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鸾
从神代惠子刚才的状况来看，如果她没有闯入场中，打断这场比试的话，这个女孩可能还真不定会输，因为刚才那一两分钟的对拼中，神代惠子不过是由于气力不足，稍微占了一点下风而已，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败象。
而且剑道比赛是三本定胜负，哪怕先负一本，还是有可能将比分追回来的。
可……
比赛继续进行下去的话，谁胜谁负先不说，神代惠子心脏发病的风险很大，万一出了点什么状况，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也不全是故意的啦。”
神代惠子盈盈一笑，说道：“渡边泽的技术和经验比前面两位学长厉害太多，我当时的体力的确有点跟不上了，再坚持下去的话，就算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也会打得很难看，还不如干脆一点，直接认输。
渡边泽是剑道部的副部长，又是参加过玉龙旗的选手，剑道水平算是高中生中拔尖的了，输给他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原来如此……”
白水秋明白了。
就像她前几个月刚加入弓道部的时候，也经常会故意放水，掩饰自己的真实水平，以便给部内的学长们留些面子。
神代惠子抱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应当的。
区别就是后者的放水，除了主观因素以外，还有一部分客观原因，是身体状况真的不太行……
如果神代惠子，有着一具健康的身体，就算只是和同龄的女生一样，这场战斗的结果恐怕都是没有悬念的。
难怪这个女孩有着这样一手出色的剑术水平，却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
两个女孩都沉默了下来。
气氛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只能听到两个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过了几分钟，才听到神代惠子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刚才我和那三位学长比试的时候，使用的技巧，就是我之前想要告诉你的东西。具体来说，就是上衫老师曾经教授给我的一种心法修炼理念。而这种心法的名字，叫做‘心剑术’。”
“心……剑术？”
白水秋抬起头来。
这个名字……让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弓道上的“心眼”。
大概是日本人骨子里的中二属性作祟，总是喜欢用一些听起来很厉害的名词，来描述自己的技艺。
这个特点，从众多古流剑术流派的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了。
不过，神代惠子刚才那种未卜先知一般的能力，白水秋是亲眼所见的，的确很有些门道。
所以，白水秋这时候并没有反驳，而是很认真地等待着下文。
“嗯。”
神代惠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种剑术原本是香取神道流的秘传，再加上老师多年习练剑术，所做的一点心得感悟，和一般的剑术招式以及技巧相比，更多的是一种心性方面的修炼方法，对体质并没有太高的要求，因此才会传授给我。
简单点说，这种剑术的本质，其实就是一种预读的思维模式，加上一点对物理规则的把握。”
“预读……”
相比于“心剑术”这么一个听起来有点玄乎的名词，预读的意思，白水秋还是能够理解的。
在日本古代的时候，剑术又被称为“小兵法”，剑士则是被称为“兵法家”。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剑术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粹靠着蛮力砍杀的，更多的时候需要斗智斗勇。
比如这一剑斩出去以后，对方可能会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方式，而根据这种应对，己方又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反应……都是需要策略和技巧的，也往往需要预判出对方的行动，这就是普遍意义上的“预读”。
甚至在剑术本身以外，也存在着很多阴谋和阳谋的比拼。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宫本武藏和佐佐木小次郎的一战了。
传说中，在严流岛之战的时候，宫本武藏在决战前故意迟到，提前消磨了佐佐木小次郎的心志和体力，而后又刻意舍弃了自己擅长的圆明一流，选择将一根沉重的船桨，临时削成了一柄超长的木剑，用“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迅速击败了小次郎。
当然……
佐佐木小次郎也不是毫无准备。
在对决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在宫本武藏的归路上，设下了弟子作为伏兵，准备自己一旦失手，就让门徒围杀武藏。
只是这批弟子实力不够，没能伏杀成功，才让宫本武藏一战成名，并且在纵横剑术界数十年后，又开创了真正让他跻身剑道宗师境界的“二天一流”……
总而言之，古流剑客之间的决斗，从来都不是只看剑术水平的。
凭借各种计策和谋略，以弱胜强的例子，从古至今都不罕见。
所以，像冢原卜传和上泉信纲这样凭借自身的强悍实力，横压同代各大剑道流派的，才会被日本的剑术界公认为剑圣。
“几乎每个古流剑术派别，都会有类似的心性修行，只是叫法各不相同……”
“而上衫老师身为香取神道流的剑道大师范，有着数十年的剑术修炼在身，以及丰富到极点的对战经验，所以老师在神道流本身的心法中，又掺入了一点自己的感悟，也就是对于世间万物规则至理的把握。”
神代惠子轻声说着：
“所谓规则至理呢，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本质上也没什么复杂的。
比如说我这一剑如果是竖劈，那么力量就是从上而下，如果说横斩，就是从左到右，如果是上挑，就是自下而上……这是物理层面上的基础规则，就像子弹出膛时一定是按照直线行进一样，再高明的剑士，也不可能让手中的剑违背基本的力学原理。
而除非达到了相对较高的大师境界，否则大部分剑术修炼者，进攻方式都很单调，只是几种技法的组合和重复运用而已。
说白了，就像下棋一样，每种棋子都有固定的走法，发力的方式也都要符合既定的规则……
只要掌握这些规则，再稍加计算，就可以提前判断出对方可能采取的进攻模式，应对起来就很轻松了。”
“……”
白水秋咬了下嘴唇，有点云里雾里。
神代惠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想了想，抬起一根手指比划了几下：
“就拿刚才的那几场比试说吧，和长谷川学长比试的那一场，我在他出剑之前，就模拟出了三四种进攻方法，并且对每一种进攻方式，在脑子里作出了相应的应对，或是切落、或是格挡、或是侧身躲避……
然后把其中可能会导致自己被斩杀的那些方式，全部剔除掉，再选出最节省体力的那一种应对方式……
前两场的时候，因为对手都不算太强，战斗风格也很容易捉摸，所以基本上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只凭借单纯的招数技巧，就可以利用剑道的得分规则将他们轻松击败。
但在面对渡边学长的时候，因为渡边泽的剑道水平更加优秀，体力、速度、气势、杀机也都非常强盛，就不是三两招内能够解决的对手了。
根据我对他的观察，我模拟出的进攻方法一共有九种，由这九种进攻方法衍生出来的防御方式，有二十一种，然后每一种应对，又可能会带来三到四种不同的反应，这其中绝大部分，对我而言都是不利的……
按照推演的结果，我的胜率不超过10%。
再加上对阵渡边泽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场，所以我才冒险和他正面抗衡了一下，想要看看自己的实战水平，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
“另外，在‘心剑术’稍微有点造诣以后，还可以更进一步，通过对敌人神态、动作、声音、性格等等方面的观察和把握，提前判断出对方的剑术风格，进而预先计算出对方每一剑可能的进攻方向和角度……
甚至再进阶一步，就是捕捉对方的杀机、气势、感应，结合当天的风向、气候、甚至是空气湿度，综合判断……
但这些东西就很复杂了，知易行难，现在说的话，你可能听不懂。”
“额……”
白水秋张了张嘴，没做声。
用不着进阶，她现在就已经听不太懂了…
第390章 这还是人？
对于“心剑术”的理念，白水秋其实还是能大概捉摸到那么一点点的。
大致就是说，剑术其实就像是下棋一样，一枚棋子落下以后，理论上就可以根据当前的棋局，计算出对手下一步可能的落子位置，进而推算到下下步、下下下步……乃至整个棋局的通盘走势。
就像刚才。
渡边泽每一次突进时的方向和位置，都在行动之前，就被神代惠子算得死死的，所以看起来，就好像是神代惠子把竹剑提前放在那里，然后“等”着后者主动撞上来一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料敌先机的能力，真的就像是开了挂一样，还没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把敌人的全盘动作尽数掌握，可以说只要自己不主动放水，想输都难。
而神代惠子会落入下风，也不是因为“心剑术”本身的不足，而是随着战况的激烈化，身体跟不上反应了。
——心率不能超过一百二十的身体，对运动方面的限制程度，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甚至连幅度稍微大一些的动作，都不能随便做出来。
不过……
能想明白是一回事。
想要做到神代惠子所说的这种程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真正的剑术对决，可不比下围棋简单多少，实际战斗中，对手的身法、步伐、挥剑的动作，都是实时变化的，稍有一步差池，就有可能造成身首异处的结果。一般剑士都是凭借常年训练留下的身体记忆，来应付这些局面的。
说白了，就是靠经验。
而想要在一瞬间，把对方接下来可能采取的所有行动都计算出来……
这……
真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
白水秋咽了一口口水，有点悚然地看向神代惠子：“这些东西……都是你在刚才那一瞬间计算出来的？”
“算是吧。”
神代惠子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其实也不全是，因为我在前几天的时间，就打探过一点剑道部的资料，提前得到了一点情报，所以在今天过来之前，就对渡边前辈他们的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是吗……”
白水秋嘴角动了动，不置可否。
后面这句解释，听起来可没什么说服力。
渡边泽是剑道部的副部长，又曾经代表成田高中，参加过两次玉龙旗比赛，算是剑道部的头脸人物，从资料中提前看到一些情报是有可能的。
但长谷川和另外一个二年级生的出现，却是个偶然事件，神代惠子总不可能提前把所有剑道部部员的资料都研究一遍……
而且，就算真的是提前做过研究的，能够比试中的每一步细节都推敲出来，涉及到的计算量也相当惊人了。
只能说……
人和人的脑子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神代惠子大概就是那种，在下棋的时候，一个棋子落下以后，就能迅速计算出之后一百多步的棋局走向的人，基本上已经和一台人形计算机差不多了。
而白水秋自己，最多也就往后算个两三步，而且大部分情况，都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她的直觉……
说实话并不怎么准。
“其实小秋你不用把‘心剑术’想的这么复杂。”
神代惠子似乎看出了白水秋的想法，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自己的话，是因为体质不够，需要把每一丝体力都用到最恰当的地方，所以才会这么费心费力的计算和比较，选择能够节省体力的最佳方案……
但小秋你和我不一样，爆发力、速度这些都是你的长处，在大多数情况下，以力破巧也是一种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所以如果是你的话，只需要判断出大概的方向，规避掉那些可能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选择，就足够了。”
“是吗……”
白水秋有点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听起来倒是还有点可行性。
接下来，神代惠子又说了几句关于“心剑术”的理论。
不过这里毕竟是剑道部的地盘，周围人来人往的，并不是个适合上剑道课的地方。
在神代惠子脸上的潮红已经消退下去以后，两人也不好意思再一直坐下去，所以很快就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准备先从道场内离开，等之后有时间的时候，再继续讨论“心剑术”的事情。
反正这种心法，也不是分分钟就能学会的，倒不用急于一时……
在离开前，神代惠子先去更衣间把身上的剑道服换下来，又找刚才带她们进来的那位女部员要了一份报名表，趴在桌子上填写了一下。
“诶，惠子你真的要加入剑道部啊？”
白水秋有点意外。
她还以为，这个女孩之前说的要加入剑道部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还真的有这种想法。
“再怎么说，之前也麻烦了前辈们这么久，帮忙凑个人头数也是应该的。”
神代惠子笑吟吟地解释了一句，而后看向白水秋：“对了，小秋，你要一起加入吗？”
“我？”
“对啊，反正是挂名嘛，又不需要强制进行训练和参加比赛，偶尔过来练习一下，就当作是消磨时间，也还是蛮有意思的。”
神代惠子说的一脸认真。
“……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