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139章

换上漆黑的丧服，在脸上流露出哀伤，早餐的餐桌上沉默无言，在罗曼王国各处的家族成员少有地聚集一堂，刀叉微响，连吞咽的声音都压低到微不可闻。在将洒满苦涩咖啡粉的蛋糕送入嘴中时，欧琳丝抬起头看向长桌两侧的亲人们。

比起自己的父亲与母亲，比起自己和玛丽姐，他们的哀伤都要更加沉痛。

有些哀伤是真切的。欧琳丝看着把背脊挺得笔直的乔治，他机械地切割着眼前的培根鸡蛋吐司，那动作也时而停滞，那双蓝色的瞳孔的焦点却完全不在眼前的食物上。还有服侍着家族成员用餐的仆人们，老管家通红的双眼都有些浑浊，多亏了年轻的管家助理，他才没有犯一些错误。

还有现在不在这里的莱迪亚，几天前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这位一直等待着自己服侍的主人归来的女仆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明明不像贵族小姐一样束腰，她却仿佛是喘息不过来似的坐在自己的床上昏倒

这也是当然的吧。

知晓事实的人知晓这仅仅是一个谎言，而对不知晓事实的人而言，这场葬礼就是意味着一个生命真切的离去。

对于乔治是一个兄弟离去，对于管家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对于莱迪亚是自己侍奉许久的主人。

但也有些哀伤是挤出来的，或者说，大部分的哀伤都是三分之一的伤感，加上另外三分之二的礼貌。

罗曼罗兰家族是一个大家族，分支颇多，公爵的爵位始终是被觊觎的，这些觊觎者的眼中掩藏着野心的火光，他们没有将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公爵，而是看向眼中满是血丝的玛丽。

作为一个商贸王国的大贵族，罗曼罗兰家族的产业主要集中在罗曼城，而这部分最核心的产业如今又是这位公爵的长女在打理，如果是之前，这份产业必然属于那个平庸的继承人，但现在……

欧琳丝低下了头，有些不愿去看家族中这些人丑陋的贪婪。

今天，他们还是只要维持那份礼貌的悲伤就足够了，毕竟，欧琳丝自己也没有那样大的哀伤。

从这个方面来看，这个虚假的葬礼，也只适合迎接她们这样带着不够真诚的悲伤的人吧，这样一想，这个明媚的晴天似乎又变得合时宜了起来。

“今日，我们聚集于此，哀悼一个年轻的生命、我们重要的家人与挚友回归机神的国度……”

而真正的悲伤——

“……愿这年轻的魂灵穿过铸轮之门，愿万机之塔的灯光指引他行至齿轮与铆钉的城市，在奇想的机械中行他未尽的义”

机械教会那肃穆的悼诵在寂静之中暂歇，白发苍苍的主教捧起一枚刻有逝者之名的齿轮，轻轻地放在那木棺之上。这枚圣徽落入馆盖上的凹槽，被那只手掌旋转之后，带有机械构造的木棺的边缘，在一阵轻响之中紧密地咬合。

在这棺中，只有一些由谎言凝成的遗骨，甚至不成人形，因而这一次的葬礼，并没有与入殓之前的逝者告别的环节。

“而凡尘苦难再不侵扰。”

沉重的木棺被放入已经掘好的墓穴，哀悼的人群排着队走过，将手中苍白的花儿投向墓中。

欧琳丝和玛丽跟在自己父母的身后，走在前方，深色的面纱遮掩了她们的表情，在她们走过之后，向黑沉沉的木棺投下花朵的是过去曾经照顾过乔斯达·罗曼罗兰的长辈、老师们。

一位戴着高顶礼帽的老绅士在离开队伍之后一个踉跄，被乔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那老迈的身体，搀扶到附近坐下。

黑色的礼帽掉落在了地上，被欧琳丝捡起。

“您没事吧？”

欧琳丝认识这位老人，他是巴贝奇自然大学的地质学教授，也是一位珠宝专家主要研究的领域，是各种各样的水晶，在大学时她的兄长因为迷恋神秘学中的水晶学选修过他的课程，现在罗曼罗兰家族名下的两间珠宝店还聘请他作为顾问。

因为老伴很早就去世，自己的孩子又去在异国工作，他对自己的学生们一直非常关照，还因为这份关怀遇到过敲诈勒索的案件，欧琳丝还记得，那件事是自己的兄长找到在警界的熟人解决的。

即使从大学毕业后见面得少了，他偶尔也会在家族的宴会之中露脸，至少欧琳丝就记得，在自己伪装成那从成人礼上逃离的兄长在去年冬前月的宴会上与他交谈时，这个老人脸上的欣慰与鼓励。

“我没事……我没事……唉，只是太老了，只是没有想到，我的学生居然会比我这个老头子先走一步。”

抬起头，看到是欧琳丝后，这位老人苦笑了一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唉……明明几个月前，还在他成人礼的宴会上看到他精神的样子，总觉得他上学的时光还就在眼前……”

然后，他长长地叹着气，眼前仿佛浮现出那好像就在不久之前的过往。

“像他这样的小伙子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的。虽然他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每次测验成绩也总是很普通，但他总是最努力的，无论是我，还是其他老师都很喜欢他，像他这样的小伙子，现在已经不多了……不多了啊……”

——他不应该糟玉这样的事。这句话被老人不断地说着，而欧琳丝和乔治只能无言地沉默。

这个时候少女才忽然想起来，对于一些人而言，现在躺在棺材之中的“人”还是一段时间之前才在他的成人礼上见过，有着大好前途的青年。

……胃开始痛起来了。

作为这个谎言的参与者，欧琳丝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

坐下喘了几口气后，教授站了起来，用歉意的目光看了看乔治和欧琳丝，然后重新戴上了从欧琳丝手中接过的礼帽。

“乔治，那位教授可以麻烦你多关注一下吗？”

“没问题。”

青年点了点头，示意欧琳丝放心。

这时，少女又看到那条走过墓穴的长长队伍前方，几位青年快步地离开，然后聚集在了这片贵族墓地的建筑旁。

在他们之中，欧琳丝看到了艾略特·查尔斯和切斯特·艾伦维斯。犹豫了片刻，欧琳丝跟随着这些一身漆黑西装的先生们来到了墓园一颗树下，看到这些在自己的记忆里并不是很嗜好香烟的绅士们拿出黑色的卷烟，准备点燃。

这些先生们脸上到还有勉强基础的微笑，但是没有什么精神，当欧琳丝问起「紫罗兰隐士会」之后会怎么样这个问题之后，艾略特他们又沉默了。

最后，叼着没有点燃的卷烟，面容消沉的艾略特叹了口气。

“我们好几年地将时间与精力投入到神秘学之中，遭受嘲弄还有白眼，却什么成果也没有，能一直坚持靠的也只有一腔的热情……我不想说这段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但是，神秘学将我们的挚友带走了，”

他说着。

“大概，会解散吧，或者说，今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友人会了……请原谅。欧琳丝小姐，但是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沉重的气氛笼罩在这些年轻人的身边。在欧琳丝走开，回头时，她看到他们不知从哪里拿出了酒杯和酒瓶，将一个酒杯放在地上，他们站成一圈举杯，无声地用他们的方式向离去的挚友道别。

尽管不多，但在这谎言的葬礼之中，也有着真正的悲恸。就像玛丽说的，这部分的牵绊或许不会动摇自己现在的“妹妹”的决心，但这些感伤对于事实上欺骗、背叛了他们的玛格莉塔来说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真的很难预料。

毕竟，现在的玛格莉塔只是空有着成年人年龄的小孩子而已。

“我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影响着某个地方的某个人，同时也影响着我们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罗曼罗兰家的黑天鹅走到了自己妹妹的身边，轻声地说着。

“要写信告诉她吗？”

玛丽默默地摇了摇头。

“希望她回来之后，能成长为为一个成熟的人吧。露娜也才开学，还是不要拿这件事去影响她们的心情了。”

说完，玛丽抬起头，略带些恍惚地望向东边的天空。

“因为她的选择导致的这场风波，到现在，总算是初步结束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因为这个发生什么。”

“嗯……”

欧琳丝也将目光投向她的“妹妹”与友人，如今所在的天空方向，但是她没有像自己的姐姐那样久久地凝望。当第一锹泥土将深黑木棺上悼念的人们洒下的鲜花掩埋时，她重新凝望着那块苍白的墓碑。

那句由她写下的墓志铭，就是她向自己留恋的那个身影的告别。

乔斯达·罗曼罗兰

339.7.16~360.2.42

「愿他的梦想得以实现」

第250节 EP.39 新生活

「敬启 玛丽姐与欧琳丝姐姐

今天是春后月的最后一日，即使在接近北方的帕列斯也已经感受到初夏的氛围，翡翠海边应该已经完全进入到夏日的气候了吧。

现在，我正在“枫丹馆”的楼顶花园中为你们写信。

虽然晶讯仪能够很迅捷地传达消息，但是如果要向两位姐姐报告来到这座城市之后发生的事，果然还是要用信件才行。说到晶讯，你们知道吗？在开学第一天的晚上，寄完晶讯准备休息的公主殿下在差不多十分钟后接到国王陛下的回迅后，虽然嘴上说着“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晚来扰人睡梦，也不怕猝死”，但是公主殿下在晶讯仪铃铃铃地吐着纸带时，可是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哦。」

女孩拿着羽毛笔，在雪白的信纸上划过，留下一串串优美的笔迹。

这是俗称「淑女字」的花式写法，比一般的花体字要更加花哨。

为了不让有心人注意到玛格莉塔·罗曼罗兰的字迹与某位已然逝去的公爵继承人一样，在淑女课程之中，玛格莉塔用高强度的训练掌握了这种被众多批评家斥为“矫揉造作”的笔迹，让自己的字迹与过去有了明显的区别，甚至连握笔的方式也有了些小小的改变。

“……开学的第一天我们就因为相对而言太保守的衣服被找茬了呢，真是没有想到，帕列斯的学院里居然会有明明没有在过去见过，却意外地敌视我们的人，大概只是讨厌女人？他的家族纹章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如果有空的话，希望玛丽姐和欧琳丝帮我调查一下……”

“……有找茬的人，当然也有友好的人呢。虽然她们也是想要让我们换上帕列斯的时尚衣服，但手段就柔和了许多呢。这些衣服很大胆，但是真的非常的漂亮，虽然我第一次穿出去时都扭扭捏捏的，但发现并没有人会盯着我的领口看之后就不紧张了。现在，我正想方设法地让公主殿下也穿上，毕竟这可是在瓦卢瓦王国的公主面前收下的礼物，就那样放到一边不去穿也太浪费了，也白费女仆长熬夜为我们修改服装尺寸的心血，不过露娜公主殿下对此相当抗拒，但随着天气的转热，露娜公主殿下终于愿意试穿一次了，就在我提笔为你们写信的今天……”

“……对了，关于这个王国的公主殿下，玛丽·特蕾莎·夏洛特，有一个特别的头衔叫做「长公主」哦，不仅仅是这位公主，好像瓦卢瓦王国的王室的王后和公主好多都叫玛丽呢，这让我只能称呼这位公主为夏洛特公主，不然总觉得好像玛丽姐变成了公主呢……”

“……对了，开学之后，露娜公主的努力和投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哦，绘画、跳舞、练习、学习，用公主殿下的话说就是‘当身体疲累时就为了休息而去练习画技，当双眼和大脑疲惫时，就为了休息而去跳舞。’从早上到夜晚，真正休息的时间只有一日三餐和短暂的课间，女仆长和贝莉都担心这样努力会不会搞坏身体，这才一周，枫丹馆的菜单都为了配合公主殿下的需要做过三次调整了……”

“我有些担心，因为是我劝说露娜公主先不要急着选择油画或是芭蕾的，但我没有想到专业的领域居然这么辛苦。此外，帕列斯的画技和我所熟悉的也有所不同，他们并不是先完成精细的素描之后在素描上上色，而是将颜色和形体融合在了一起，这种新潮的画法让公主殿下都很惊讶，这些新的技艺和颜料的运用又要花费精力去掌握。如果因为这样公主殿下太过努力搞坏了身体要怎么办？就像公主殿下说过的，16岁的年轻和21岁的年轻并不能混为一谈，如果玛丽姐和欧琳丝姐姐会向公主致信，请稍微劝说一下吧……”

“……最后，为了更加了解帕列斯的艺术成就，我们会在这个周末去看一位新锐画师举办的个人画展，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将露娜公主拖出来的哦，本来公主殿下是打算连周末也当作平常的上课日那样练习的……”

虽然来到这座城市还只有短短的一周，但想要说的话却有很多很多。一直到坐在阳光下的女孩身后传来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声，玛格莉塔才连忙写好收尾，将信纸装进信封，用蜡印封好，在信封上写上收件地，交给在一旁的贝莉。

贝莉拿着信封去交给大门前的德非比了，在只有主从两人的屋顶花园，走到玛格莉塔身边的露娜身边明显环绕着不愉快的气氛。

“明明是玛格莉塔小姐硬拉我去看画展的，结果却在我换衣服的时候自己跑出去写信，而且还把贝莉也带走，让主人一个人对着这些有伤风化的衣服苦恼……真是不合格的从者呢。”

如果将平时露娜那真实与冷淡的表情作为公主殿下心情刻度表的零度，那么现在的表情，大概是负二或者负一的程度。

“不如说，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极力劝诱自己的主人的肌肤暴露在其他人的目光之下，这是多么糟糕的事啊，从者失格，完全的从者失格。”

嗯……也许有负三吧。

一条披肩围在她脖子的位置，遮住了绣有华丽蕾丝的领口。从华美洋服的短袖中伸出的手臂也戴上了及肘的长手套，但就算这样公主殿下还不断地拉扯着手套的末端，似乎希望这及肘的手套变成及肩。

“但是让我和贝莉都离开，说着不想被任何人看见自己穿这样的衣服的是公主殿下哦。”

“吵死了，失格随从不许违抗主人。”

“遵命，但是，露娜公主也说过安妮小姐挑选的衣服很漂亮的哦。”

“您的确这样说过，露娜公主。”

“……”

女孩裙下的瑟莱忒的话似乎终于让露娜的怒火突破了界限。这位红瞳的公主无言地伸出手，捏住女孩的耳朵，扭——

并不是很用力，不过还是稍微有点疼。但考虑到作为随从接二连三的顶嘴这样的惩罚已经很轻微了所以就暗笑着接受下来吧。

“如果要撑起裙子用正常一点的裙撑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往裙摆下面塞那么多的层层叠叠的丝料，大腿痒痒的……”

一边捏着玛格莉塔的耳朵，露娜还在一边碎碎念。

“是啊，为什么她们不用正常一点的裙撑呢……”

说到这个话题，玛格莉塔也沉默了一下，她从阳台上眺望着不远处的街道，在这个晴朗的日子里出门散步的人群中，有一些人的裙子格外令人瞩目。

她们宽大的长裙几乎被撑成一个扁扁的长方形，就像一面面牌匾一样在街道上游荡。结伴而行的女士之间拉开了相当的距离，因为不这样的话她们的裙子就会相互碰撞。另外还有一些裙撑大得难以想象，直径恐怕有两米……哦不、三米吧，在阳光之下，那简直就是盛开的花朵，相较之下连她们手中的阳伞都只是小花了。

还有那些神奇的发饰……玛格莉塔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小型的鸟笼当作发饰戴在头上，而那鸟笼里真的有一只啾啾叫着的漂亮小鸟儿……

“时尚和美好像并不总能画等号啊……”

“只是和我们眼里的美不能总是画等号而已吧……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说的是呢，露娜公主殿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请让我们出发吧？”

“嗯。”

在离开楼上的花园之前，玛格莉塔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游荡的“牌匾”。

来到帕列斯已经超过一周了，但是，她还是没法习惯这里的穿着和时尚。

_(:з)∠)_

收藏又不涨了……（悲

第251节 EP.40 职业排队

枫丹馆的大门前，和露娜公主一同坐上了准备好的马车的玛格莉塔，注意到了这位公主殿下的紧张。

在开学的第二天，因为前一晚为了让露娜公主用那台晶讯仪而不得不穿上安妮送的，尺寸被修改好的衣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

当时女孩完全是抱着一种在瑟莱忒看来难以理解的“自暴自弃的心情”走过了圣母桥，而露娜公主满脸愉悦地在旁边等着看笑话。

但在女士们都大胆地将锁骨下方与一部分胸部的柔美、甚至是肩膀都裸露出来的街道上，又不高挑又不丰满的玛格莉塔根本谁都没有注意到她。

反而是还穿着将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部遮掩的服装的露娜公主更引人注目。

接着，玛格莉塔就意识到了，只要战胜自己的羞耻心在这座城市，这样的露出度才是正常的。

而如果无法战胜自己的羞耻心……

“……”

为了自己的耳朵不会再次落入公主殿下的手中，玛格莉塔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