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80章

瑟莱忒也知道这种花儿，据它说，在古老的纪元，能够摘下这花朵的人也寥寥可数，而在这个神秘隐没的乙太纪元，一个农夫的儿子一个人爬上了厄密尔山，摘下了黎明花又回返……

这大概只能称之为奇迹吧。

爱的奇迹？

房间忽然暗了下来。

玛格莉塔几乎立刻做出了警戒的姿势，但马上她就意识到不是房间变得昏暗，而是窗外落入了黑夜。

暴雨零落之夜，连雨水都在黑暗之中失去了轮廓。

窗户外传来了斥骂，有人在骂着你这下贱的杂种再出现在这里就打断你的腿。玛格莉塔来到窗前，在暴雨中，这位于天鹅庄园偏僻一处的独栋房屋的门房处，几个男人正在殴打一个浑身伤痕的人。

玛格莉塔同样在报纸上看过他们的遗像——凄惨的和不那么凄惨的都有。

被他们殴打的男人拼命的保护着一朵在黑夜的暴风雨里依然散发着宛如晨曦光芒的花朵，但他没能保护住，那朵花掉在泥泞里，被踩碎了。一个男人从门房里拿出了一把劈柴的利斧，男人的惨叫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暴雨的冲刷下那样微弱。

“他偷偷地进到庄园之中，想要将那美丽的花儿带给我。可他被发现了，一个门房，一个马夫和杂役男仆残忍地殴打了他，我被锁在房间里，在窗户旁哭喊，但没有用，他们踩碎了那朵美丽的花，将它和他的一条腿一起送给了我。”

玛格莉塔回过头，看着女士坐着的床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血淋淋的人腿。

那些仆从的影子重新出现在了房间里，她们的语气更加轻蔑，她们丑恶的嘴脸更加展露无遗，有时甚至窗外日升月落也看不到有人上来送餐，而任由女性在饥饿中昏阙。

“你恨他们吗？”

“为什么不恨呢？”

“所以你杀死了他们？”

坐在床上的女性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我想过要杀死他们，向所有蔑视我和他，蔑视我们的爱的人复仇，但我没来得及做到。”

下一刻，她的身体倒在了床上，一条丝带捆缚在她的脖子上，在她的身边，两个女仆紧张与惊恐的低语，其中一个捂着自己的脖子，慌张地骂着。

“她想要杀死我！该死的！这个贱女人想要杀死我！”

“但现在是她死了！再怎么说她也是老爷的女儿，我们会被关进牢里，吊死在绞刑架上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对、对了，我们可以伪装成她是自杀的，手套……对，我们戴着手套，只要我们不泄露出去，没人知道这个贱人是怎么死的！反正老爷也没来看过她！”

玛格莉塔看到她们将女孩还没有变得僵硬的尸体抬起，吊在了那华丽的吊灯上，为了让这看起来更像是自杀，她们还将那条被砍下的腿用丝带捆在了她的怀里。

于是玛格莉塔看到了占卜师们描述的那一幕，孤零零吊在房间里的女士，怀中抱着不属于自己的人腿。

“之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玛格莉塔知道这么问很奇怪，因为之后……不、这个时候，她应该就已经死了。

而这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不过也有死者过去很长时间后才变成亡灵的例子，至少机构的记载中很多，所以这么问，似乎也不算奇怪。

“之后……”

但房屋的场景变成了墓园，扭曲丑陋的亡灵从月下现身，它看了一眼自己在棺材中的枯骨，戴在手指上的戒指正微微发亮，接着……

玛格莉塔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些已经看过很多次的凶杀现场。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感到对被害者的怜悯。

也许其中的一些人罪不至死。

但判决他们死亡的并不是何处的法律而是憎恨，是仅仅因为有过不道德的爱恋就被他们百般欺凌嘲弄的女人的憎恨，而法律是无法管束憎恨的，更何况是被死亡扭曲的憎恨呢。

“道德吗……”

玛格莉塔叹了口气。

她又询问起戒指的来历，亡灵化的女性声音沙哑而诡异，但在通灵仪式中并不具备太大危险。

她说这是她的母亲发现自己怀孕后，恐于自己被驱逐的命运，从彼得列夫斯公爵的藏宝库中偷走的，在她死后，这个被当作让她父亲相认的证据一直带在身上，而公爵也没有将之拿回。

贵族藏宝库里的某件东西，这是收容物常见的来源。

“……你看过自己的墓志铭吗？”

出于好奇，玛格莉塔问了第二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亡灵那扭曲的脸上露出了更加狰狞的表情。

“没有他的授意，那些卑贱的仆从怎敢对我的爱人做出那样残酷的事，在他眼里，我也只是一股不道德女儿而已、道德、道德！道德！！道德！！！”

女人——亡灵忽然开始疯癫地喊叫，那像是哭泣，又像是诅咒，她忽然扑向了玛格莉塔，用那肮脏可怖的爪子扼住了她的喉咙，它咒骂着，但是它没有力量。它的灵早在炮火的覆盖下支离破碎，玛格莉塔只是随手一挥，就让它被抛飞了出去。

但这个动作结束后，玛格莉塔也感到了一阵阵的头疼。

这次通灵持续得有些久了，灵性的消耗开始逼近极限。

“你马上就要死了，我是说，真正的安息，你有什么愿望吗？”

最后，玛格莉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憎恨的人……都已经死了……我的父亲……没有死，但没所谓了，愿望……”

……它在墓碑前什么行动也没有，是因为憎恨的人都已经死了吗？

因为作为提供灵性一方的玛格莉塔的灵性开始虚弱，在炮火轰炸下只剩下「楔」的亡灵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约克……我的爱人……再见一……”

然后，在话语结束之前，玛格莉塔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消失了。

第136节 EP.64 人性

回过神来，周围的夜色中有其他人的气息。

沙哑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颅骨上的烛火已经熄灭，「黄金腕轮」的所有人都盯着她，于是女孩立刻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事。

但她还是因为灵性的消耗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没能立刻站起来。

“没事吧？”

“没、没事，谢谢你，多莉小姐……我得到了很有价值的情报，这位女士的确有一件收容物，一枚黑色的玛瑙戒指。那是她的母亲，一个女仆在发现自己怀孕后从庄园的藏宝库里偷的，某一天……应该就是不太久之前，她的尸骸诞生了亡灵，不确定是什么原因，然后她知道了收容物的用法……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玛格莉塔吸了口气，将目前最要紧的事报告了出来。

棺材旁的威尔士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了纤瘦指骨上一枚符合描述的指环。

菲利斯立刻拿出了一个金属的小盒，将那枚戒指从尸骸的指骨上取下，慎重的放了进去。

“未知收容物成功收容，至少看起来是成功了。”

“下葬十年后变成亡灵……然后知道了生前和死后都带着的戒指是收容物还知道了用法……好吧，疑似V类亡灵及收容物事态，研究人员们又有得头疼了。”

亚斯特，想了想，耸了耸肩，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V类亡灵及收容物事态，这在机构中代表「因收容物诞生的亡灵引发的事件」，前面加上疑似的前缀，就是无法确定亡灵的产生是不是与收容物有直接关联。

收容物和亡灵本来就一样神秘，在事件中这两者的关联、收容物是否会导致亡灵的产生，为什么会导致……这些问题是最让研究人员头秃的了。

“那么关于十年前的事呢？罗曼罗兰女士，这是你执意要通灵的主要理由。”

米特询问着。

“当然，我不会忘记这点……”

说到这里，玛格莉塔沉默了。

喘了口气，她将通灵中的问答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作为讲述者的玛格莉塔也是。

这是一幕悲哀的戏剧，而她短时间里看过了两次，戏中的每个人似乎都兼具可怜、可悲或可憎的特质，没有人是无辜的，即使是最无辜那位女士，在最后也选择了谋杀，每个人都值得同情，但似乎每个人又都不值得。

“至少现在我们能往报告书上写详细的经过了。”

爱德华点了一支粗劣的卷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这种说法未免太冷漠无情，但就算是玛格莉塔也不知道除了这个她们还能说些什么了。

直到她看着菲利斯拿着一桶圣水准备将这销毁亡灵的「楔」的魔药注入那个土坑，玛格莉塔才连忙反应过来，制止了他。

“请等一下，菲利斯先生，那位女性最后的愿望，是想要再见一面他的爱人，约克……”

菲利斯停下了，这一次玛格莉塔从每一位男同事的脸上都看到了无奈的表情。

“这正是我反对的原因。”

米特揉着自己的额头，看向威尔士。

“和我们不一样，罗曼罗兰女士有可能会同情亡灵，这甚至比精神污染更加可怕。而事实证明我说对了。”

“你认为我不该同情这个女人吗？”

“我们应该同情她，但不是同情一个亡灵。更不要说满足它最后的愿望这样的话了，罗曼罗兰女士，我们不是牧师，我们的工作不包括临终弥撒。最重要的是，这不符合规定。”

“但我们是人，米特先生，你的话真是让我感到心寒。”

玛格莉塔毫不退缩地看着他。

“这个亡灵已经在毁灭的边缘，我们随时都可以消灭它，而它也必定要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换言之它是站在刑场上的死刑犯了不是吗？就算是最残暴的暴君，也会为临刑的犯人他所希望的晚餐。”

“希望你能明白这两件事是完全不同的，罗曼罗兰女士。”

“即使是必死之人，满足他死前不过分的愿望也是高尚的行为，这一点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它有什么资格得到高尚！它卑贱地诞生，卑贱地死去，还做出了残忍的、扭曲人性的惨剧！”

米特的声音骤然提高了。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米特先生是位道德家。先不论她的爱情，我想决定一个人卑贱亦或高贵的并不是她的出身——当然我也承认，她的行为并不值得称赞，但没有那位杀人犯是值得称赞的不是吗？”

道德，说出这个词后，玛格莉塔讥讽似地勾起了嘴角。

“她可以抛却人性，但我们不能，至少我不能。”

“……”

“……”

蓝与棕的眼睛对视着，明明女孩是更加矮小的一方，但米特却感觉自己在被俯视，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真正的贵族，罗曼罗兰女士，从没受过伤害，不懂得世间的险恶，但是这件事无关高尚，而是真的不符合规定。”

菲利斯连忙开口打圆场，但是玛格莉塔抚摸着圣银的铳刃，只是轻笑了一声。

“不要受到伤害，那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吗？也许你们知道我所不知的黑暗与险恶，但我也知道你们所不知的，也许不会比你们更多，但也不会更少。”

她看着他们，然后叹了口气。

“这个亡灵最后的愿望只是看一眼它生前的爱人，仅此而已，只要远远地看一眼也就足够了。”

“如果它还有更进一步的愿望怎么办？”

“即使是最仁慈的国王也只会实现死囚一个愿望。”

没有犹豫，玛格莉塔回答着。

米特不说话了。

他揉着自己的脑袋，后退了两步，算是退出了这场争执，但是菲利斯还是为难地看着威尔士。

“这不符合规定。”

“是的，这不符合规定。”

威尔士叹了口气，那张冷漠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

“不、这当然符合规定。”

但多莉突然开口了，她看向亚斯特，回忆了一下后，回答着。

“亚斯特先生，我记得机构消灭亡灵的方式除了直接用圣水摧毁「楔」之外，还有更加没有隐患的一种，不是吗？”

“化解亡灵的怨恨，实现它们的愿望，让它们失去留存于世的理由自然消失？一直都有，这种方法还不会残留无法化解的「怨念」，造成别的危险。但因为实际运作起来的成本更高，而且那些愿望千奇百怪，机构很少这么做。”

“但这是一个简单的愿望，不是吗？”

“……”

亚斯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连威尔士都一怔，但接着，这位冷面的青年立刻做出了决定。

“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