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鸾
在这个过程中，土御门寿一一边拼命翻滚着，一边发出一声高似一声的哀嚎，但是却很神奇地并没有像刚才的白虎妖那样立刻挂掉。
对此，白水秋冷眼旁观，看得很真切。
在土御门寿一身上，像是有一层薄薄的水膜，将他的身躯和四肢包裹了起来，挡住了火焰的灼烧，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层水膜的温度越来越高，有种即将融化的兆头。
能够抵御怪异之火的高级护身法器吗？
倒是有点少见。
看来，作为阴阳道的豪族，哪怕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但土御门的家底还是远远比白水秋想象的要富裕，像这种法器，她手里可没有。
不过……这家伙刚才提到的“黄泉之门”，又是什么意思？
“白水小姐，您还想看戏到什么时候？！”
土御门大藏终于想起了白水秋这位正主的存在，扭过头来，目眦欲裂地喝问道。
白水秋眼皮一跳，还没有开口应答，就感觉到自己怀里的羽毛微微发烫，好像是鹫峰紫苑在向她发送某种信号，与此同时，被她放在右耳内侧的微型耳麦中，也传来了神代惠子断断续续的低语声。
短暂的迟疑过后，她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保持着平静如水的表情，头也不抬地朝着鹫峰紫苑的方向，缓缓开口道：
“到此为止吧，青鹭火。”
“……遵命，小秋大人。”
第553章
听到白水秋的“命令”，鹫峰紫苑先是犹豫了一下，又不太甘心地冷哼了一声，才重新抬起手臂，做了一个微微招手的动作。
随着她的动作，包裹着土御门寿一全身的火焰逐渐从前者身上剥离出来，凝成一团拳头大的火球，悬浮在半空中，抖动了几下后，就在几个土御门族人略显惊恐的注视下，飞回到她自己手中，缩水成一簇微弱的青色火苗，在鹫峰紫苑的指尖幽幽跳动着。
与此同时。
就听到咔嚓一声——
土御门寿一佩戴在脖子上的玉坠终于破碎了。
这东西也算是一件相当出色的保命法器了，哪怕是在怪异之火的灼烧下，还依然扛了十几秒钟，直到现在才终于耗尽了灵力，总算是让土御门寿一捡回了一条性命。
但，也仅仅是保住了性命。
那团火焰的灼烧效果，差不多有九成九都被玉坠挡了下来，但仅剩下来的那一丝，已经足够对土御门寿一造成相当严重的烫伤，如果鹫峰紫苑收手的动作再稍微慢一点，恐怕这家伙就要像刚才的白虎妖一样，当场就被挫骨扬灰，连棺材钱都省了……
“呼……”
鹫峰紫苑轻轻吹了口气，将指尖那一抹打火机似的火苗彻底吹灭。
然后往白水秋这边走了几步，在她身边一米左右的位置停住脚步，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闭上嘴巴，一副垂首听命的样子。
见状，几个土御门族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
白水秋抿了抿嘴唇，用余光扫了一眼侍立在自己身后的鹫峰紫苑，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
在听到最开始那声“小秋大人”的时候，她已经大概猜出老妖怪的计划了。
而后者通过羽毛传递过来的信号，以及神代惠子在微型耳麦中传递过来的讯息，都只是进一步证实了这个猜测而已。
看起来，老妖怪是打算在土御门家面前演一出戏，彻底坐实自己的“式神”身份，并明确和她的捆绑关系。无论是刚才那几句“大人”的敬称，还是对她的所有命令言听计从的表现，都和真正的式神一般无二。
并且……
修行者和式神之间的契约内容，是因人而异的。
一般来说，除非签订了像【血契】这样强迫性质的契约，大部分式神和主人的契约，都是双向的。主人通常只能约法三章，却不可能完全限制式神的行动，尤其是在双方实力并不对等的情况下，实力强悍的式神对主人发布的命令选择性执行，或者装作没听到，都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老妖怪现在的举动，可以说是给足了白水秋面子。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这一幕，想不相信她是白水秋的式神，都有点困难……
只是……
蓦然看到这么乖巧听话的老妖怪，白水秋总觉得有点不适应，在她的认知中，老妖怪可不是会让别人白占自己便宜的性子……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最优先的，还是先从这场杀机四伏的鸿门宴中脱身出去，再考虑其他。
……
鹫峰紫苑的这番出色表演，把土御门大藏等人全都唬住了。
几个土御门族人互相看了一会儿，纷纷把自己手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法器和符箓放了下来，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齐刷刷地向后退了几步，和鹫峰紫苑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然后看向了土御门清五郎的方向，等待着这位少宗家发号施令。
白水秋也把心里的思绪按了下去，抬头看了过去，微微一笑：“少宗家大人，您看？”
“……”
良久的沉默。
这时候，整个房间内只有白水秋和土御门清五郎两个人，还端坐在桌子前了。
但和白水秋的若无其事相比，土御门清五郎的心绪却有些复杂。
其实按照土御门家的本意，这场“比试”的首要目的有两条。
其一，是试探白水秋的实力。
也就是确认她究竟是确有才能，还是本身资质平庸、只是单纯依靠祖上的余荫和青鹭火的庇护，才从鬼族的围攻下躲过一劫的幸运儿。
如果是前者，自然需要将重视程度略微提高一点，把看待白水秋的眼光，从一开始的“可以利用的工具”，变成“需要充分重视的工具”。
而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简单多了，毕竟，庸才是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资格的，想要控制一个资质平凡的普通巫女，办法有很多，像北条家那样只是最低端的一种。
土御门家传承千年，在豢养门客、下属方面，还是颇有心得的。
其二，是要确认青鹭火的式神身份是否属实。
根据对白水秋相关情报的搜集，土御门家发现，在灯笼山事件发生之前，白水秋身边始终没有出现过青鹭火的存在痕迹，而且，千叶县对策组也并没有人亲眼见到过青鹭火与黑泥的交战场面，所有关于这段斗法的描述，都是来自白水秋本人的陈述。
这个细微的疑点，让土御门对青鹭火的式神身份产生了怀疑，甚至猜测一个月前的灯笼山事件，可能另有隐情。
所以，清五郎才会授意土御门寿一，以切磋为由，试探青鹭火是否会真的现身。等到那时候，再好好赔礼道歉一番，送点补偿出去，想必对方也是会卖自己一个面子的。
其三，则是借机敲打白水秋，宣示一下自己在京都修行界的主导地位。
通过风狸和白虎妖的战斗，第一个试探目标已经有结果了。
——土御门寿一在阴阳术上的造诣，在土御门宗家内是能排上前列的，白水秋能在无法发挥全力的情况下，和他缠斗这么久，已经足够证明自己的资质和实力了。
可针对第二个目的……
青鹭火迟迟没有露面，让土御门清五郎逐渐认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所以，在风狸即将被白虎妖杀死的时候，他已经打算喝止土御门寿一，结束这次试探了。反正这时候还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敲打白水秋的目的已经达成，顺便还可以假仁假义地给她卖个人情，显得自己宽宏大度。
可没想到……
青鹭火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现身了。
这个女人的一系列举动，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土御门家的脸摁在地上打。
虽然在清五郎等人原先的计划中，并不包括和青鹭火交手这个选项，但如果土御门寿一真的被怪异之火活活烧死，那么作为阴阳道的豪族，土御门家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出一点表示的，到时候可就不是简单的小打小闹，而是另外一场不亚于落雷山谷的战斗了。
等到战斗结束，这间屋子里的人能有几个活下来的，都是个未知数。
然而……
就在局面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又是白水秋开口阻止了青鹭火的行动，救下了土御门寿一的一条命。
这就有点说不出的味道了……
本来想杀杀对方的锐气，再强卖一份人情，结果反而被对方把脸打的啪啪响，还要再倒欠一份人情出去……理想和现实的两级反转，让清五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都住手吧。”
说着，土御门清五郎转过身来，向白水秋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
“白水小姐，今天的这一番变故，并非鄙人本意，只是因为几位族人遭逢突发状况，一时间应变失措，让两位看了笑话。我代表土御门家向两位赔礼致歉，还请不要介意。”
“不敢。”
白水秋也欠了欠身，客客气气地回应道：“刚才事发突然，我没能及时阻止青鹭火的行动，好在寿一前辈的性命并无大碍，实在是一件幸事。”
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能拎得清的。
土御门清五郎能主动做出示弱的举动，主要还是碍于鹫峰紫苑的震慑，而她不过是在狐假虎威。老妖怪敢凭借自己强大的实力，不把这群土御门家的阴阳师放在眼里，并不代表她也可以，该给对方台阶的时候，还是要给一下的。
虽然局势演变到这个份上，这条台阶的意义已经不大，但双方之间的这一层窗户纸，还是不应该由她来捅破……
“那么……如果少宗家没有其他事情要吩咐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白水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整个房间内弄得这么一片狼藉，饭肯定是没办法再吃了。
而且，经过刚才这么一番交锋，双方已然处于撕破脸皮的边缘，再待下去的话，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了避免再生枝节，今天这场会面，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两位请慢走，景泰，替我送送白水小姐。”
清五郎朝着土御门景泰说了一声。
白水秋点了点头，没有拒绝，只是在扶着地板起身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鹫峰紫苑：“走吧，青鹭火……”
“是，小秋大人。”
鹫峰紫苑点了点头，依然保持着刚才那种低眉信手的样子，来到了白水秋身边，然后跟在她身后，往外面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白水秋脚步顿了一下，回眸看了一眼屋内的地板，然后又抬手掐了一道手决。
灵力涌动之间，就看到屋子里内的那团积水重新流淌了起来，然后卷裹着那几条躺在水泊中的锦鲤，化作一股洪流飞出了门外，重新灌入到庭院中的那片池塘中。
不管怎么说，这几条锦鲤总是无辜的，既然和土御门家的冲突已经暂时结束，就没必要再殃及池鱼了。
哗啦——
巨大的水声响起。
刚才那条水龙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这片池塘的水位整整下降了近一半，这时候十几吨重的水流再一股脑灌回去，立刻在池水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一两米高的浪头，把原本横在水面上放的石桥都淹没过去了，几个人走在上面，就好像直接在水面上行走一样。
所有飞溅到白水秋身边的水浪，都在驭水诀的操控下有意识地向两侧避开。
而靠近鹫峰紫苑的水珠，则是被后者身边若有如无的妖力瞬间蒸干。
所以，她们俩身上一直滴水未沾，甚至连鞋面都没有被浸湿。
只有土御门景泰再一次被淋了个落汤鸡，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抽搐了一下嘴角，默默地走在前面领着路。
过了许久。
刚才的那间厅堂内。
直到亲眼看着几个人的身影都已经彻底消失在石桥对面，屋内的几个土御门族人才一口气松懈下来，神情复杂地互相看了一眼。
“可恶……”
土御门大藏咬了咬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上去很不好看：“那只青鹭火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难道守在外面的那些族人都没有发现吗，竟然会让她摸到这里来……”
“别忘了，青鹭火最擅长的能力除了怪异之火，就是篡改别人的记忆了，只要外面那些族人稍微松懈一点，被打开一个缺口，她就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进来。”
另外一个老者沉声道：“而且，这只青鹭火的实力已经和千年前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的她，可是只有在偷袭的情况下，才能杀死一个二流的皇室阴阳师，而现在……难怪连茨木童子那样的鬼王，都会栽在她手里。
如果刚才她不是出手击杀甲二，而是在第一时间对我们动手，那么这间屋子内的所有人，现在只怕已经死伤过半了。”
“哼……”
土御门大藏强行撑着脸色，冷哼了一声：“看来我们土御门家的名头，还是能够威慑到她的，谅这只青鹭火也不敢真把我们全部杀光，否则整个京都修行界倾巢而出，她就算是插上翅膀，也不能带着白水秋踏出京都的城门……”
几个土御门族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土御门清五郎越听越烦，最后没好气地呵斥道：
“都闭嘴！难道你们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
“……”
几个人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看，噤若寒蝉。
等到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清五郎才揉着太阳穴，陷入沉思。
作为当代家主亲自任命的少宗家，他的灵力在土御门宗家内是数一数二的，就算是把分家一并算进来作比较，也只有土御门真悟能够稳稳胜过他一头，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及时发现青鹭火的到来。
这只能说明，对方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甚至根本就不止一个档次上，如果真正动手的话，必败无疑。
唯一能够取胜的机会，恐怕就是抓到白水秋来充当人质了……
而做到这一点的前提，是他的式神能够在青鹭火面前抵挡片刻，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行动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