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120章

“这会导致非常、非常大的麻烦，事实上家族里有些长辈已经在和父亲说，不管继承人在哪里胡闹，都要在家族聚会前找回来。但他们是找不到的，因为这位继承人已经消失了，而这又会成为更大麻烦的导火索，一不小心就会引发一场大动乱，所以——”

“——所以，这个身份必须死去。”

玛格莉塔能够理解玛丽所说的更大麻烦和动乱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贵族而言，家族至高无上，血脉的延续至高无上，作为直系血脉的嫡长子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会让家族把矛头对向一切可能有嫌疑的对象，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因为继承人引发的战争在这片大陆的贵族之中屡见不鲜。家族内部也会因此变得剑拔弩张。

只要这个继承人一天没有被找到，觊觎因其失踪而空出的继承人位置的人就会蠢蠢欲动，而只要这个继承人一天没有被确认死亡，他们就永远无法得偿所愿，除非在这种时候，现任的罗曼罗兰公爵发生什么意外。

歌剧与小说中，贵族家族内部血腥的夺权阴谋并不完全是艺术创作，这一点，作为贵族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活着、死亡、失踪，前两者都比最后一种要好的多，但现在玛格莉塔不可能再回到已经舍弃的人生之中，所以，结果就只有一个。

——死亡。

——社会意义上的死亡。

死亡就会有葬礼。

葬礼就会让家族成员出席这是社会的准则。

现在自己的身份是玛格莉塔·罗曼罗兰。

所以，玛丽才会向玛格莉塔这样询问。

「你对于参加自己的葬礼怎么想？」

玛格莉塔闭上了眼睛。

这个问题的全部，就是自己对于这件事怎么想。

根本不需要犹豫，可是玛格莉塔却犹豫了。这很可笑，因为舍弃过往投向新的人生是自己早已决定好的事，她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的诀别，并以玛格莉塔·罗曼罗兰度过了至今为止的时间，对于她来说，那份过往就只是一堆沉重灰暗的记忆，将之舍弃，宣告那个身份的正式死亡，只会让她感觉神清气爽……

……真的只是这样吗？

第213节 EP.2 玛丽的计划「上」

“玛丽姐，欧琳丝姐姐，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还有恺撒外公……对除了你们之外的所有人，「未来的罗曼罗兰公爵」，会在那一天确实的死去吧？”

“是的，理所当然。”

欧琳丝点了点头。

“在你的葬礼上会有许多宾客，与你有所交际的人家族一定会尽可能地向他们致帖，虽然绝大多数人可能只是出于礼貌，但是，这其中也会有真心的友人，在学校时照顾你的老师，就算不说这些客人，公馆里那些看着你长大的仆从们，还有莱迪亚，你曾经的贴身女仆……她每天每天都将你原本的房间打理得和过去一样。对于这些人而言，这并不是「家族继承人的葬礼」而是「乔斯达·罗曼罗兰」的葬礼。”

顿了一下，欧琳丝有些担心地看着尖尖的耳朵都耷拉下去的玛格莉塔。

她想到了那群自称为「紫罗兰隐士会」的家伙，差不多每周公馆都会收到他们的来信，询问他们的那位友人有没有成功地让自然和灵合一，回到家中。新年时还有其他人的问候，在学校时的老师，在某次晚宴中对他单纯地表露友好的贵族。

还有莱迪亚，自己的哥哥的贴身女仆。这些信件的回复差不多都是由欧琳丝口述，她来记录，有时她也会向欧琳丝忐忑不安地询问她所服侍的主人何时才能归来，而欧琳丝每一次，都只能用谎言去安慰。

玛格莉塔投入机构的工作，或许也有潜意识里逃避这些的缘故吧，可是逃避的事物迟早会以无法逃避的姿态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命运对逃避者的最大惩罚。

“你准备好对他们做出最大的欺骗与背叛了吗？”

“……”

不是诀别，而是欺骗与背叛。

因为只要玛格莉塔·罗曼罗兰还在度过自己的人生，说不定何时就会与他们重新产生交集。尽管玛格莉塔可以肯定到那时来的大多数人并不会真的多么悲伤，但是，虽然很少、但她还是能找出那些真心会为此感到悲伤的人的。

那黑沉沉的过往难道也有求生欲吗？当名为「死亡」的终点突如起来，那些漆黑沙砾中零星可数的美好，却忽然绽放光芒。

圣银的铳刃被紧紧地握住了，但轻蔑命运的三之钥现在也无法为自己的持有者提供什么建议，抛却命定之身从来不是「从此获得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童话结尾。

从来不是。

“……我准备……好了。这也是，我该负起的责任。”

“不要说谎。”

咬着牙，玛格莉塔几乎就是从牙缝间挤出了这句话，她抬起头，但当湛蓝的瞳孔与姐姐们的视线重新交错，她听到的却是玛丽和欧琳丝异口同声的话语。

“不要说谎，你承受不了的。我不是说你的觉悟会因为这件事动摇，你不会后悔，但是会愧疚，就像你现在仍旧对背叛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期待，背叛了恺撒外公的期待抱有愧疚一样。”

欧琳丝说着，表情少有的严厉了起来。

“在葬礼上，再一次背叛友人以及其他那些关照你，对你抱有期待的人的话，你会承受不住的，到时候玛格莉塔·罗曼罗兰的觉悟越是坚定，愧疚就会越沉重，虽然我相信你可以承受下来，但这可能会对你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而且，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因为这个理由，哪怕你硬撑着要参加葬礼，我也不允许。”

“诶？”

其他的……理由？

玛丽的话让玛格莉塔的脑海一时陷入了空白。

看到自己的妹妹茫然的样子，玛丽从床边站了起来，把她拉到了自己和欧琳丝之间，然后叹了口气。

“因为露娜啊，那可是以懂得看透人心而被众多贵族忌惮乃至恐惧的，我们王国美丽的公主殿下啊。”

“什……”

为什么这里会牵涉到公主殿下？

“到时候，公主殿下也会来参加葬礼的哦，到时候，就算你承受住了这些，会被公主看出来多少呢？她会不会注意到明明是对你而言素未谋面的兄长的葬礼，你却不知为何承担着几乎要把自己压垮的愧疚感，而且，露娜现在还会「灵视」，你们之间的信赖已经达到可以将这件最重要，最需要隐瞒的事全盘托出了吗？”

“……不……”

玛格莉塔很感激露娜公主。

无论是两次被她所救，还是春前月最后一天，面对自己无理的要求的理解，可是要说能告诉她这件事的信赖关系，这么短的时间中是无法建立起来的。

不如说，玛格莉塔已经决定不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了。

“而且，一旦葬礼结束，接下来在罗曼罗兰家内部就要掀起继承权战争了哦？在没有嫡长子的情况下，嫡系女性后裔与旁系男性总算能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在这场战争中，你的存在会很微妙。”

“我是支持玛丽姐的……”

“问题就在这里，你是皇家圣卫，只要不出意外，当露娜公主成为罗曼王国的女王之后，你会成为家族在王国之中重要的保护者，也正因如此，你并不仅仅代表你自己，在继承权的争夺中，无论你倾向哪边，在人们看来也不是‘你’倾向哪边。”

“……而是代表公主殿下，代表王室……吗？”

“正确。”

玛丽点了点头。

“我们是罗曼王国的贵族，忠于王室，但那不代表我们希望家族继承人这种重要的事也受国王或者公主影响，至少不能受到直接影响，要是国王能像任免市长一样任免罗曼罗兰公爵，那这个家族和市政厅的官僚又有什么区别呢？当然，就像我们也会帮助其他家族中倾向于我们的人在他们的家族中有更高的话语权和地位，这种事没法避免，但是，这不能摆到明面上来，所以，公主殿下的支持反而会适得其反。”

伸手把玛格莉塔抱到自己的怀中，玛丽叹了口气。

“这会让你在家族中的位置变得微妙，不管做什么都会让人紧张。与其这样，不如暂时离开罗曼王国吧，趁着过去的死讯还没有公开，去到短时间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地方，躲开这场你还没准备好的葬礼。”

“可是……”

“好啦好啦，妹妹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哦，好不容易从这泥潭般的权力场抽身出去，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一头钻回来了。”

抚摸着女孩长长的金发，在视野的一角，看到欧琳丝微微鼓着脸的玛丽轻轻一笑，将她与温驯地点头的玛格莉塔一起拥入怀中。

——为了可爱的妹妹和重要的友人，她必须要赢下这场权力的争夺。

不过，在罗曼罗兰家的黑天鹅心中，也还有着一丝惆怅。

这件事，要怎么向自己和欧琳丝的挚友开口呢？

第214节 EP.3 玛丽的计划「下」

之后，姐妹们就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商议了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玛格莉塔是公主的皇家圣卫，要离开罗曼王国只能跟随露娜公主一起，换言之这个计划的关键不在于玛格莉塔自己，而在于这位公主殿下。

问题在于时间。

最好要在葬礼的消息为人所知之前，否则露娜和玛格莉塔都会因为缺席葬礼遭受非议，这是很麻烦的事，在玛丽的预想之中，最好让公主殿下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情况下提供帮助，但这要怎么做又是另一个难点。

“可以的话，其实我并不想把露娜牵扯到我们家族里的事来。”

“事实上，从一开始就已经牵扯进来了吧，从我成为公主殿下的皇家圣卫开始。”

“但我还是不希望她察觉到这件事背后的目的，只要一无所知地把我们的妹妹暂时带到罗曼城之外的地方，一切结束之后让我怎么道歉都可以……”

然而，这一天她们也没商议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露娜公主是一个自尊心很高，感觉也敏锐的人，半吊子的掩饰和隐瞒并不能逃过她美丽而锐利的双眼。

似乎并不存在让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帮助她们的选项，就算拼上友谊与信赖让她不管那么多将玛格莉塔带走到别的地方，等一切结束后回到罗曼城的她，也必然会知晓原因。

而那偏偏又是一场葬礼，就算是玛格莉塔也很容易想象到，这会让玛丽成为为了夺取家族继承权不惜利用亲人死亡的立场，除非真真正正地将一切全盘托出——这也包括玛格莉塔自己变成女性这个在莫比乌斯机构的人员档案之中也只对特定人员揭露的最高等级的秘密。但那个时候又会发生什么？

“不行，玛丽姐，越想我越是觉得这根本是把我们和露娜的友谊彻底推向深渊的绝路，如果想要获得她的协力，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隐瞒……”

换上睡衣的欧琳丝坐在床上，抱着那个玛格莉塔觉得很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枕头，放弃似地说着。

这根本不是看重挚友还是看重妹妹的二选一，一旦踏上就只能预见到全盘皆输的悲惨末路。

即使是善于玩弄计谋的黑天鹅现在也无从下手，她有些焦躁地将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夹着大拇指，用食指的指节在指甲上不断扭按。

玛格莉塔也是，想到最糟糕的情况下最糟可能要向公主袒露自己的秘密，她就忍不住把大拇指紧紧地握在了掌心中。

春前月最后一天得到的理解和帮助让她很尊敬自己侍奉的公主，但是如果说能不能向她袒露这件事，玛格莉塔则完全没有自信会被谅解。

毕竟，性别的改变可是比女装癖更加无可辩解。

“无论如何都不能期待可以隐瞒过去，也就是说，只能坦率地向公主殿下请求帮助不是吗？”

从头听到尾的瑟莱忒用竖琴般美丽的声音这样总结着。

“看起来是这样呢，如果可以，真不想把露娜卷进来，啊啊……要是露娜是个笨蛋就好了。”

“就算是笨蛋，玛丽姐也不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去利用重要的友人吧。”

“要是能毫无负担就好了——”

“而且，我认为玛丽小姐无需说谎，只需要将事实托出即可。”

在玛格莉塔手中，圣银的铳刃微微颤动，听到搭档的话，紧张地握着大拇指的女孩双眼一亮，忽然想到了什么。

“……说的也是，因为我知道这件事，所以，反而是我现在还没能彻底把玛格莉塔当作独立的人来看吗……真是失态。”

几乎是同一时间，玛丽的脸上短暂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接着，少女的表情一下轻松了下来，她躺到了床上，把慢了两拍才想到同样的事的欧琳丝拉到怀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明天就去拜托露娜吧，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越早公布死亡消息越能减少家族里其他人对父亲和我们的质疑与攻击，对我越有利……呵，我果然是个连家人的死也光想着利用的糟糕顶透的女人呢。”

“不会哦，玛丽姐最聪明和温柔了，但是……既聪明又温柔的玛丽姐，今晚不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吗？”

“不打算哦，不管怎么说要拜托的对象都是我们那难搞的公主殿下哦，为了拜托她可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所以今晚就让我抱着可爱的妹妹们吸收妹乙太来充能好了。”

妹乙太是乙太的什么新品种吗？

而且温柔的公主殿下不会提什么非常过分的要求的吧，只要好好地解释，诚恳地请求，露娜公主是非常通情达理的。

虽然想着这些事，但既然被这么说了，玛格莉塔也只好笑着叹了口气，关上乙太灯后，将瑟莱忒放在枕边，爬上了床。

谁让妹妹得听姐姐的话呢？

说起来，是因为和欧琳丝最近的距离有拉近的原因吗？近来，“可爱的妹妹们”之类的词在只有姐妹们独处时出现的频率似乎变高了。

“啊，对了，玛丽姐，欧琳丝姐姐，还有一件事，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请饶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吧，你倒是轻巧地开始了全新的人生，但这可几乎是否定了他们二十年的时光哦？人生有几个二十年呢？这个葬礼给他们带来的伤痛不会比你轻，等到作为优秀的淑女成长之后，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的爱啊。”

“……嗯……”

最后的最后，气氛还是变得沉重了，因为这也是自己的选择所造成的后果，所以玛格莉塔也咬了咬嘴唇，轻声地回应。

然后，玛格莉塔蜷缩着身体，钻进了欧琳丝的怀里，拥抱着自己的姐姐，也被两位姐姐拥抱着。

“欧琳丝姐姐？身体有些僵硬哦？因为最近伏案写作所以疏于锻炼了吗？诶？为什么欧琳丝姐姐心跳得这么快……”

“大、大概、大概是这样吧……”

欧琳丝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用目光向玛丽求救着。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的，这种距离的接触果然还是太早了！！

——但是在之前的冬前月你不已经和玛格莉塔抱着睡了很多次了吗？

——那个时候我还没把她当作玛格莉塔看，现在意识到她已经完全是女性，而且我正在试图对女性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不行，这个「冲击疗法」还是太早了！

欧琳丝的目光已经几近哀求，玛丽只好叹了口气，起身从最右边睡到了中间，让已经心跳速度超标的妹妹和什么都不懂的妹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玛丽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