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 第25章

作者:半麻

  兜兜抠动着公交车窗上的贴纸,嘴里啧啧有声:

  “哎呀,这你想太多了!”

  “要我说嘛,你做得对。我从来没见过被冤枉的人能在剧情一开始就沉冤昭雪的--感觉如果你当时被抓,可能还没上警车就被一枪爆了头。”

  “你没见过这种桥段吗?一上车他们就把一把手枪塞你手里、再拿另一把轰爆你的脑袋;说你袭警。”

  他扯下不知道谁粘在上头的贴纸,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嗯,主要是电影和电视剧里看到的。但是艺术来源于生活嘛;喔!前面我好像说过一次这个了。”

  数学家用鞋尖抠着公交车那遍布口香糖跟痰痕的金属地面:

  “现实生活也不是文艺作品说到底,我当时就不应该考南洋理工.”

  他忽然把头探出窗外:就算到了午夜,风依旧燥热。街道两旁的楼宇大多暗着灯,公交孤零零地在马路上行驶——前后都望不见车灯。

  “应该没人在跟着我们。对吧.?你觉得呢?需要我一直盯着后面吗?”

  兜兜张大嘴,拿手掌不住拍着、发出怪声:

  “啊哇哇哇哇哇--没人追杀那多无聊?我还想试试那种马路追逐战来着。别看啦博士,再看你那破烂眼镜要飞出去了。”

  数学家终于把脑袋缩了回来,不住用手搓动衬衣--他抖抖衣领、皱着眉往里面看:

  “胸口真的好痒.痒好久了,怎么感觉我好像得湿疹了?”

  兜兜看着数学家把他的衬衣扯来扯去:

  “自治州的天气就这样,我好多同学都得过湿疹。而且人压力太大也会得湿疹——还是荨麻疹来着?反正差不多这种东西。别问我喔,我没得过。”

  “很正常啦,你又被冤枉又被追杀;正常来说会有天降奇遇、觉醒特异功能、或者至少突然跳出来个女生非要做你老婆;你得个湿疹也不错嘛,多多少少也算个安慰奖啦。”

  数学家明显没有被这个让人瘙痒难耐的“安慰奖”打动:

  “前面那冲进来的几个特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头。”

  走之前,兜兜还把那几具尸体都拖到了外头的走廊上、好方便后面赶来的刑警收拾:

  “喔!说到这个!”

  “你麻烦大了,博士;喊什么[企业执法]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只有在《机械战警》里,看人家底特律把执法工作外包出去给私人公司了;交趾自治州可不搞这套。”

  “博士,之前是我错怪你啦--我有一会儿还以为你是妄想症或者人格分裂之类的,把人杀了还不知道呢。”

  “现在看看,竟然真的有人来追杀你诶而且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之类的简单货色,一个个打扮得跟专业人士一样。”

  数学家低着头,纸箱却嘎吱嘎吱地响:

  “对了.现在我们还是去你说的那个广播电台吗?”

  数学家感觉自己浸泡在这混沌之中,已经开始有些麻木--他本想要离兜兜远些,越远越好;可脱离开这个家伙,他也没有头绪下一步该怎么做。

  兜兜侧过头,眼神好像正望着一个流鼻涕的傻小孩儿:

  “当然不去了呀!”

  “本来我们去放广播,也就是.喔,引蛇出洞来着。”

  “前面那几个死人,不是嘴里嚷嚷什么企业执法嘛;而且还先扔了个催泪瓦斯弹:看来这点上你说得对,什么大企业之类的都想来抓你;可能还是想活捉你。”

  “只不过他们一下子都被我宰了、就算我们去广播电台大喊大叫,大企业也不会马上就随便派人继续追杀咯。人家又不傻,现在都知道有我这么个厉害人物在保你了,才不会继续派人来送死嘞。”

  “所以没有做好准备的话,应该不会再来找茬了--但是估计今晚也来不及做多少准备;所以现在再想用电台这招估计是行不通咯。”

  “麻烦,真是很麻烦:光光是只有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杀哪些人呀。”

  “所以说——我们现在直接去警局。”

  听到这两个字,数学家猛地抬起头来:

  “啊?去报警?去自首?然后让警方把我们保护起来?”

  听到这话,兜兜惊得咧开嘴来、眼睛都瞪大了:

  “神经病啊!怎么可能——喔,到了到了。”

  逐渐停下的公交车右前方,是整条街唯二仍旧闪着明光的建筑--在芒街市警局的斜对面,是芒街市医院。还有救护车呜呜嘟嘟地开过,把病人送进急诊科室里。

  公交车到站了: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司机狐疑的目光、打量着嘀嘀咕咕的两人。

  数学家还想说些什么--

  兜兜的手并不大,但带着液压钳似的挤压感、箍紧了数学家的前臂;一把将他拽出了车。有一小段路,数学家感觉自己的两脚都已经离了地、只能用另一边手和腋窝,把纸箱夹紧。

第39章 旁听

  兜兜就这么提拽着数学家,从公交站台走到了警局附近——

  “你不能跑到局子里面乱杀人啊!”

  当两个人终于停下脚步;数学家还是从瘫软的四肢里稍稍鼓起了少许血气,低低开声。

  他们这个位置能听见芒街市警局里闹哄哄的,不时还传来让人分辨不清的吼叫和咒骂、以及相应而来的呵斥--似乎已经有不少醉汉抢先入住今晚的警局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压根没有哪些执法人员注意到他们两个。

  兜兜半转过头,疑惑地瞟了数学家一眼:

  “什么乱杀人?想什么呢!”

  “你当我是什么喔?毁灭战士下地狱嘛,见能动的就要杀一下?我只是想知道追杀你的人到底都是谁,过来问问。”

  数学家好像重新又找回了些力气。他扶了扶眼镜,视线与兜兜稍稍错开:

  “那,那是要直接问?平民不能随便从警局里调档案,来查东西吧。我搞不明白现在为什么要跑去警察局”

  “而且——而且——我们才是嫌疑犯来着等等进去反而暴露了不是”

  “喔!你不是博士吗?我感觉都当上数学家了,起码思维比较活跃呀;你怎么老是呆呆的呢?今天都是一副脑袋瓜不太好用的样子。”

  兜兜摊开双手,然后把一根根手指按到掌心上:

  “我们刚刚杀了那四个人,那警官们肯定一边查案发现场——也就是你家--一边检查现场啦、给那些人做初步的尸检呀、还有查查他们的身份来着。”

  “然后你家还放着那么多枪和钱!不仅是你的,还有那几个冲进来的家伙的。所以不管你用什么身份租的房子,肯定都要暴露咯;谁都知道你肯定不对劲,闹什么奇怪的火并。”

  “交趾自治州可不能拿那种突击步枪喔?就算你假装是什么超级古惑仔、芒街市地下皇帝之类的也没用!”

  “对啦!你还吐了那么多--至少吐了两趟吧。你没听说最近有个叫[DNA检测]的东西很流行嘛;估计一下子就发现你是[铁尺杀人魔]喔,不好意思,是被冤枉的假[铁尺杀人魔]。”

  “但是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只有我一个人晓得你的清白!然后话又说回刚刚那几具尸体——”

  “他们又穿着防弹衣,拿着又是屌屌的那种全自动步枪;还戴什么夜视头盔、红外线头盔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些都不是杂志邮购或者电视购物能买到的东西吧!”

  “装备这么齐整,嘴里还喊七七八八有的没的‘哎呀企业执法啦!不投降我就要毙了你冚家铲呀!’;那肯定大公司了呀可能还是什么超级跨国巨型大公司,估计会派人过来把尸体检查检查,然后控制住、转移掉;或者想办法封口。”

  “就算不好奇这些员工是怎么死的,起码总不能让这些枪和装备什么的就留在芒街,赞助给警局呀。万一哪天有好事之徒就跟着这条线索,发现是哪家公司的东西了——你说对不对?有道理吧!”

  “那我把公司派来的人逮住,不就可以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在追你了?然后再那么顺藤摸瓜.总会有人知道详情又愿意说吧?就算一个个都不肯说的话,全部都死光了你也没麻烦啦。”

  “当然也可能要等几天才派人来弄、免得风头搅得太大;那样的话,我们可以旁听尸检!或者遛到证物室里头淘点东西,还可以找两个查数据的大哥大姐问问那些尸体的身份;不就也能知道大概情况嘛。”

  兜兜抬起手肘、捅捅听得晕晕乎乎说不出话的数学家:

  “怎么样!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数学家上下看了看,嗫喏着——他只捕捉到唯一还跟得上的关键词:

  “尸检可以旁听?”

  他本想说些“不是我们杀了四个人,明明是你自己杀了四个人”之类的话:但数学家心里也再清楚不过,现在他已经彻彻底底与兜兜绑死--只不过恐怕自己死了,兜兜也不会破点皮。

  如果没有兜兜在,数学家自己估计已经被几这个来历不明又全副武装的家伙带走了。

  而且——兜兜说得没错。虽然眼前这个少年、是个能赤手空拳把人撕成碎片的家伙,可他确实能动脑筋甚至是爱动脑筋。

  从那张漂亮精致,却又不带有人类情绪的脸孔上,很难看出来这个特点。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比我还有社会经验?是我平时没有看电影录像带吗.】

  兜兜扯着数学家,径直走过警局、继续往前:

  “躲在天花板里不就可以旁听了?走,带你去听听;前两年我来过一次,不知道那个通风管道还在不在。”

  数学家被说得有些麻木,茫然地跟着兜兜:

  “兜兜--你,你不是还在上中学?哪里学的这些.想法?”

  兜兜忽地转过身来,皱紧眉头;他还是这段路以来、第一次表现得如此严肃:

  “《邋遢博士摩登探案2:金库大劫案》。没玩过吗?好玩的!当时杂志上抄的攻略直接卡关,我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条通关路线。嗨呀,该说不说,我确实脑子好用。怎么就卡在做数学作业这种玩意儿上呢.”

  “可见数学多影响我这种年轻人的全面发展,嗨呀!唔也不能这么说,我就是老也学不好。以后还要念其他物理化学那些怎么办喔?完啦.老天给你关上一扇窗,还会顺便把门也关了——”

  兜兜在前面念念叨叨、倒退着走;领着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数学家、走进警局旁边的夹缝。

  芒街市警局的隔壁,是栋小商厦--招牌的前半段已经看不清晰,只能看见后缀是[商贸城];外墙的砖面红里带着灰,爬山虎遍布其上,夜里望去有种毛绒绒的朦胧错觉。

  兜兜左手抄进数学家的腋窝、扯住;右手五指、左脚尖与右脚尖无声无息地没进墙面,泥灰粉末簌簌地剥落、掉在地上。

  他就像钳着猎物的蜘蛛,又与抓着美人的大猩猩金刚类似:几次纵越之后,转眼便攀上了商贸城的高层——

  簇!

  兜兜像夹着公文包似地带着数学家,从高处反跳、落在警局的顶层楼面上:

  他在天台的地板掏掏挖挖,最后提起一整块沉重的矩形水泥板放在旁边、拉着数学家一同钻进其下暴露出的缝隙。

  ——

  这不像是通风管道,倒更与缀着蜘蛛网的洞穴相类:冷白的光线透过横条的窗网打进,如一簇簇没有温度的火焰、照亮四散在空气里的尘埃。

  就算已是深夜,警局里大多数的办公室仍旧明亮。不知是否因为今晚天湖小区发生的种种可怖案件--军械、枪战和多重谋杀;这个小城的执法部门似乎正在踏入一个从未接触过的崭新领域。

  兜兜爬在前面,数学家跟在后头挪动;说是“爬”--但是兜兜更像放大不知多少倍的壁虎或蜘蛛、无声无息地在管道壁之间流窜;甚至不时在通风管道的四壁之间来回弹射跳跃,但数学家却又感不到重物碰撞的震动感。

  他几乎要以为兜兜不过是自己在极端压力下,幻想出来的奇形怪物了--那种仅仅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怪物。

  在脆弱的管道中爬行是种前所未有的体验。管道壁或许随时会被压塌,而数学家就要因为闯入警局这种事被莫名其妙地逮捕、成为落网的逃犯:这种控制不住的想象一直折磨着他,在大脑里嗡嗡作响。

  在前面蹿动的兜兜,忽地把嗓子捏得尖尖的,发出声调怪异的感叹:

  “这通风管道没多少灰,做卫生的阿姨连这里也进来擦喔?啊不对,其实只有下面没积多少灰。有人先爬过这里了?”

第40章 管道

  兜兜刻意捏得尖细的嗓音,在狭窄管道里回荡、逐渐成了老鼠活动似的窸窸窣窣声。

  “你你捏着嗓子说话,声音也很大小点声.”

  数学家用手掌笼住自己的嘴巴,气喘吁吁。

  “诶?我看电影里头在隐秘行动时候都是这么说话的啊?我学得有问题?”

  兜兜扭过头,挑了个疑惑的白眼;又重新转过头去、在管道里来回飞蹿起来。

  ——

  嘶--咚。嘶——咚。嘶——

  数学家又一次伸长胳膊、把脸前的纸箱往前推出一小段距离;接着又扒住两侧,将身子往前拖动。兜兜本想让他把已歪扭成不规则多边形的纸箱留在外头--但数学家又一次发癫似地坚持自我,打死也不从命。

  当然,兜兜也不会真的把他打死:兜兜自认为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这种小事不至于要把人家脑袋掰掉。

  “诶——诶?”

  前头的兜兜忽地发出疑惑的怪叫,一直传到远处。

  数学家在狭小管道里摆出猫式瑜伽的姿势,竭力夹紧脊背把头仰起、越过纸箱望向前方:

  兜兜左右十指把两侧硬板像纸团似地揪紧,躯干和下半身悬在空中,纹丝不动。他正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身下黑漆漆的窗格。

  “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现在跑?”

  在管道里爬了这么会,数学家早就习惯兜兜奇形怪状的移动姿势;但兜兜还是第一次发出这么惊奇的声音,这让数学家也顾不得说话高低了。

  “嘘!”

  兜兜抬起一边手,把食指竖在嘴前、恶狠狠地吐了口气;接着又往下指了指:

  在通风口的边缘、拄着个底座狭长的电子设备。它造型有些像是麦克风、只是突出部分并非椭圆的海绵、而是个独眼似的镜面。边角的蓝光,一闪一闪地发亮;在这管道中十分显眼。

  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