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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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名的瘟疫，你在开什么玩笑？！”
如果正在等候着自己辛苦搅拌的面糊变成蛋糕的少女真的能够知道翡翠海沿岸正在发生的事，想必她会更加感慨现实的毫无逻辑和割裂吧。
——啪！
有着近乎黑色的深蓝短发的男人将自己的双手重重地砸在港务办公室的桌面上，发出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那双手并不强壮，甚至以在码头讨生活的男人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弱不禁风。可是，这个每天至少要处理十起手臂有这一倍粗的水手与搬运工惹出的麻烦，早已被磨练得就算站在两米高就像是一头熊而且还酩酊大醉怒不可遏的巨汉面前也不会有丝毫畏惧的港务长在被那双翡翠色的眼睛瞪着的时候，居然感觉到背脊上流窜的寒意。
明明只是一个年轻人而已，但那双眼睛却如同翡翠海上怒卷的漩涡，就像是要将他给吞没。他甚至像是能看得到自己的末路——在急流中搅碎，只剩下残骸沉入海底，然后在那深不见底的海渊之中，被涌动的岩浆化为灰烬。
像是在码头一天可以听到数十次的“杀了你”“我要宰了你”之类的狠话，他一个字都没提，可是那沉默却能把最凶狠的帮派成员按在地上，像只卑微的老鼠一样瑟瑟发抖。
港务官的语气不自觉地卑微了起来。
“这、这位先生，不管您信不信，上头就是这么告诉命令我们的，港口已经进入了戒严状态，不只是所有开往西西里的船全部停航，其他的船也已经完全不能入港了，要是再晚个十几分钟，你们坐的船也只能停在海上了。连海军都出动了，而且还不只是我们萨拉丁的海军，那些铁甲舰已经把西西里封锁起来了所以，就算你说想去西西里岛也没有办法。”
一面说，这个港务官一边将眼前男人的脸与报纸上那些大贵族和大商人对应，他记得，只有那些家世显赫的年轻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势。
上位者的气势。
而在一旁，本来就因为预定外的短途旅行有些睡眠不足的乔治看着这个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怒火的男人再一次抬起手，在他做些什么之前，站在他的身边的女仆忽然开口。
“凯撒少爷，还是不要为难这位先生了，他只是按照上面的意思办事而已。”
“……”
于是凯撒抬起的手握紧成拳头，用力地砸在了桌面上，把港务官震得一跳。然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凯撒·L·布林迪——经过一晚的航程抵达西西里对岸的城邦国萨法丁港口的年轻商人走出了港务办公室，站在码头上，远远地看着有着钢铁的甲胄与短而粗，却能在数千米的距离上把敢于阻拦的任何事物粉碎的长矛的海上的骑士横亘在海与天的尽头，组成一道森冷的防线。
年轻的商人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紧紧握住了拳头。
“母亲……古德里安……”
不安的预感成真了。
因为突然出现的瘟疫，西西里岛遭遇了封锁——但是他能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因为港口戒严，无法出航的水手和人们都聚集在了码头附近，杂乱的人声之中，不知真假的情报以比风还快的速度流窜。
一会有人说是霍乱，一会有人说是疟疾，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别有用心的家伙甚至信誓旦旦地说，连军舰都被开了出来，在西西里上爆发的肯定是可怕的天花。
真假不明的话语从这张嘴传到那对耳朵，又被那张嘴说给更多的听众。而很快，那些危言耸听的家伙很快就和另外一些人起了冲突。凯撒冷眼旁观着让前者不要再在那里传播谣言的人们被其嘲弄之后抡起拳头，然后在码头巡逻的，明显比往常要多得多的警察迅速地赶了过来，甚至让那个跑出港务办公室的港务长一脸呆滞。
在翡翠海沿岸，因为王国基本以城邦国的形式存在，国别的界限非常模糊，在萨拉丁有不少人的亲人就在隔海相望的西西里，在知道瘟疫发生后，这些人也是最为焦急的。而那些并非本地人也非西西里人，因为港口的戒严而无法离开，从而让预定的计划出现可预见的逾期、延误的旅客，合同出现违约风险的商人，觉得这里也不安全，想趁着瘟疫蔓延过来前离开的人们……这些人的焦躁又化作了另外一种声音。
渐渐地，两种声音都变得刺耳，冲突的频率开始上升，不过由于有警察的存在，即使爆发了冲突，也很快就被制止了。
“不管怎么说，连军舰都开出来的话，西西里岛上爆发瘟疫就不可能是某种恶劣的玩笑话了。”
在凯撒的身后，感受着周围弥漫的焦虑与不安，乔治说着。
由于各个城邦国的官僚体制大同小异，他又是现役的乙太骑士，所以他很清楚，眼下的情况，萨拉丁和周边的城邦国都高度警戒着，不然可凑不出一支有超过两位数铁甲舰的舰队来。
要知道，在境内没有铁、煤等矿源的城邦国，所谓的海军一般也就是少数几艘买来的铁甲舰加上数艘风帆战舰而已，包括罗曼王国也是这样。
“而且，这种规模的舰队出现，一般意味着西西里已经无法阻止瘟疫的感染者流出了才对，如果西西里的治安还没有崩溃，一般来说根本不需要海军直接在海上建立封锁线，而是只需要在各自的港口对西西里来的船只进行严查、阻止登岸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岛上的情况非常糟糕……吗？”
“应该是这样不会错——？！”
乔治话音未落，在晴朗，可视范围良好的遥远海面上，忽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码头上的声潮骤然停止了片刻。
而在片刻之后，更激烈的声浪就如同一时褪去后更加汹涌地扑来的海浪，将码头的所有人都淹没了。
“开炮了……”
“那些该死的家伙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开炮？！”
“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乔治，这位乙太骑士的表情猛地变了。
“怎么回事？这开炮意味着什么？”
看到他的表情，凯撒的神情变得更加焦急了，平日里的自信和风度如今只残余下些许的冷静。
现役的乙太骑士转过头，在这个只比自己大六七岁，但从亲缘关系上来说高了一辈的男人面前，将让他脸色铁青的话语说出了口。
“封锁爆发瘟疫的岛屿时开炮有几种情况，一种是炮击威慑，宣示禁止离开的意思。第二种是炮击港口的船只，通过摧毁交通工具来阻止可能携带瘟疫的人群逃离。最后一种……就是炮击无视威慑试图逃离的船只。无论哪种都意味着瘟疫非常危险，同时岛上的秩序很有可能也已经崩溃。”
“……该死。”
凯撒重复了一遍这句无力的话语。这个时候，在码头的后方，另外的骚乱蔓延了过来。
“凯撒少爷，警察们开始驱散人群了。”
“我知道，我听到那些条子的口哨声了，该死……”
男人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大拇指的指甲几乎要抠进手指上青铜的指环。在刘海下，那双在芬妮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如此激荡和和乱的眼睛依次看过她与乔治的身影，然后——
“……现在照我说的去做。”
然后，这个男人做出了决定。
“芬妮，你留在这里，如果瘟疫蔓延过来就让萨拉丁的我们的商会组织在这座城市的成员马上离开。乔治先生……你也留在这里，万一真的出现了意外，希望你能帮助芬妮。至于我，我要到那座岛上去。”
“凯撒少爷……”
“不要阻止我，我的母亲，古德里安，商会的很多人都在那里，我不可能丢下他们，我必须要去，听好了，芬妮，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在我保险箱中有我的遗嘱和对商会的安排，保险箱的密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凯撒少爷！”
短促地将自己万一发生什么意外时需要交代的事项告知了追随自己多年的女仆，在驱散人群的警察靠近之前，男人毫不犹疑地挤开拥挤的人群，向着停泊有小艇的码头跑去。
或许是因为戒严令才刚开始实施不久，又或许是因为码头区域一直都存在着大量的地下帮派，总之，控制秩序的警察还没有接管这个港口的所有区域，至少在小型船只的停泊处，凯撒只看到了两个游荡的警察。
要去到西西里岛上，船是必要的。但是并不一定非得是大船，即使没有合适的海流，只要预先储备多几桶水与乙太，就算是普通的渔船也能跨过那片海面。
甚至只需要准备乙太也可以，虽然海水对蒸汽机有所损害，但临时一用也不是不行。
在挤开人群向码头前进的路上，凯撒不断地在脑海中制定着计划。
与那两个警察正面冲突是糟糕的选择，他们有枪，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遭遇袭击可能会毫不犹疑地开枪，正确的方法应该是用某种方式将他们引开。自己的身上现在还带了不少现金，收买一个路人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但当他开始物色看上去容易被钱所收买的人的时候，距离那个停泊着小船的码头不远处的一群人忽然骚动了起来。他们先是争执，然后争吵，在凯撒接近码头的时候，那里已经开始了一场斗殴，距离最近的那两个警察自然被吸引了过去，从码头的位置离开了。
——好机会！
这突如其来的机会凯撒没有错过，他向来是不错过任何机会的。在两个警察离开码头之后，他就用最快的速度跳上了离自己最近的一艘小艇。首先检查乙太炉中的乙太和蒸汽机水箱中水的存量，但这个时候，凯撒才忽然注意到，这些小艇都是用金属的锁链配合一把大锁停泊在码头旁的，而且——理所当然的，作为船只动力的核心，乙太炉和蒸汽机都上了锁，以防外人把船只开走。
“……”
虽然这些锁看起来就并不是什么特别保险，但作为遵纪守法年轻有为的商人，凯撒显然是不会掌握诸如开锁一类的技巧——男人用力地砸了船身一拳，他居然连这样显而易见的事都被忽略了。
这些船当然不可能就在码头上等着他去开走。
怎么办？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改变策略重金收买敢于冒险的船夫吗？虽然说高额的金钱能让人无视生命的危险，可是这样的人也不是随时都能见到——
就在他一时陷入计划失败的混乱时，忽然间，船只摇晃了一下，又有人跳上了小艇。
——是乔治、乔治·罗曼罗兰。
第835节 EP.189 同一片蓝天下「III」
“你……”
“我来吧。”
跳上船后，乔治直接走到小艇的乙太炉旁，用不知道从哪摸来的两根细细的铁丝弯成特别的形状，伸入到锁孔之中摆弄了起来。
看着这个理应不会在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后还跟过来的男人的行动，凯撒满脸的惊讶，但随即他就意识到，现在都还没有结束的岸上的骚动，说不定也是——
“那骚乱也是你弄出来的吗？”
“是，因为芬妮小姐让我来帮凯撒先生嘛，我就来了，在乙太骑士的课程中有怎么穿越拥挤人群的训练，注意到你的目标是这里的船后就先到附近的人那里往地上丢了十几镑，那些人就为了这些钱打起来了。嘛，毕竟十几镑就算对于一般的警察都不是一笔小钱，这也是当然的。”
一边开着锁，乔治一边开口说着。
抽空看了一眼岸边，那骚乱不但没有因为警察的靠近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混乱了，那两个警察反而被周围像是水手的人群包围了起来，感觉事态一触即发。
“……啧，你真的一点主见都没有吗？我要去的可是爆发了瘟疫的城市，而且可能连秩序都崩坏了。既然你是乙太骑士，那么当然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吧！”
虽然的确是帮了大忙，不过，凯撒一点也没有领情的意思。
他盯着乔治的眼睛，厉声地说着。
“但毕竟被芬妮小姐拜托了嘛，而且，恺撒爷爷也让我多帮助你。好了。”
乔治说着话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他就打开了小艇乙太炉的锁，将铸铁的炉门打开之后，一罐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乙太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个量应该是没法去到西西里的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这种小艇从萨拉丁到西西里，就算顺风至少也要一整罐才行。该死没多少时间了。”
不远处的骚乱的确引走了最初守在这里的两个警察，但是随着骚动的加剧，也将其他的警察给吸引了过来，被发现和阻拦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果这个时候赶走乔治——只要自己开口这个毫无主见的男人肯定会离开，但那样的话——
不想让这个男人跟着自己前往危险的地方。
不欠难以偿还的人情是凯撒事业繁荣的重要准则。
可眼下的现实是，如果没有他的话，他就连这个港口也无法离开——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脸色阴沉的凯撒再度回头看向岸边。
“没关系，这些锁都很好开，你先把蒸汽机烧起来。”
乔治到是一副不慌不乱的样子，他先是去把将这艘船与码头相连的金属锁链上的锁飞快地解开，然后径直跳到了相邻的船只上。
“乙太骑士都很擅长这样借用交通工具吗？还是说只是你比较擅长？”
他的动作娴熟地不像是一个骑士，反而更类似于夜莺或者怪盗——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凯撒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在香料群岛遇到过的那个叫做「银月假面」的女人。但由于对眼前的事没有任何帮助，凯撒摇了摇头，一边确认蒸汽机的水箱里还有充足的水，一边操作起作为这艘蒸汽渔船动力源的乙太炉，让蒸汽机开始轰鸣。
虽然嘴上说着乔治，但如果说到与这个身价的商人的印象不符的技能，他也掌握过不少。
“当然是乙太骑士都很擅长。毕竟在和平年代，我们这些乙太骑士的工作可未必像是骑士。比如潜入别国侦察或者执行某些任务时，万一准备好的移动方式出了意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除了玛格莉塔……哦，玛格莉塔应该还没来得及受飞空艇的驾驶训练，我可能是家族里唯一有飞空艇驾驶员执照的。”
虽然在战争时，乙太骑士的工作与古典时代的骑士仍旧没有多大的区别。但在战争之外，得益于特种作战理论的发展，乙太骑士还时常被作为顶尖的特工或者间谍来培养，这样培养的结果就是，乙太骑士既掌握了完整的特种行动技能，也能在行动出现意外时做出一般的特工和间谍都做不到的事——比如从帝国一路杀出来。
乔治作为乙太骑士只能说是合格，但作为合格的乙太骑士应该掌握的技能，他也都掌握得很不错。
就在蒸汽机预热完毕，在排气口哧哧地喷出蒸汽时，乔治已经拎着一罐半满、一罐才用了一点的乙太罐子回到了小艇上，他甚至还咬着一个满当当的大水罐。
“出发吧。”
“喂！你们这些该死的老鼠！想要把我的船开到哪里去！”
这时，他们的行动似乎被码头上这艘渔船的主人看到了。
“抱歉了，老伯，这艘船我们借用了！这点钱就当租借费吧！”
乔治同样大喊着，然后拿出钱包，在岸边放了几张十镑的纸钞。“别废话了，我们赶紧走！”
“凯撒先生会开船吗？”
作为这个问题的回答，凯撒冷哼了一声，用不那么熟练的动作准确地按正确的顺序打开了渔船的开关，在船身两侧，被蒸汽机驱动的外轮随之旋转了起来，推着这艘小艇缓慢加速着离开了码头。
等到似乎是船只的主人的老伯挤开人群赶到停泊处时，渔船已经离岸边驶出了二十多米。并且还在加速。很快，乔治和凯撒就到了警察的手铳也无法触及的距离。
“好了，这下就可以说是暂时放心了吧。”
“……这个距离，你还能游回去吧。”
听着乔治的话，凯撒犹豫了许久，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虽然游回去后可能会被当做偷船贼逮捕，但即使这样也比去瘟疫爆发的岛上要好。而且你可以从别的地方上岸，应该不会有问题……不，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你被当作是从西西里逃出来的人就糟糕了。”
说着说着，凯撒自己都啧了一声。
“我叫你别跟来你都没跟过来，结果芬妮拜托你你就跑过来吗？那个女人也是，居然拜托你这样的局外人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我才不是局外人吧，虽然辈分有点奇怪，但我和凯撒先生严格来说还算是兄弟呢。”
乔治苦笑了一下，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而正是这样的态度让凯撒气不打一处来。
“你真的是一点主见都没有的吗？！”
连带着对母亲和友人——还有在西西里上的商会的下属的担忧和焦虑，凯撒猛地扭过头，怒视着乔治。
这样的话在这位骑士从夏前月听他的爷爷、自己的父亲的指示缠着自己之后他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就在凯撒以为这个「不会拒绝的乔治」又会像之前每一次那样用一种会让人怀疑“他真的是贵族吗？”的傻笑着蒙混过去的时候——
“有主见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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