爱尔达小姐自然是慧眼识人!依我看,罗素阁下来担任此案的法官再合适不过了!”
立刻就有聪明人推举罗素。
既然罗素不是竞争者,那总比竞争者出任这个职务要强的多。
“我们乌瑟多姆也需要倾听多元化的意见,由一位见识卓越的奥克西塔尼亚阁下来做主审官再合适不过了。”
奇妙的是,这番话竟然是之前讲纯血乌瑟多姆的那位说出来的——看起来弗里德曼也意识到自己摆了乌龙。
进可纯血,退可多元化。身段之柔软灵活,简直足以参加奥运会的体操项目了,令罗素咋舌。
“尽管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在场,不过我也赞同多元化!我们要充分考虑来自奥克西塔尼亚的罗素阁下的意见!依我看,由罗素阁下担任法官再合适不过了!”
傻啊你们,还有几个老不休的鳏夫在呢!不赶紧把这个不是竞争对手的罗素钉死在法官的位置上,是等着那几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出来抢吗?
这话一出,便再无异议了。喜欢空谈的骑士们也许武德不够充沛,但是话语的弦外之音是一听一个准的。
于是,经由目前在场的骑士们一致通过,罗素就这样彻底取得了本案法官的合法地位。
这是一个在场的所有骑士都能接受的结果,不得不说,政治真是妥协的艺术啊。
罗素看着这些求偶的公鸡,他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话:病没好利索,头晕眼花的
这章设了自动发布却设置错了时间……
109 奖励与惩罚
尽管罗素作为法官的权力暂时得到了骑士们的背书,但是这种权力完全来自于骑士们出于彼此提防之下的互相妥协,很难称得上稳固。
骑士们像是孔雀那样在努力展示着自己开屏后华丽的尾羽,自然也包括了一口咬定那个“恶奴”必须要死。
这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出于求偶的考虑才作出如此的判断,更多的是来自于阶级本能。
但是想要对骑士和村民证明老恩斯特并不是杀人犯,还颇有不少工作要做。
现在摆在罗素面前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并没有任何证据,人们可不会承认一头奶牛的口供。
看着皱着眉头思索对策的罗素,玛格丽特有不同的看法:“吾主,您的思维习惯与这里的人们有所不同,您似乎过于看重事实的重要性了。”
罗素不解的看着玛格丽特,他完全被玛格丽特的说法弄糊涂了:“你想说什么,玛格丽特?”
“吾主,也许您会与我这样的学者相处的很好。”玛格丽特斟酌着词句,“但是爸爸曾经教育我说,人可不是我们研究的自然界的其他东西。在与人打交道时,必须要注意人的偏见一向是大于事实的。”
看着仍然有些没回过味来的罗素,玛格丽特心中有一种“我那知性的神明完全不知人世间的愚昧和污浊”的感想。
这种感想很复杂。
她一面觉得罗素就应该是这样以事实为准绳的高阶生物,这让她心中生出肃穆的崇敬。
另一面,玛格丽特也有教育的母性油然而生,类似于“我一定要教好我的神明”的责任感。
最后,玛格丽特还有一种把俗世的肮脏展露在神明面前的羞耻感——这像是某种暴露play——尤其是结合之前她的崇敬和母性就变得非常的诡异,这甚至让她脸颊绯红,甚至情不自禁的夹了夹腿。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的玛格丽特看到罗素仍然在耐心等待她的说明,脸就更红了,同时有一种渎神而且失职的罪恶感和亵渎感涌上心头。
她连忙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认真的说道:“如果人们不相信老恩斯特是杀人犯,就算他真的杀了人,而您判他有罪,他也一样在人们的眼中是无辜的。”
“您在考虑的不正是在宣判他无罪之后人们如何接纳他吗?您不妨先尝试在人们心中植入他无辜的偏见。”
罗素皱起眉头,他理解玛格丽特的意思,她在这里使用的偏见并不含褒贬,只是对观点的一种可能是更客观的描述。
玛格丽特继续说道:“这并不容易,用一个偏见取代另一个偏见,往往需要后一个偏见足够的强大。人们可都是先入为主的认为老恩斯特确实杀了阿德里安·海因里希了。毕竟那天他被打得头破血流,懵懵懂懂回到家,可是全村人都看到了的。”
“哪怕老恩斯特确实没有印象了,人们也会相信他是迷糊之下求生本能发作,在反抗中失手打死了阿德里安·海因里希。”
正如玛格丽特说的那样,罗素考虑的可不只是替老恩斯特洗清冤屈,仅仅那样是远远不够的。风言风语和社会的压力足以杀死一个人。
在罗素的前世他就亲眼见过无数的例子。
比如说,一个哪怕没有做出什么坏事的男人遭遇了奇怪的小作文,也会轻易的社死乃至事业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