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鸾
这个老妖怪恐怕还真的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黑历史，要不然，怎么会因为被她提起这个话题，就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
白水秋不露声色地嘀咕了几句。
但心里再怎么不情愿，身体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鹫峰紫苑的纠正，对自己的射姿作出了一些调整，同时强迫自己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头脑放空，又射了有五六箭的样子，就听到鹫峰紫苑才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你的射术姿势其实已经做的很标准了，比绝大多数学员都要出色，但……射箭时的杀伐之气太重，文射中带着武射流的影子，这种状态长期持续下去，对你来说可不见得是件好事。”
“嗯？”
白水秋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次，鹫峰紫苑倒没有像刚才那样做出呵斥的动作，而是缓步走了过来：
“武射流最初的形成，是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箭术，目标是在最短时间内射杀敌人，因此注重的是箭术的杀伤力和精准度。而文射流本质上是由贵族阶级兴起，自上而下推广开来的射箭游戏，比起射术的精准度而言，更看重的是射箭时的礼法和气度。
气度这种东西，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精、气、神。只有这三者合而为一的情况下，才能做到文射流所说的‘正射必中’。
你现在虽然已经精气神兼备，但精和气是文射流的精和气，神却是武射流的神，虽然一般人看不出其中差别，但若是在技艺高深的人眼中，就破绽百出了。”
“……”
白水秋难得听到老妖怪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刚开始想要反驳一下的心思熄灭下去，没吭声。
“其实就弓术本身而言，你现在的状态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在短期内，技艺还可能会得到迅速提升。但精气神三者不合，武射流的影响太深，一味勇猛精进，时间久了，就会陷入过刚易折的局面，如果不及时纠正的话，可是会很危险的。”
“而且说到底，武射和文射本就是殊途同归，一名优秀的神箭手，必须能做到将自己的杀意收放自如，越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箭，越有可能杀人于百米之外。再说了，全国大赛看重的也是这些礼法层面的东西，你现在这个表现，在评委那里恐怕是拿不到高分的。”
说话间，鹫峰紫苑已经来到了跟前。
朝着白水秋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手里的和弓交过去。
白水秋迟疑了一下，就照做了。
“注意看我的动作。”
随着话音落下，鹫峰紫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射术场的边缘。
就是那么看似随意的两步，但鹫峰紫苑整个人的气质，好像突然间起了变化。
从原本对待什么事情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瞬间沉稳下来，有种渊渟岳峙的感觉，哪怕是一直对她有所警惕的白水秋，都微微一怔，被她摄住了心神。
“这个女人……”
这种感觉，可不是鹫峰紫苑用自己的妖力制造出来的。
而是通过本身的气质变化，带来的一种感觉，仿佛只是那么随意的一站，就变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然后，就看到鹫峰紫苑慢条斯理的将双脚微微踏开，以一种缓慢而流畅的姿态，依次做出了搭箭、举弓、开弦的动作……明明每一个动作都很简单，但是从她手中做出来的时候，却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说不出的轻松写意，举手投足间仿佛不带半点烟火气。
白水秋看着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
这种状态，分明就是《射法训》开篇提到的射箭宗旨，即为射箭的时候要当作是射自己的筋骨一般，把弓箭和自己融为一体。换而言之，就是所谓的精、气、神三者合一，人弓一体。
但说是这么说，事实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状态都是遥不可及的。就像剑道上所说的“剑心澄澈”，听着简单，实际上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罢了。
然而，这种通常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状态，竟然在老妖怪身上出现了。
而且，随着鹫峰紫苑的动作，一股无形的气势已然升起，隐隐间自成一方天地。
然后是心气沉于丹田，目光平视，开弓如满月。
这种状态，在弓道上叫做“会”，也就是身、心、弓的三位合一。
呼吸声放慢。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极为悠长，直到某一刻到来，鹫峰紫苑的气势攀升到了顶点，拉弦的手指一松，箭矢化作一抹黑影飞掠而出！
再然后，是保持残心，缓缓收弓。
所谓“残心”，其实就是在全力爆发后残留的那一丝杀意和警惕，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自己在战场上，被重伤濒死的对手反杀，在冷兵器战争时代，这是一项很有用的技能。后来随着弓道和剑道的发展，应逐渐上升到了礼法的层次。
比起警惕作用，更注重的是其中所蕴含的庄严感和仪式感。
整个过程大概花费了十分种。
鹫峰紫苑所做的这一套动作，其实就是射法八节的步骤分解，但是由她做出来的时候，却显得格外流畅，拉弓的动作也好，放箭的动作也好，就算用最挑剔的眼光，也找不出任何毛病。
至于精准度……
刚才射出的那枚箭矢，已经异常精准地命中了靶心，仿佛从射箭之前，就已经长在了靶子上面一样，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这样的一箭，别说是白水秋，换做栗见早苗过来，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这个女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
“老妖怪的射术水准，应该已经是lv4的宗师级别了吧……”
白水秋心里隐隐做出判断，脑海中则是开始回忆起鹫峰紫苑刚才所做的一连串动作，若有所思。
“弓术技法的最高境界，就是以心御箭。在精、气、神完美合一的圆满境界下，根本不用去观察或者思考靶子在哪里，暴雨中也好，马背上也好，甚至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只要随手放出，箭矢都会准确地命中目标。
到了那种程度，射箭时所用的就不再是肉眼，而是心眼。”
说到这里的时候，鹫峰紫苑耸了耸肩，微微笑道：“嘛，不过说这些就有点遥远了，毕竟就算是弓道最为繁荣的时代，人类中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屈指可数，而且往往都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夜以继日的苦练。倘若资质略逊，就算穷其一生，也未必能磨砺出那种境界。”
“所以呢，你也不用太心急，只要能稍微摸到到一点点那种境界的边缘，就足够你在IH大赛上大放异彩了，毕竟你要面临的对手，也只是一群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十几岁的孩子嘛。”
“……”
白水秋抬头看了鹫峰紫苑一眼，没吭声。
虽然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但听上去，总觉得莫名有点讽刺……
和妖怪相比，人类的寿命往往太过短暂，耗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浸淫弓术，磨砺出所谓的心眼境界，基本上半生的时间就已经过去，如果是那种体弱多病的，甚至还没等弓术达成，自己就先挂掉了。
而对于鹫峰紫苑这种拥有悠久生命的妖怪来说，哪怕只是把弓道当作闲暇时的爱好，没事的时候随便练几下，几百年下来，光是堆时间都能堆出一个弓道宗师了。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不过……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命中目标……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做到吗？
疑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白水秋心里也清楚，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鹫峰紫苑废了这么多口舌做铺垫，没必要在最后关头留下一个无聊的谎言来诓骗自己，既然她会这么说，就说明在弓道的历史上，的确是有人做到过这一点的，而且，应该还不止一位。
“心眼啊……”
这种说法，倒是经常能在小说和动漫中看到，总感觉有种故弄玄虚的味道。
“喏，弓箭给你，继续练习吧。”
说话间，鹫峰紫苑把和弓递回到白水秋手里，然后背着手转身走了回去，看样子是继续到一边摸鱼去了。有栗见早苗这么一个技艺出众又有责任心的部长，这位正牌顾问的工作倒是轻松了不少。
白水秋往那边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转过身来，重新开始练习起来。
这一次，她的动作比先前慢了很多，开始有意识地模仿和调整自己的射姿，并且用心地体味着所谓的“精、气、神”，每一次箭矢射出后都会停留片刻，若有所思
第109章 栗见成也的来电
鹫峰紫苑偶尔还会往这边看上几眼，不过并没有走近过来，只是摩挲着下巴远远观望着，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一个白天的时间匆匆流逝……
虽然在刻意放慢动作的情况下，白水秋射出的箭数比平时少了三分之二，但精力和体力上的消耗，却丝毫不见得比平时少，反而还要更多一些。
毕竟，长时间摸索和体悟精、气、神三者合一的状态，对精力的耗费是很可观的。
一整天的训练持续下来，白水秋已经出了一身汗，脑子里也有点昏昏沉沉的感觉，仿佛身处于一片黑暗中，四周都是厚厚的帘幕，虽然感觉帘幕那头好像有着一点微弱的星光，但无论往哪个方向都看不清楚的样子。
不过她也并不心急。
因为就像老妖怪说的那样，“心眼”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哪怕是人类中天资最高的那一批，也需要十几年之久才能磨练出来，而她在射术上面所花费的时间，就算加上幼年时，也就五六年的样子。
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见到成效，也未免太瞧不起历史上的那些天才了。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白水秋回到房间冲洗了一下。
温泉昨天已经泡过了一次，像这种天然温泉，里面往往有一些酸碱之类的成分，泡的过于频繁，反而会对身体有害，所以今天就只是简单的沐浴冲洗。从浴室出来后，白水秋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栗见早苗和桥本千奈等人也依次洗浴完毕。
然后招呼着白水秋和另外几个女生，出门参加活动。
今天晚上的活动，是烧烤大会。
日本的学生很喜欢烧烤，这种活动，也算是社团合宿中的一个必备项目了。
为了避免混乱，事前的准备工作主要是由绪方等几个男生负责，从采购物资，到搬运、生火。支起炭火架，等白水秋和栗见早苗等人出去的时候，各项准备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
一排排新鲜的食材，整整齐齐地放在旁边，鸡肉、鱼肉、章鱼丸子、山楂球……涵盖了各种口味。
大部分社员都亲身参与进去，围绕在炭火旁边动手烤制，几个烧烤经验比较丰富的男生在旁边指点。
白水秋也动手尝试了一下，但她的烤制技术很一般，对于炭火的火候掌控也不足，烤出来的东西只是“能吃”的程度。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长相憨厚的副部长绪方，却出乎意料的是个烧烤高手，一个人站在一座炭火架前，源源不断地将食材烤制出来，放在旁边的盘子里供人取用，而且味道还相当不错。配合特制的酱料，吃下去有种口齿留香的感觉。
“说起来，你们今年新入部的可能不了解，其实绪方可是一位厨艺高手哦。”
栗见早苗似乎看出了白水秋的好奇，开口解释了几句。
原来，绪方在国中时期曾经成立过一个名叫“美食精研料理部”的社团，本意是想要聚集一批对厨艺感兴趣的学员，互相交流学习。
但……
除了绪方和最初入团的那几位初代成员，是真心想要钻研厨艺，并且都会那么几手拿手的饭菜，其他大部分成员，都是借着社团活动的名义进来蹭吃蹭喝的……
而事实上，这个社团的每次活动，基本上就是换着地点和花样，做各种东西吃，因为开销基本上都是买菜的钱，所以哪怕学校拨发的经费有限，每次活动都还搞得有声有色。
然后，等到绪方等人从国中毕业，“美食精研料理部”就因为没人做饭，迅速衰落下去，不得不宣告废部……
有了这么一番经历，绪方也不想再重蹈一次覆辙，于是这一手厨艺，就变成了自己平时的课余爱好，只有在每年弓道部举办合宿之类的活动时，才会拿出来露上一手，犒劳一下部员们。
“比起烧烤，绪方其实更擅长做刺身，他的刀工可是有专门向大厨请教过的，以后你们会有机会见识一下的。”
栗见早苗这样说道。
“是吗……”
白水秋看了看正在乐呵呵做着烧烤的绪方，总觉得形象反差有点大。
不过想想也正常，一般参加体育社团的男生，因为训练强度大，每顿饭吃得也多，从犒劳自己的角度出发，搞一项与吃有关的副业，也是合情合理的。就算以后没考上理想的大学，也能改行去当厨师。
日本的高级厨师，待遇还是相当不错的……
说起来，在中国那边，烧烤一般都是和啤酒搭配的。
但是日本的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能饮酒，所以就只能用各色果汁和可乐饮料替代了。
唯一的例外是鹫峰紫苑。
这个老妖怪在明面上的年龄是25岁，也是队伍中唯一一个成年人，在白水秋等人聚在炭火架旁边的时候，她自己端着一盘烤串和几瓶清酒，坐在旁边自饮自酌。
在白水秋看过去的时候，她还故意端起身边的酒杯，做了个遥遥相祝的手势，然后仰头一饮而尽，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古代诗人饮酒作赋时，那种放浪不羁的感觉。
“……”
虽然这一幕看着其实还挺正常的……
但是为什么总觉得这家伙的举动，有点让人窝火呢……
白水秋抿了抿嘴唇，默默收回视线。
烧烤大会结束后，是枕头大战的时间。
这个游戏的形式就很简单了，说白了，就是抱起枕头互相砸。
软绵绵的枕头没什么杀伤力，砸到脑袋或者其他什么部位都没关系，而且也不怎么值钱，就算撕坏了也不心疼，很适合当作游戏的道具。而枕头大战的用意，就是让大家在相互玩闹的过程中，把平时积蓄的压力释放出来，并且起到交流感情的作用。
一些二三年级的老部员，已经有过经验，提前把被子堆成堡垒的形状，然后用枕头当作暗器扔来扔去。
白水秋在部内的熟人不多，挑陌生人下手有点不太好意思，而像栗见早苗这样关系亲近的又不忍心动手。
于是就只能抓着桥本千奈一路穷追猛打。
后者刚开始逃窜了几下，被白水秋逼到房间角落里，只好抱着枕头和她互相伤害，两人的身影又一次纠缠在一起，一对枕头在半空中砸来砸去，枕头皮内的白絮都被拍出来了，好像下雪了一样四处纷飞，呛得白水秋和桥本千奈都连连咳嗽。
等到最后停下来的时候，白水秋和桥本千奈都出了一身汗，身上也落了不少枕头内的绒絮。
其他部员也没好到哪里去。
互相道别后，就回到各自的房间，依次冲洗一下，关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的训练照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