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血液溅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书房里面魔法灯光安静照射着陈默坐在高背椅上的身影，巴尼尔正在为他处理伤口，从左肩关节位置开始，一道足有海碗口大小的血窟窿覆盖了整个创面，里面可以看见粉红的肌肉，森白的骨茬，还有正在生物性抽搐的根根血管。
巴尼尔处理伤口的手艺很好，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他迅速恢复到平时理智的状态，一道治愈魔法笼罩伤口的同时，他迅速以魔力丝线缝合主要的动脉大血管，然后再是各种滋滋冒血的次级血管以及微小毛细血管，作为有着“千里眼”之称的大恶魔，他眼光毒辣而精准，远比后世的电显微镜更加具有效率。
几分钟后，缝合完各种血管，治愈魔法也差不多起到了效果，骨骼断面生长出一层洁白的骨质层，肌肉与皮肤层也开始出现生长愈合的迹象，巴尼尔这才轻轻呼出一口闷气，刚才他动作虽然娴熟且迅速，但内心却着实是紧张得不轻，毕竟眼前坐着的这人完全拿捏了自己的生死命脉，即便城府深如统治地狱无边疆域的大恶魔，也难免会紧张到绷紧脑海内的每一根神经。
幸好的是，陈默肩头的伤口断得很整齐，仿佛是被某种锋利到极致的东西所斩断，一点毛毛糙糙的参差碎肉都没有，所以巴尼尔处理起来也没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这倒是大大节约了他处理伤口的时间。
等待陈默伤口长好的功夫，巴尼尔终于是忍不住疑惑，目光不断在地上的断臂与陈默身上移动：“少爷，你这是……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事来？”
“嗯，确实是有一件事情，不过巴尼尔……你看起来似乎很紧张嘛？”陈默面色平静端坐在书桌后面的高背椅上，表情波澜不惊得仿佛断臂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目光悠然注视着巴尼尔，忽然轻轻嗤笑道：“你是在害怕啊，巴尼尔，能告诉我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吗？”
我怕你死了，就没人能解开你留在我本体灵魂里的东西了……
想归这么想，但巴尼尔肯定不可能真就这么说，他中规中矩站在一旁，被面具遮住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从他微微下撇的嘴角就可以知道他现在究竟是有多么的无奈。
“我只是担心您而已啊，少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您都不应该伤害自己的身体，肯定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是吗？”
“得了吧，巴尼尔，你不就是怕我死掉之后也把你拉成垫背的呗？”陈默摇头戳破了巴尼尔的伪装，随即又继续说道：“况且你说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那还是先看看这个吧。”
话音落毕，他右手将信纸递出，巴尼尔接过信纸的瞬间，一道熟悉的魔力立刻从信纸上面袭来，在他脑海内瞬间形成画面——一个看不出任何特色的房间里面，窗外微微透进白色的光芒，而在房间靠窗位置的床上，黑色发丝散乱的女孩正静谧沉睡着……
“这是……八坂恭一的魔力？”突然传入脑海的信息让巴尼尔愣了愣神，但他还是迅速分辨出了那道魔力的来源。
下一刻，他目光看向信纸，洁白纸张上写满了贵族花体式的文字
“惠惠小姐，被绑架了吗？”
信件内容并不算长，巴尼尔扫一眼就几乎看完了，再结合信纸上那道魔力所映射的画面，他立刻出声问道：“用惠惠小姐的一只手臂换您的一只手臂？这么荒唐的事情，万一是造假的怎么办？少爷您实在是太冲动了，仅凭这一张信纸，又能说明什么呢？没准明天就看到惠惠小姐出现在冒险公会里了，那您岂不是白白……”
“这封信是真的。”陈默略微摇头打断了巴尼尔的话音：“那道魔力是实景投射魔法，你是大恶魔，对于魔法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敏感度，所以你应该可以感觉出来吧？魔法里并没有掺假，那就是真实存在的画面。”
“可……要想达到这种效果其实也还是有好几种方法的啊……”
“当然，这只是我进行辅助判断的理由罢了。”陈默话音稍顿，忽然抬手用食指点了点脑袋：“真正让我判断这封信真假的理由，是这里。”
“这里……？”巴尼尔一时间没有听明白陈默究竟在打的什么哑谜，只好满头雾水道：“什么这里，少爷您能说清楚一点吗？”
“就是直觉啦，笨蛋。”陈默摇头叹了口气，目光无奈的盯着巴尼尔：“你可是大恶魔啊，是不是当了太久的人类，都忘记直觉这种东西了？”
直觉……
巴尼尔闻言瞬间沉寂了下去。
确实，如果是直觉的话，那倒是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
和第六感迟钝的人类不同，身为地狱魔王的巴尼尔清楚知道在真正强者的感官里面，直觉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视觉、嗅觉、触觉、听觉、味觉……这些身体上的感官都可以欺骗自己，但唯独直觉不会。
以巴尼尔自己来打比方，他可以仅仅通过直觉就察觉到万里之外有人想要对付自己，也可以利用直觉闭上眼睛在坎坷不平的地方快速穿行，在强者们的感官世界里，直觉真的是很精准也很可靠的一个东西。
而陈默比他潜藏在地狱里的本体还要更强，直觉理所当然也会更加准确，既然他直觉的感到那封信里所写的东西都是真的，那么恐怕惠惠就真是被人给绑架了，而且对方还正在以此作为要挟，逼迫他自断一臂。
“可是少爷，您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反抗，直接乖乖就范了吗？”
巴尼尔还是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虽然他心里一直对于被陈默俘虏的事情颇有怨念，但站在同为顶级强者的立场上，他看着陈默竟然被人间这些孱弱得跟小鸡仔似的卑微生物所威胁，而且还真的自断一臂时，内心依然是无法抑制的腾起了不甘与怒火。
“你想我怎么反抗？”陈默斜撇了巴尼尔一眼：“这封信虽然是魔王写的，但他难道会乖乖待在魔王城里，等我去找他算账吗？不会的，他只会找到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发现的隐蔽之地，清除掉一切行踪痕迹，再想办法遮掩住自己存在的气息，让别人无法用魔法找出他藏匿的地点，你连人都找不到，又谈何反抗？闯进魔王城大闹一场吗？你当然可以这么做，但他万一撕票怎么办？”
说到最后，陈默脸上露出无边冷意的笑容：“别忘了，惠惠还在他的手里。”
“少爷，您不会是……”巴尼尔眼神有些呆愣的看着陈默此刻冷然发笑的表情，他能感觉到陈默这是真的生气了。
从被俘虏开始跟着陈默这八年时间，巴尼尔真的很少、很少、很少……甚至几乎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愤怒的样子。
“我不会什么？”陈默侧眸回望问道，声音平静而随意，但却让巴尼尔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触他的霉头比较好……
“没什么，没什么……那个，少爷，我现在先去清理一下门口，还有您的这根手臂……”
巴尼尔指了指地上的断臂，语气像是在请示上级的小科员一样问道：“需要我帮您收起来吗？”
“收起来吧，这可是交换的条件，我也就只有两根手臂，要是这根手臂弄丢了的话，那就只能再把右手也斩下来了。”
“是，是……那我就……先去忙了啊？”
“去吧。”
得到陈默的同意，巴尼尔立刻捡起断臂离开了房间，片刻后他抱着一个装满淡黄色溶液的罐子回来，溶液里面漂浮着那根断掉的手臂。
巴尼尔小心翼翼把罐子放到陈默的书桌上，然后开始使用魔法清理毛毯上的血迹，以及书房门口碎裂一地的茶杯茶壶瓷片。
看着他忙碌的样子，陈默想要交叉起手指，但却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独臂的杨过了，只好换做单手揣摩下巴的动作，眼里的目光却是越发冰寒。
八坂恭一，魔王……
什么时候开始，连区区一个魔王也敢来威胁自己了？
甚至还要他自断一臂，胆子倒是够大的。
只是也不知道，他究竟做好为这一臂付出代价的准备了么？
“看来西维亚是要有个伴了啊……”
陈默冷笑着呢喃低语道，声音落入门口巴尼尔听觉灵敏的耳中，立刻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现在的巴尼尔无比清楚两件事情：
第一，在陈默的眼中，惠惠或许有着异常重要的地位，哪怕他平时总是有意无意打击着惠惠想要亲近过来的积极性，但却为了不让八坂恭一斩下惠惠的手臂而情愿自断一臂，并且丝毫没有犹豫权衡，由此可见惠惠对他来说重要性是远远超出一根手臂的。
第二件事则是……
魔王八坂恭一——他死定了！
第九十三章 不染柔肠染愁肠
翌日清晨。
陈默到餐桌旁吃饭时，爱丽丝看着他左边袖口空空荡荡的模样，脸上表情瞬间陷入了呆滞，然后她浑身轰然腾起数米高的黄金气焰，蔚蓝瞳孔中央也浮现出像是细碎阳光般的星星点点金色光斑。
“老师，你的手臂？！！”
“哦，这个啊……是我自己斩断的。”陈默抬头瞥了眼爱丽丝写满疼惜与怒意的惊骇脸庞，语气浑不在意道：“坐下来吃饭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爱丽丝愣愣的说不出话来，她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想问为什么自己一向从容睿智的老师会做出这种事情，也想马上拉着陈默回王城，去找最厉害的神术大祭司，替他断肢重生，但看着陈默此刻平静淡然的样子，她却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而陈默也没管爱丽丝一脸神色复杂的表情变化，他说完就低下头自顾自的吃起了早饭。
叮当、叮当……
银制餐匙与洁白瓷盘底部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响声。
爱丽丝目光愣愣地看着陈默单手使用餐匙，动作略微有些不自然的样子，尤其多看了两眼他空荡荡的左侧肩头，眼眶忽然迅速泛起了微红。
“别露出这种表情，爱丽丝。”
陈默用餐的速度很快，并没有因为断掉一根手臂就变得慢慢吞吞，他迅速解决完早餐后放下餐匙，安慰般对着泫然欲泣的爱丽丝说道：“两根手臂还是一根手臂，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的，你看我都没怎么在意这种事情，所以就别伤心了，好吗？”
“不好！”
罕见的，爱丽丝拒绝了陈默的安慰。
她眼角浮现着泪花，哀求一般说道：“老师，我们回王城去吧？我替你找最厉害的大祭司，他们连死人都能救回来一次，你的手臂肯定也……”
“要找厉害的大祭司何须回到王城去呢？”陈默摇头打断了爱丽丝的话音：“现在的阿克塞尔城镇里面，不就有一个能让死者无限复生的大祭司吗？可是我真的不能去找她医治……至少现在不能。”
爱丽丝听得一愣，然后她立刻也想起来了，佐藤和真队伍里的阿库娅确实是一位超规格级别的大祭司，她刚才是担心则乱，心绪慌张之下自乱阵脚才忘记了这件事情，此刻重新回想起来不由得疑惑问道：“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医治呢？”
“因为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陈默回答完就从餐桌前站起身，巴尼尔立刻走过来为他披上外出的黑袍。
“老师……你，你要去哪里？”爱丽丝跟着也从餐桌前站起身，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问道。
不过陈默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摆了摆右手：“帮我跟佐藤和真他们说一声，今天我就不来了，让他们自由安排冒险内容吧，一切都等我把事情办好了再说。”
“可……”
爱丽丝脚下略微迈出一小步，嘴里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陈默却已经转身离开了餐厅，巴尼尔落在后面跟她抱歉的鞠了鞠躬，随即便跟随着他的脚步追了上去。
一袭黑袍的陈默，以及身穿燕尾礼服装扮的巴尼尔，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宅邸、离开了庄园、离开了清晨的阿克塞尔城镇、离开了城外天光微白的荒原……一直到彻底离开阿克塞尔领的领土范围，登上一座不算太高得荒芜山头，在山头上看到一间破旧小屋时，两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吗？”
陈默望着荒芜山头上孤零零伫立着的破旧小木屋，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吹过来都能将它连根拔起一样，随后朝着巴尼尔伸出仅剩的右手道：“把东西给我吧。”
“是的，少爷。”
巴尼尔打了个响指，空间魔力在他指间乍现，一个装满淡黄色溶液的玻璃罐落入他手中，其中正好浸泡着陈默昨天傍晚亲手斩下来的左臂。
从巴尼尔手中接过罐子，陈默迈步踏入木屋，屋子里除了最中央的一张木桌之外，其余便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还专门帮我搭了一间小屋么？呵呵……”
陈默低笑两声，上前将玻璃罐妥善安置在木桌上面，然后正当他放好玻璃罐退后两步时，一道绚烂的紫色魔力光芒骤然从木桌上乍现，伴随着光芒，桌面还浮现出线条极为复杂的魔法阵。
而看见魔法阵启动的瞬间，陈默就已经释放出追踪魔法，精神力顺着虚空当中打开的一道无形门扉钻了进去。
同一时间，魔王城里面。
八坂恭一神色一动，深紫色魔法阵从房间地面上旋转着升起，光芒消散过后，一个浸泡着整根手臂的玻璃罐凭空出现在房间当中。
“竟然这么快就送来了？”
八坂恭一看着玻璃罐里略微起伏的断臂，苍老面容上表情有些惊讶，不过随即，他又露出仿佛中奖般惊喜的神色，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绽放着精光看向呆坐在床上的红魔族女孩。
“看起来，昨天的赌局似乎是老夫赢了啊，惠惠小姐……你在陈默心里的地位，好像比你、甚至是比我预期的还要更加重要哦？桀桀桀……”
惠惠完全没有理会八坂恭一的枭笑，她目光呆滞紧盯着玻璃罐里的断臂，脑海内完全陷入了空白。
“惠惠小姐，其实你现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八坂恭一走到玻璃罐旁边，伸手轻轻拍了拍罐壁，发出细微的砰砰声。
“你看，你在他心里的地位，确实是远比一根手臂更加重要的，对吗？”
“……”
惠惠微微张嘴，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些什么，八坂恭一瞬间脸色骤变，目光警惕地看向半空。
“顺着魔法痕迹找过来了么？”
自言自语的同时，他怪笑着掏出一个魔法卷轴，耀眼光辉将房间照成全白，光辉散去之后，房间里面已经变得空空如也，找不出任何有人存在的迹象了。
不知道多少万里远之外的一处洞窟里，八坂恭一拽着惠惠从黑暗当中迈步走出。
他仔细感受了下周围的魔力流动情况，满意点头道：“还好老夫早有准备，就知道他不会老实。”
听见他得意的声音，旁边被封住了全身魔力的惠惠忽然冷不丁出声说道：“你逃得了一时，但却逃不了一世……他很厉害，比你最夸张的想象还要更加厉害，所以你最后肯定还是会被他抓住的！”
“哼，阶下囚的狂吠罢了。”面对惠惠的嘲讽，八坂恭一有些不愉的皱了皱眉头，随即他忽然又取出一封信纸。
“既然如此，那你就看着我是怎么一点点把他拖进深渊的吧！”
说话的同时，八坂恭一飞快落笔，写完信件内容后再次给惠惠过了一遍眼。
“断了他一臂，接下来再挖他一只眼睛……哈哈哈，一个独臂独眼的残疾人，你还觉得他能对付得了我吗？”
八坂恭一神色张狂的大笑起来，他笑得越发癫狂，旁边的惠惠就越是沉默。
沉默当中，她忽然一转头朝着洞窟石壁全力撞去。
“——停！！！”
八坂恭一猛然一声断喝，澎湃魔力立刻锁住了惠惠的全部动作，随后他步伐缓缓绕到惠惠正面，一脸冷笑着说道：“怎么，觉得心疼了？那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祈祷你的心上人不要那么喜欢你，他越是不在乎你，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小，反之，我能逼着他一点点把自己玩死！”
说到最后，八坂恭一再次狂笑起来：“惠惠小姐，要怪你就怪陈默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吧，哈哈哈哈哈……！！”
第九十四章 一念风波起
“才断了我一根手臂，又要我挖掉一只眼睛？”
陈默冷冷一笑，魔力从掌心汹涌勃发，信纸迅速在他手里燃成灰烬，而巴尼尔站在陈默身后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看见他并指如钩，手掌猛地一抬，血光迸射的同时一枚眼球已经出现在了他食指与中指之间。
“……少爷？！！！”
陈默挖出眼球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突然，也实在是太过干脆，这一抬手的刹那，巴尼尔完全没有料想到他竟会如此毫不犹豫就挖出自己的一只眼睛。
但陈默却只是背对着他，声音平静道：“再找个容器来，把我的眼球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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