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17章

作者:半麻

  每个人都要体会的世界。

  “不、不不。怎么会呢”

  可当李查克从打战撞击的牙齿里、挤出话语时——所剩的,只有否认与辩解:

  “不是我丢的,我来的时候.就有人扔在那里了。”

  他把握紧的双拳藏在身后,低下头,望着自己的皮鞋尖——还有对面那双满是泥土痕迹的回力跑鞋。

  李查克等待了一会,但没有回应。当他抬起头时,走廊已经空无一人了——后背不远处响起铁门关闭时的砰咚声,门的轮轴因生锈而吱吱呀呀。

  他迈起大步,接着小跑起来、又变成全力的逃窜;李查克冲进楼梯间、每次都袋鼠似地一次跃下好几阶台阶。被冷汗浸透的衬衫贴紧脊背、变得透明,像是长出的第二层皮肤:

  李查克并没有看清少年揣在口袋里的双手的大小,但.

  他觉得,自己知道是谁杀了约翰·窦了。

第26章 密码

  夜逐渐深了,而城市变得喧嚣。酒精开始进入人们的血液,而人类是这座城市的血液--于是芒街也醉醺醺的。

  这是长相与骷髅有些类似的干瘦男人、搬进新公寓里的第二个晚上;整个天湖小区都黑幢幢的,只有保安亭里不断闪动的亮色、来自于那台小小的显像管电视。

  他扒在百叶窗上,透过缝隙看了半晌,才攥紧门把、轻且慢地推开这道自己与外界之间的唯一屏障——

  白天有穿着休闲西装的家伙在外头晃荡徘徊,不知道是否代表着危险:更别说

  他望了眼斜对面的房间——窗户黑漆漆的,看来那位穿黄雨衣的年轻人并不在家、或者已经像同龄人那般睡着了。

  干瘦男人伸出手,上下摸索。他踮起脚尖、摸到门框的最高处;指腹又缓缓滑落,直到整个人需要蹲跪下来、摸到最底。木刺穿出门框、上下遍布,尖锐刺人。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扎手的木刺--就算是想象抚摸那些穿在人类肢体上的丝袜时、干瘦男人也从未如此谨慎缓慢。

  笃:一声若有似无、几乎是通过触觉传来的细响。

  终于——干瘦男人指尖刮到墙缘上细小的凸起:虽然木门框上还有不少突出的铁钉;但这个手感带有弹性,跟橡胶更为相类。

  他停了下来,从脚旁边的硬纸箱里翻出一张A4规格的打印纸。打印纸上遍布折痕,被密密麻麻的文字注解与图样盖满。

  干瘦男人吸着鼻子,借着月光打量这已经看过无数次的打印纸。

  【“触感带有韧性,能明显感觉到与木质材料的区分度”。就是这个.应该就是密码器吧!】

  【真的藏在这里了!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

  干瘦男人对照着打印纸上的说明,用大拇指与食指拈住密码器的边缘,来回转动、向外拔动,指甲险些都要被掀开:

  【明明之前还说放在电梯间里面。真是的。】

  他这般想着、用力旋动抽拔那根密码器;直到它终于起了出来,拿到干瘦男人的脸前。

  这被打进门框里的“钉子”,是根光滑的圆管--长短两截拧合一处、颜色各有深浅;表面带着些黏滑、摸起来滑溜溜的。干瘦男人把手掌对着走道里的灯光照了照:掌纹染上黝黑的一层黏糊。

  干瘦男人意识到了——是血。或许是人类的血。

  可为什么还没有干涸呢?好像是刚刚从动物体内拔出来的,满手湿漉漉;只差附着有肉碎了。

  干瘦男人皱紧眉头、盯着这根圆管长钉看了会,旋即又把小小插曲清出脑海。接着他沿着分界虚线和箭头的指示,把其中一端旋开、又按下:

  滴。

  电子音过后,圆管一头像手电筒似地发亮起来--光线打在干瘦男人的手掌上,映出模模糊糊的歪扭图样。

  本来干瘦男人收到的信息中,自己应该可以在电梯的地板里找到这枚圆管——

  但当他鼓足勇气,悄悄摸进贴着警用黄封条的电梯间里;却什么也没有找着。反倒是那股还未散去的、足以让人铭记终身的血气和恶臭,是干瘦男人唯一的收获。

  而干瘦男人以为任务环节出了差错,又要等待下一步的指示时.圆管反而按照最早的说明,老老实实地嵌在门框里头。

  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干瘦男人这几个月来,已然经历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了。

  他捏着头,稍稍思索;最后耸耸肩:

  【现在的人真是官僚主义,这么点情报都有冲突.算了,找着就好。】

  ——

  干瘦男人阖上房门;在客厅斑驳的、白漆已经大部分脱落的墙面上,找了一处平整的所在:

  他摸了摸鼻梁,似乎想推动不存在的眼镜;可最后还是悻悻把手收回嘴边、咳嗽了两声。

  灰蓝的光线打在墙面上,终于成了有意义的、能被辨识的符号——虽然墙面上的漆皮因剥落而凹凸不平,但光线组成的阿拉伯数字依旧清晰可辨。

  一共有二十七个数字:干瘦男人的视线飞速转过每一位数字,将它们牢牢记在心底。

  滴。

  五秒过后,圆管轻轻响了一声:映在墙面上的数字随之改变——仍旧是二十七位。

  干瘦男人走得更近了些。他望着那些数字、深陷眼窝里的眼皮不住地眨动;好像正看着某种刺目的东西。

  滴。

  滴声响过七次,共有一百八十九位数字在墙面上闪过--

  圆管不再发出鸣叫,打出的蓝光也随之黯淡下去。

  干瘦男人又转动了几下旋钮,没有任何反应:圆管似乎是一次性的用品。但起码那些数字,他都记住了;卓越的记忆力是干瘦男人并不为之自豪的天赋。

  “纯数字长度也不长。单表加密?多表加密?如果是汉字的话,没有密码本就很难处理这种取代加密.如果是仿射加密会好一些.”

  干瘦男人蹲下身,在地面上用骨架似的手掌滚动着已经没有反应的圆管、低声喃喃自语。

  “再等等再等等好了.没有那么快能做完他们会不会给我派个助手?诶。奇怪,怎么这么痒?”

  不知怎地,他根根暴凸的肋骨忽地一阵阵发痒;好像得了荨麻疹似的,可怎么抓也不止痒。

  最后,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重新站直身子,把圆管塞进口袋,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走动起来。

  “啊?!什么虫子.”

  干瘦男人触电似地一抖、双手用力拍打着那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衬衫——刚刚他忽地感到干瘪胸肌上传来的刺痛、该是被什么臭虫狠狠叮咬了口。

  这倒并不奇怪,芒街这潮热的夏季、本就不知养了多少蝇虫;更别说这间久久未有人入住的公寓了。

  干瘦男人用力抖着衬衫,哀叹自己倒霉的运气。

  ——

  公寓的历史长度,怕是要比干瘦男人迄今为止的寿命要久远得多;地毯里藏着的虫蚁与跳蚤们,也比他有着更旺盛的生命力。

  但这间公寓也说不上残破--基础的装修都有做好,只是配备的入户电器都上了年头、染了旧时的气息。

  甚至还装着[联络宝]:这是十几二十年前流行的,每个小区内部的入户式广播系统;播放节目基本也都是业主自行编排组织的。在新一些建成的小区里,基本已经见不着了。

  当然,这也早没了原本的功用;像个残破的雕塑似地悬在天花板一角。

  搬家公司运来的家具胡乱地堆在一处,大多都还带着搬运时的封装;干瘦男人昨晚睡在角落的地板,芒街的天气让他不至于觉得冷。这些家具并不是干瘦男人自己买的;在他搬进来之前便有人替他买好。

  干瘦男人带来的私人物品并不多——个人的零碎,用两三个纸箱就装好了。

  其中最大件的家用,便是那个显眼又突兀的浅灰色布艺沙发——这自然也不是他买的。

  干瘦男人又把那张说明书掏出来、对着默念几句;然后蹲下身,把沙发的靠枕随手抛到一边、又把坐垫掀起--接着从纸箱里拿出美工刀,在刺啦声中按出刀刃。

  他得到的指示里说:这布艺沙发中,藏有“他们”为自己配给的装备。

第27章 凶手

  嘎啦,嘎啦.

  干瘦男人把美工刀插进布艺沙发的底端,笨拙地、半撕半拉地划开底部;接着把整个布底掀起:

  在木质骨架与海绵填充物的缝隙间,是一个遍布条纹的编织袋。

  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抓出编织袋--重量比想象中沉得多。就这么一下提拉,便有种斜方肌拉伤的错觉。

  干瘦男人拉开编织袋的拉链,抓出其中一团团的棉花。在棉絮都被取出后,编织袋里传出乒里乓啷的金属撞击;干瘦男人将剩下的物件一一取出:

  两把热武器--

  一把用黯色迷彩替换了原装护木的无托L85步枪,与一把最著名的手枪之一:格洛克17;连对这方面毫无好奇心的干瘦男人都能认得出来。弹匣用暗红的撕裂绳捆好,两盒不同口径的子弹冒起股油腻的气味。

  这还是干瘦男人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见到真枪。

  干瘦男人抓起无托步枪,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不时还当成沙锤,两手抄住上下甩动、试图发现其中传来的怪响。

  他放下步枪,下意识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发觉了自己的滑稽行为,干瘦男人发出低低的苦笑:

  “哎怎么是这些东西?”

  “给我这个.我也不会用啊”

  想到这:干瘦男人下意识地重新打开说明书,试图从其中寻找到有关枪械使用的内容-

  “枪诶,还有两把!不会用吗?看着还蛮酷的嘛!”

  忽地:

  从干瘦男人背后的上方,传来了细细的惊叹声;在原本寂静的斗室里有若雷鸣。

  “可是你有持枪许可吗?而且我记得,在自治州里手枪是违法的呀。不止不止,那把步枪还是全自动的吧。”

  干瘦男人的动作僵住了、手里的说明书却吱嘎作响。鸡皮疙瘩与凉气一同,沿着他的脊背与小臂冒起、一路袭上脊椎暴凸的脖颈。

  但背后幽幽的话语仍在传来,仿佛正贴着他后脑的枕骨:

  “我听到你这里乒乒乓乓的,过来看看你还好不好。毕竟我们是邻居嘛,我要关心一下你的安全。”

  砰咚!

  干瘦男人根本没听完这些话,便抢先做出了行动:

  他猛地向前扑倒,两手两脚胡乱地扑腾着、向前爬行;直到终于摸到房间一角的墙壁,干瘦男人终于转过身,用后背抵住墙壁。

  透过因近视带来的模糊视线,干瘦男人看见了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少年:他一手五指嵌进顶端遍布蜘蛛网的熟石膏里,支撑着自己的体重;剩下的身躯干肢体则随意地垂落,像是上课时举手提出问题的学生--

  除去微微晃荡的双腿之外,那件亮闪闪的黄雨衣也带着某种让人晕眩的迷幻感。

  干瘦男人面前这位不久之前才认识的,叫作兜兜的新邻居仍在自顾自地说着:

  “但是.我挂在这看了你一会,终于想起来了。”

  ——

  “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啦,叔叔。本来我看你那么眼熟,还以为只是我们投缘呢。”

  哒,哒。

  兜兜从石膏板里抽出右手,轻巧地落在地上。

  那个和成人相比仍算细小的身影,罩在发黄的雨衣里、反而显得更加庞大。兜兜背对着窗外的走廊灯光,干瘦男人看不清他的面孔:

  “你是电视还有广播里面放的那个通缉犯--那个搞数学的、搞数学的.喔!博士呀。[铁尺杀人魔],[铁尺博士]!真是久仰大名;我就说嘛,你是个大明星!怎么当时还不承认嘛。”

  “通缉令都播好几个月了吧?这么能逃,都瘦脱相啦。我能认得出来你,我也真是好厉害。”

  干瘦男人剧烈喘息、双手胡乱在身边扒拉着,却没有找到任何能够临时充当防身武器的物件。

  枪械丢在了不远处,正正在兜兜的脚下:之前短暂的逃离本能,让干瘦男人下意识地动用四肢,以达到最快的逃跑速度——

  “怎么是用枪?你的铁尺子跑哪里去了?说好的铁尺魔呢,是不是看不起我——诶!等等,我先看一下子这些枪再来跟你聊。”

  兜兜蹲下身,拾起脚边的那把L85步枪、仔细地左右端详:

  “哇——我还是第一次摸到真枪,好轻喔。”

  他一手抓住枪身、一手抠紧枪管--

  嘎吱、嘎吱。

  兜兜像是握着根弹簧握力器,把枪身与枪管弯折抵在一处、随即又打开;他来来回回地掰动,弯折处发出滑稽的颤音。

  如此摆弄十来圈,他终于感觉到无聊:把无托L95步枪用双掌阖在胸前,揉动、挤压。

  直到这精密的人造物变成了团扭曲的圆球、每个金属部件都糊在一处,像是被抹开的橡皮泥;而那些工程塑料则碎裂成渣、散落一地。

  “哎呀,真的拿在手里头感觉也就那样。”

  兜兜嘴里啧啧作声,轻轻用掌心掂着这坨片刻前还是武器的金属。

  滴,滴答。

  有液体顺着干瘦男人的裤脚滑落、打在地板上。他失禁了;但并不感觉到羞耻。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大脑里只有一片静电干扰似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