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夜
“我们先告辞了。玛格莉塔小姐，欧琳丝小姐，我们走吧。”
说完，她转过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啊，露娜大人……”
“……又一个啊。不出意料。”
这个时候在她的身后，在玛格莉塔的面前，苦笑着的侯爵夫人身边，潘朵拉，她那漫不经心和戏谑的表情也变了，变得同样冷漠，在冷漠之中还有浓浓的不屑与些微地失望。
除了自己之外，或许谁都感受不到那股失望吧。
玛格莉塔这样想着。
这位舞者也站了起来，看着已经走到之前她跳舞处，头也不回的露娜，用一副感到无聊的语气说着。
“会把梦想说成是‘一支舞’的家伙，也就是这种程度吧。”
露娜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了。
被一瞬间的怒气气昏了头说出的话中，对于那件事的描述方式的差异，现在她也意识到了。
「梦想」和「一支舞」，虽然从结果来说，两者代指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可是，称呼的不同，也会带来不同的结果。或者说，在因一时愤怒而吐露的话语中，露娜自己也触及到了，自己的想法。
语言是有力量的。
这种力量并不神秘，但确实存在。
“信誓旦旦地说为了梦想什么都会去做，当真的要付出代价的时候就当自己没有说过，把所谓的梦想丢得远远地。真是可笑——哦，你连这样话都没说过啊？那算了，你还不如那些人，至少他们在真正知道要付出的代价之前，确实什么都愿意去做。”
“什么都会去做——这可不包括那些伤风败俗的事。难道帕列斯的舞者为了跳好舞，会随便找人谈恋爱，去做那些——做那些下流的事吗？做这种令人鄙夷的事后，还能当芭蕾舞者吗？才不是这样的吧。”
身后的潘朵拉仍旧在讥讽，她的话并不粗俗，但这个时候听起来却格外地刺耳。露娜忍不住反唇相讥，可这个时候，潘朵拉的语气又变了。
变成了浓浓的鄙夷。
“没有背景，没有钱，没有名气的年轻舞者要怎么才能拿到自己的第一个主角，像你这样傲慢的外国贵族当然不会去了解的吧。”
“……你说什么？”
“如果说在其他王国和城市，一个芭蕾舞者想要出人头地难如攀登险峻的埃尔匹斯山，在这座城市就是难如从地狱之中沿着幸运女神投下的一条蛛丝攀上天堂。艺术之都，芭蕾的源头……呵，这样的名气吸引了太多以此为志向的人，太多想要在这方面出人头地的人，太多想通过芭蕾大赚一笔的人，太多了。除了圣铎拉贡帝国的国都，没有哪座城市比帕列斯有更多的剧院和芭蕾舞者，这些人一同将这座城市变成了地狱。”
“地狱……”
玛格莉塔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
潘朵拉这句话中的寒意被超乎五感的灵觉感知，那一瞬间的凛寒让她甚至都感到窒息。让她明白，这位女性绝对没有在这方面说谎或者夸大其词。
“每一个人的出人头地都代表着数百人乃至数千人的寂寂无闻，而每一个可能会让人出人头地的机会——公开演出、舞剧的主角、知名歌剧院的推荐、各种舞蹈比赛，更是有成千上万人去竞争。相比起通过家族关系，人情和金钱就能轻易获得这样机会但只是玩玩的贵族子女。比起有学院推荐，仅仅是因为从艺术学院出身就能获得更多资源的学生，那些初来乍到既无名声也无人脉，才能也未曾开花的舞者，要如何得到她们的第一个机会？她们拿什么去和这些竞争？”
就算有些夸大其词，但这倒确实可以称之为地狱。
“……”
“你还记得你第一个男人吗？”
“嗯？不哦，虽然还算是记得他是奥玛维拉剧院的老板，但除此之外就只记得那是个无趣的人了呢。”
“……？！”
意识到的时候，露娜已经回过头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侯爵夫人了。
比起潘朵拉的话语，萨德侯爵夫人这漫不经心的话所揭露的业界黑暗的冰山一角，才更让人感到生理上的不适。
“……露娜小姐是不是在想，我这样的舞者怎么会有那样的过去？不过这就是现实哦，我曾经呆过的一个剧院老板有说过这样一句话：帕列斯的舞者和艺术家——不管什么样的艺术家都太多了，比这座城市真正所需的至少多了五倍，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毫无顾虑地给剧院的舞者开极低的薪酬，一边享受她们的青春美貌，一边赚得盆满钵满。”
侯爵夫人微笑着，那副表情，就像对刚刚所说的那些话毫不在意——或者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
就像在柔声地斥责着：你有什么资格鄙夷她们呢？鄙夷宁愿将自己的身体也作为梦想这头残暴邪恶的魔物的饵食献上的人们，和由无数这样的人所缔造的这个残酷的世界？
而潘朵拉——
“如果听到刚刚的话你至少有会在脑子里想想这女人和萨德那小子以外的男人在床上的光景，或者至少想象一下她为了取得自己第一个主角演出的机会而委身于一个无聊男人的样子，那还不算无可救药，不过……看起来你更多的还是在震惊她居然也有这样的过去。”
她摇了摇头，这次，她就像是完全失去兴趣一样摆着手。
“滚吧，还是回到你的温室里去吧，纯洁无暇的白天鹅殿下，现实的世界只会把你变得灰扑扑的，变得既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半吊子的灰。作为最后的忠告——只要你还会把你那所谓的「梦想」用「一支舞」称呼，你就绝无可能站上那个荣冠的舞台，在那些对手面前，你会体会到你的无力的——那套衣服就不用还了。”
这就是逐客令了。
“——告辞。”
露娜转过了身，她已经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了，她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房间，而当她推开门时才发现，下面的化妆室里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十余位女性，她们穿着不同的芭蕾舞服，正在紧张地化妆，似乎正准备着登台演出，看到她出现在楼梯上，这些年龄不一的女性，们的目光一同看了过来，而露娜将这些无视，快步地走了出去。
“啊。露——大人！请等一等！”
玛格莉塔和欧琳丝连忙追在了后面，和她一起离开了这座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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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女们离开的房间里，萨德侯爵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是她的表情就像说着这也不出意料一样。
夫人拿起了酒瓶，往自己和旧友面前的酒杯中斟满了红酒。
“真是抱歉啊，潘朵拉，就用这个暂时作为赔罪吧。”
“……这是我的酒！”
潘朵拉用那双金色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萨德夫人。少女们离开之后，这位以严厉著称的舞者身上那尖锐的气势也渐渐消退了。
在美貌的贵妇人笑着把酒杯塞到她的手里之后，她才又像是抱怨一般地看着她：
“下次记得别带这种没有前途的家伙到我这里来了，这种懦弱的女孩，我已经看烦了。”
这句话里蕴含着深深、深深的疲惫，和无数次目睹相同事态的厌烦。
“抱歉抱歉，但我还是想说，潘朵拉你的作风太极端了啦，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萨德夫人也只好陪笑着，又把自己的酒杯倒得更满。
“所以说这是我的酒！”
“别这么小心眼嘛——”
久违地拌嘴了一会后，潘朵拉才叹了口气，重新看向房间的门。
“如果她是天赋卓绝的家伙，或者是被申明眷顾的幸运儿，那当然不用这么极端，但她不是。既然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还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挑战那样的难关，那我只能告诉她极端的方法。”
抿了一口红酒，潘朵拉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粉嫩的壁画。
“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如果不极端，就绝无可能触及极致。”
“但其实还是有更加和缓的方法可以尝试的不是吗？比如去读艳情小说。”
“没用的，没有分娩过的女人永远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苦，没有绝顶过的女人也同样不能真正理解那是怎样的快乐，而男人更不可能理解女人的这两项感受。只靠书籍和想象就能演绎也是一种重要的天赋，无数演员对此趋之若鹜，但那个女孩显然没有。她的天赋在于她的外表、她的气质，但就是不在演技和表现力上，和我们一样，她也是个凡人。”
“这点我也不否认。”
“凡人就好好呆在凡人该呆的地方就行了，别傻乎乎地去追求不该追求的东西，别踏入不该随便踏入的领域，然后又因为不敢或者不愿支付必须的代价哭哭啼啼的逃走，这种人已经够多了！”
“是是是，潘朵拉的酒量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呢。不过，我还是想要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什么？”
“如果有一天，那位女士再度敲响了门，希望你能让她再走进一次，让她看看……她应该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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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德夫人回到马车上，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了。坐在沉默的露娜的身边，她带着歉意向这位受到了极大冒犯的公主殿下说道：
“抱歉，露娜小姐，让你有不好的回忆了。但请原谅，作为一位舞者，那个时候我实在无法为你说话。本来还想让露娜小姐看一场舞的，不过现在这样，也没法再回去了呢。”
“不，要抱歉的人是我才对，侯爵夫人，你替我寻找帮助，结果我却搞砸了。真的非常抱歉。”
一段时间过去之后，露娜也冷静下来了。在侯爵夫人回到马车上之前一直沉默着思考些什么的她对着侯爵夫人微微地低头，以公主的姿态回以了歉意。
“没关系的，露娜大人，一定还有其他的方法的。对了，果然还是去拜访一下勃朗宁女士吧，说不定那位女士还能提供一些帮助。”
“……嗯，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回去吧。”
“嗯，回萨德宅邸吧，对了，露娜小姐，虽然说潘朵拉提的建议太过过激，但其实还是有可操作性的哦。”
“萨德夫人！我对女性——”
露娜的脸上又一次浮现出些微的愠怒，但玛格莉塔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侍奉的公主在这个时候要看自己和欧琳丝——尤其是欧琳丝一眼。说她迟钝也好无知也好，就算是灵性直觉对完全不明白的事也只能给出非常模糊难以理解的感觉。
“我对女性完全没有兴趣！我很早已经不对爱情、婚姻一类的东西有任何期待了！更不用说，您、您是侯爵的夫人，也是一位母亲啊！”
“啊啦？我可没说是那方面的操作性哦。看书啦，看书。”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侯爵夫人却眼前一亮。
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玛格莉塔这样确信着，不过不管想到了什么，侯爵夫人都没有说出来，而是顺着原本的话继续说着：
“大多数演员扮演一些角色的时候也是没法真的去当，去体验的，比如历史上的暴君，英雄之类的，他们总不能真的当个暴君和英雄再去演出吧。就像罗曼蒂克小说也是这样的哦，即使没有恋爱经验的人也能从优秀的小说里感受恋爱的美好，所以，对于缺乏对大人的魅力的了解的露娜小姐，我推荐去看看偏艳情一点的小说哦？侯爵大人和我可爱的女儿都有写过这样的作品呢，啊，不过，可能我女儿的作品因为年龄比较相近，露娜小姐更容易接受才对。”
“——不、等一下，萨德夫人，这样真的会有用吗！”
“总比什么都不做效果好吧！就这么决定啦，等回去之后，就让我可爱的女儿拿她的作品给你看吧。”
“诶？诶？不，等一下，认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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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节 EP.42 萨德小姐的小说
事实证明，是认真的。
回到萨德宅邸之后，侯爵夫人就把少女们带到了自己女儿的书房。这个时候夜色还未将茜空染尽，从圣恩岛上回来的少女把自己关在吹着徐徐凉风的屋顶房间里，用钢笔在纸张上书写。
“让露娜小姐看我的小说……吗……”
虽然被打扰了，但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非常在意。而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这位女士撑着脸，仔细地想了想。
“的确，排除掉那些明显过激的措施的话，可能会有效的方法的话，这是一种呢。我明白了，虽然我的作品不如侯爵大人那么优秀，但应该也能够帮的上忙。”
“尤其是《沉沦》和《默里斯夫人的情人》这两本呢，在我可爱的女儿的作品中，这两本也是我最喜欢的，不过，嗯既然露娜小姐对女性没用兴趣的话，描绘女性之间的艳情小说可能也会没用什么效果，那样的话就《歌剧艳影》吧，这也是我很推荐的作品——”
“诶？歌、《歌剧艳影》的话，稍微有些上级者向吧，露娜小姐之前没有接触过艳情小说的话，万一养成了奇怪的癖好会不会很糟糕？”
“没关系，你的作品里最奇怪的癖好，也还不及侯爵大人程度的三分之一。”
“……”
“……”
“……”
而在一旁，玛格莉塔、露娜和欧琳丝用非常微妙的目光看着正兴致勃勃讨论着的这对母女。露娜脸上的表情尤为复杂，因为光是听着她们的谈话，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接下去会要看到什么。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们的视线，侯爵夫人忽然转过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啊，有年长者在场果然是会有些尴尬吧，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啦。露娜小姐，加油呀。”
……不，虽然有年长者在场的确会让人感到尴尬，但问题并不在这里……
这句话要是说出来的话，说不定侯爵夫人会继续留下，所以露娜没有说出口，而是默默地看着带着神秘笑意的侯爵夫人离开了房间。
这样一来，萨德小姐的书房里，就只剩下年龄相近的少女们了。
“抱歉，母亲大人很喜欢我写的这些小说，所以一聊起来就会有些没完没了……被吓到了吗？”
“嗯、嗯……要说被吓到的话，的确是被吓到了……”
因为这种相处模式和自己与母亲的完全不同，从一开始就露出惊叹表情的欧琳丝忍不住说着：
“会看女儿写的小说，而且还会给予高评价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或许不会再有第二位了吧。”
“欧琳丝小姐的母亲不看欧琳丝小姐写的小说吗？”
“……不看哦，而且我也不敢给她看，要是看完我写的小说她突然来一句‘一直写罗曼蒂克的小说，但你要什么时候才自己去谈恋爱结婚生子’。我可就麻烦了。而且，萨德小姐写的是……艳情小说吧，一般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父母看到的……”
“哈哈哈，和一般的家庭比起来，我的家庭是比较异常啦……”
萨德小姐微笑着，虽然嘴里说着「异常」，但她那个笑容，显然完全不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有什么问题……不。
露娜在心里叹了口气。
说不定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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