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鸾
听到这里，白水秋瞥了一眼身边的老妖怪。
说起来，她委托老妖怪制作的鬼角箭，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看来就连老妖怪自己，也觉得这种处理方式很浪费？
相比于白水秋听故事的心态，神代惠子却是听的很认真，直到老妖怪说完，犹豫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
“那个……紫苑老师，如果不介意的话，能请您把从北条家探查到的情报，再说的更详细一点吗，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验证一下……唔，如果现在没时间的话，等下次您有空的时候再说也可以的。”
鹫峰紫苑没答话，只是用玩味的眼神看了神代惠子几眼，才笑了笑：
“可以啊，那就定在明天上午吧，刚好我也可以把自己掌握的情报整理一下。”
第556章
几分钟后。
汽车已经在酒店门口停靠下来。
白水秋和鹫峰紫苑先后下了车，叮嘱了惠子几句“注意安全”的话，然后站在路边，目送着这个女孩乘车走远，才转身往酒店大厅内走去。
“土御门家，应该不会再搞什么事情了吧……”
“谁知道呢。”
鹫峰紫苑耸了耸肩，语气重新变得有点慵懒，整个人的神情气质都已经和刚才在清平斋内判若两人，白水秋往这个女人身上看了几眼，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个，紫苑老师这两天……休息不太好吗？”
回想起来，今天早上的电话里，老妖怪还提到要去补觉来着……
“嗯？”
鹫峰紫苑正在活动着自己的脖颈，闻言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嘛，算是吧。”
“我那个朋友的祖辈，曾经是京都有名的炼器大师，但是最近这些年，已经不怎么帮人炼制法器，反倒是普通的木匠活儿做得更多一点。所以我只好稍微花了点时间，和他探讨了一下要怎么处理这批鬼角，又顺便帮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小心耽误的久了点……
怎么，小秋你是在见到土御门家的手段以后，想早点看到这批法器的成品吗？”
“那倒不是……”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说实话，白水秋对土御门寿一身上那件连怪异之火都能扛下来的法器，还是有点眼馋的。
也不知道被老妖怪那位“朋友”动手改造的青怨风铃，能不能达到相近的水准。
但这种事情，没必要急于一时。
毕竟炼制法器，本身就是一件很耗功夫的事情，当初白水秋去八千代市找津田刀匠做一把刀鞘，就花费了好几天，何况是用鬼角制作的法器。所谓慢工出细活，为了得到的成品能更加精细一点，多花一段时间等待也是应该的。
“呵。”
鹫峰紫苑笑了笑，没再言语。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电梯，回到弓道部租住的房间里面。
等白水秋刷开房门，在玄关处脱下鞋子以后，鹫峰紫苑才伸了个懒腰，又顺势揽上了白水秋的肩膀，将身体的重量往她这边压了一点过来：“好啦，关于土御门家的事情就别再多想了，心事太多会长不高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洗个澡再补上一觉，好好养养精神……要一起吗？”
“不要。”
白水秋脸上浮出一抹黑线，果断摇头拒绝。
鹫峰紫苑显然也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笑了笑，就施施然重新立起身来，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到床上，然后解开衬衫的纽扣，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其实对于老妖怪来说，出手杀死白虎妖、重创土御门寿一，甚至连热身都算不上，也不可能出汗。
这么着急洗澡，大概只是为了把身上沾染到的那些与土御门有关的气息清洗干净，顺便给自己解解乏。
等浴室内响起哗啦啦的水声以后。
白水秋也原地舒展了几下身子，然后往阳台走了几步，先看了一眼刚才过来时的清平斋的方向，又将目光往周围梭巡了一圈，把远近的街景收入眼中。
似乎是感觉到了迎面吹来的凉风，刚才在车上一直蔫了吧唧的风狸，这时候也来了精神，四肢扒拉着在白水秋的肩膀上立起来，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往四周看着，身上被白虎妖撕扯出来的那些伤势，开始在微风的吹拂下，以缓慢的速度愈合着。
只是因为白水秋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面，所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察这一变化。
正值夏日的傍晚，夕阳西垂，但天色还不算太昏暗，一条条古朴的石板路上，行走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可……
早在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这里可是一处百鬼夜行的凶地，在大江山、以及无数妖怪邪祟的四面环伺下，人人自危。
白水秋微微闭上眼睛，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以及宴会上每个人说过的话，都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再联想到自己从典籍和他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平安时代的描述，各种零零碎碎的关键词被拼凑到了一起——
阿葵，百鬼夜行，大江山讨伐战，还有……
“黄泉之门……”
隐隐间，白水秋脑海中浮出了一条线，将这几件关键词串在了一起。
“如果土御门寿一提到的黄泉之门，就是通往神话中那个黄泉之国的大门……”
那么阿葵内亲王的死，恐怕就不是想象中那么单纯了，而是很可能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甚至，连安倍晴明和源赖光等人发起的那场针对所有妖怪的讨伐战，可能都与这个秘密有关。
而且，白水秋有种直觉，如果对这件事情过分深究，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情，甚至可能会像当初的灯笼山一样，引出无穷无尽的麻烦。
哗啦——
推门声中，鹫峰紫苑全身上下只裹着一条浴巾，从浴室内走了出来，正在用双手拢着头发，也不见她怎么擦拭，一头原本湿漉漉的长发就迅速变得干爽起来：“我已经好了，小秋你要进去冲洗吗？”
“嗯……”
白水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正要转过身来，却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有点疑惑地回头往京都市内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了？”
鹫峰紫苑走近过来，顺着白水秋的视线往外看了看。
“不，没什么……”
面对老妖怪的询问，白水秋皱了皱眉，有点奇怪地收回视线，中途又被鹫峰紫苑胸前那两团用浴巾包裹不住的高耸处停留了一瞬，然后就转身回到了屋里，开始准备换洗的衣物。
……
位于四条通东侧的八坂神社内。
依然是上次那间古朴的亭子，在落日的余晖下，亭子本身，连同坐在里面的两个人，都投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朝仓理绘穿着一袭素白长衣，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棋盘，像是在思索落子的策略。
许久。
这个女孩才缓缓伸出被袖子笼着的右手，从旁边的陶瓮内拈起一枚白色的棋子，向旁边挪动了几格，轻轻落下：
“四十分钟前，白水秋和青鹭火已经从清平斋内安然无恙地出来了，看来土御门和她们的接洽并不顺利，双方闹得不欢而散。而且，土御门家好像还额外吃了点亏，搭上了一条式神的性命。”
短暂的沉默过后，对面的灰衣老者咳嗽了一声：“是晴明公昔年留下的那几只式神中的吗？”
“……”
朝仓理绘并没有立刻开口回答，而是又拿起了一枚黑子，悬在半空斟酌了片刻，才往另外一个格子上放了过去：
“不是，这只式神的寿年尚且不足四百年……应该是在江户时代，被土御门裕也收服的那头虎妖。
前些年您应该也见过它，当初那头虎妖在丹波町一带的山中出没，被土御门裕也等人找到，打成残血以后，就被强制签下了【血契】，然后被裕也的子孙驱使。流传到这一代，契约被转到了土御门寿一手中。
除了清五郎身上的那两只式神以外，参与宴会的几人中，也只有这头虎妖有能力杀死小秋身边的那只风狸了。”
“风狸……那只风妖难道也被？”
“没有，只是受了点伤。”
朝仓理绘的语气很平静：“而且，那只风狸其实是死不了的，因为它的本体并非狐妖，而是从风中诞生的精灵，就算在这场斗法中被白虎妖撕成碎片，但只要尸体一遇风，就可以在须臾间复活。
对它们而言，每一次受到重伤，反而是一次淬炼自然元素亲和力的机会。”
“……那就好。”
灰衣老者似乎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棋盘，嘴里却是冷哼了一声：
“最近这几年，土御门的野心可是越来越大了。”
“明明已经凭借祖上的余威，掌握了阴阳道最高的权柄，却还想要奢求更多，将整个京都修行界变成自己的一言堂……哼，人心不足啊。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能把姿态放低一点，别用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和白水秋对话，也不至于出现今天这幅局面。”
“好在被青鹭火杀死的，只是一头三百多年的虎妖，土御门家自顾脸面，应该还不至于为此大动干戈。”
老者感慨了片刻，又语气一转：
“不过，我倒是有点意外，在七十年后的现在，白水家竟然还能出现一位资质不逊色于纱奈的年轻天才，像青鹭火这样的千年大妖，都能被她收服，还几乎在落雷山谷把大江山的鬼族余孽尽数诛灭……
这样的战绩，就算是当年的白水纱奈，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
朝仓理绘睫毛轻颤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只是又拿起了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择位落下。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一幕场景多少显得有点奇怪。
毕竟，这一老一少分别坐在棋盘两侧，又都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看起来完全就是在对弈的模样，可是从始至终，灰衣老者都没有把双手抬起来过，只是朝仓理绘一个人同时执黑白两色的棋子，时不时往棋盘上放上一颗，竟是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下棋。
不过，灰衣老者却好像对这种画面习以为常。
在自家孙女不再说话以后，他也就闭上了嘴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随着越来越多的棋子落下，而不断发生着变化。
时间缓缓流逝。
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的样子，整个棋盘上几乎都被黑白两色的棋子铺满，黑方的大龙气候已成，已然将白方逼入绝境。
这一盘棋，也终于有了分出胜负的迹象。
老者一直看到这里，才拍了拍衣服，缓缓起身：“天色不早，下完这一局，就准备洗手吃饭吧。再过几天，让文泰把小秋请到这里来，我也好亲自见见这位白水家的后辈，当年因为路途遥远，没能和白水纱奈见上一面，实在是一件憾事。”
“对了，祖父大人。”
朝仓理绘将视线从棋盘上收回了一点，微微抬起眉眼：“还有一件事情，我刚才漏说了。”
“嗯？”
“在这次宴会上，土御门寿一可能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被小秋和青鹭火听到了，是关于……‘黄泉之门’的。”
“！”
在听到这个词语之后，老者的动作立刻顿住，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的气质迅速发生变化，一张因为苍老而皱缩的面容，也严肃下来，隐隐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土御门……在这个时候提起黄泉之门，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和鬼族勾结……真的只是北条家个人的行动，而没有得到他人的授意吗？！”
一串连珠炮似的询问，让亭台内的空气瞬间紧张起来。
从旁观者的角度，这种推测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土御门家在阴阳道的地位，根本就是一家独大，理论上，北条家做出的那点小动作，是不可能瞒过他们的眼睛的。而如果明知道这一切，却不设法阻止，反而任由事态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那土御门家的心思，就真的是其心可诛了。
不过，相比于老者的神情肃穆，朝仓理绘却依然保持着刚才那副平静如水的神情，盯着棋盘仔细看了一会儿，又落下了一枚棋子，嘴里则是轻声说道：
“土御门家虽然已经日薄西山，但毕竟是流淌着晴明公血脉的后裔，子孙再怎么不堪，至少还是能守住底线的，最多只是个别族人吃里扒外，想要谋取私利罢了。”
“至于土御门寿一提起‘黄泉之门’，也只是个巧合。
不过对于小秋来说，早点接触到这个秘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在千叶县的那座灯笼山上，可是还有一处黄泉之国的存在，只要白莲宗和九菊一派不被彻底剿灭，那口黑潭下的秘密，早晚会在人类面前暴露出来。
那将会是一场不亚于关东大地震的灭顶之灾。
到时候被卷入进去的，可就不仅是天目神社，就连京都这一批大大小小的修行世家，也绝无独善其身的可能。”
第557章
发生在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是东瀛历史上最为严重的几次灾害之一。
根据不完全统计，在那场地震中死亡或失踪的人员数量超过15万，如果再算上伤员的话，就更是不计其数了，哪怕是十年前引起福岛核电站泄露的311大地震，在伤亡人数上也无法与之相比。
当然……
要是论起对后世的影响，福岛事件所带来的危害，可就比单纯的地震和海啸要严重得多了。
但无论如何，这样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灭顶之灾”，被朝仓理绘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显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