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不死者 第588章

她还记得，自己与什么人有过见面，但她已经要忘记那些对话的细节。

她知道她走过的路一定会很长，长到普通人都看不清来路，可她同样也看不清。

用手轻轻拂过面前的床铺，凯尔希站在原地，她脑子里的某个开关似乎是被打开了。

凭空出现的记忆，将她的脑子塞满，在她的脑中宫殿里胡乱地冲撞。

她只能站在原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这些记忆整理出来，找到线头，慢慢捋顺。

“还记得吗，在这张床铺上睡着的孩子，就是这个房间的老大。”

特蕾西娅不知何时又凑到了凯尔希身后，她的手慢慢朝着凯尔希的背后伸过来。

“每一次你来查房的时候，总是这一个孩子凑在门旁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旦出现你的脚步声，孩子们就会立马安静下来，乖乖地躺在床上。”

她的手距离凯尔希的后颈仅有十公分。

而就是这十公分，被Mon3tor的锋刃挡住了。

从地面阴影中钻出的Mon3tor喉咙里发出了警告的低吼，阻止特蕾西娅的进一步触碰。

特蕾西娅的脸庞上一闪而过阴霾，但她又毫不在意地收回自己的手掌。

她有着足够的时间。

“他们把你称作妈妈，称作母亲，称作亲爱的凯尔希姐姐。”

特蕾西娅的声音逐渐柔和下来。就像是那位真正的王一样，亲和，慈爱。

“但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越来越低的声音让凯尔希眼前的光芒逐渐暗淡，周遭的视野与场景就在黑暗中不断轮换，最后重新亮起。

现在，出现在两人周围的，是一个窄小的房间。

房间里的装置非常简单，一张足以让人躺上去的实验床，以及实验床周围，数不清的各种手术道具。

那些道具的样式甚至超过了人们能够想象的范畴。

与其说是实验道具，倒不如说是某种刑具。

不仅有着好似锯子一样锯齿的小刀，也有着各种用途的锤子，以及开壳，剪皮用的大型剪刀。

甚至椅子上本来就束缚着极为柔韧的绳索皮带。

“你将生命当做消耗品，实现着你自己的野心。试图反抗你与生俱来的使命，用你的双手，去创造出否定自己存在的生物。”

“你将他们视作道具，在这张手术台上挥毫笔墨，对他们的哭嚎，求饶全部忽视。”

“你的眼里，只有那个你也看不清的未来，以及一个卑微到看不清光芒的梦。”

伴随着特蕾西娅的话语，凯尔希眼前的实验床上，骤然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那身影看不清面容，也无法分辨出它的种族。

但在凯尔希的眼中，它正哭着，喊着，对自己说道。

“妈妈，疼！好疼啊！身体像是要裂开了，不要再撕开我的身体了！我的脑袋，脑袋要炸开了啊啊啊！！”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一直到变成了耳旁围绕的嘶鸣，再高过这一切，化作虚无。

而面对这样的场景，凯尔希依然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实验台，她还在试图整理自己脑袋里的记忆，那些被打乱的存在。

眼前的景象与她脑中的景象重合在一起，逐渐将她的意识覆写，那些过往的碎片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胡乱组合。

凯尔希颤抖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撑在旁边的道具台上。

她的眼睛依旧凝视在手术台上，看着那具在她印象中理应有着鲜明记忆的身体，逐渐四分五裂，又在黑色的混沌之中环绕扭曲。

最后以不可名状的规则重新拼接到一起，又进行一次无法理解的循环。

而就是在这样的视线之中，凯尔希的耳旁依然回荡着特蕾西娅的声音。

“现在，好好看看，好好品一品。”

“噢，我当然没有批判你的意思，亲爱的凯尔希。你知道的，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从你打算成为我的幕僚开始，我就一直对你保持着完全的信任。”

“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会忘记呢？忘记自己过去曾经做出的一切？”

“忘记这艘船上的记忆，忘记那个冷血的自己，忘记你曾经作为深渊之子的经历？”

“你看啊，实验总是要做出牺牲的，你也知道。所以你做的是错的吗？”

“没有啊，你达成了你的目标，你的孩子们，现在就在泰拉之上组建着新的国度。”

“你创造的人类，成为了新世界的主宰者，那你为何又觉得，这些记忆是痛苦的呢？”

这声音与手术台上的嘶鸣逐渐重合到一起，化作凯尔希也听不懂的无意义呢喃。

在这神秘而扭曲的话语之中，凯尔希逐渐能够明白那些呢喃的意思，她开始朝着某种奇特的状态转化。

Mon3tor的身子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表面颜色开始变得暗淡下来，逐渐透明。

凯尔希依旧撑着道具台，双眼从没有从实验床上撤下。

那具实验床上被捆绑束缚着的身体，也在这毫无规则的扭曲变化之中，逐渐凝实，化作了凯尔希熟悉的身体曲线，熟悉的形状。

而特蕾西娅的耳语还在继续。

“我们，你的孩子们，是能够理解你的每一份思想的。”

“可我们根本就做不到，你的伟大宏图，你试图改变世界的决心。”

“看看，如今的泰拉都变成了什么模样？”

“人与人的区分隔阂如此明显，无法互相理解的思维将一切隔断，试图通天的巴别塔也因为你的优柔寡断而分崩离析。”

“你能听见吗？我们的哭喊，阴谋得逞者的狞笑？”

“你能看见吗？我倒在你面前时，我对你张开的嘴唇？”

“你真的要对此无动于衷吗？还是说继续抗拒那份来自你出生之地的馈赠，继续与你的天命为敌，与你创造出来的子嗣为敌？”

“或是成为一位真正的指引者，用自己的双手去控制每一条丝线，让自己去主宰历史的走向，让孩子们成为你的帮手，把这个世界，打造成你理想中的模样？”

此时，那具躺在床上的身体，逐渐有了颜色。

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雕琢，身上的纹路也慢慢明晰，每一缕线条都在凯尔希的眼前化为真实。

最后，那双凯尔希永不会遗忘的眼睛，看着她。

被束缚在实验床上的特蕾西娅，对凯尔希轻柔地说。

“现在，全新的道路就摆在你的眼前。”

“那被恶灵蛊惑的女孩儿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投身于一场看不见未来的无谓献祭之中。”

“而你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那是你最重要的人，比起别人来说，她能活着，才是你真正的愿望。”

“即便是所谓的希望，也只会通向最深沉的黑暗。”

“你诞生于深渊，试图挣扎，却从未离开深渊的凝视。”

“自你手中诞生的孩子们，早就听到了来自于深渊的呼唤。”

“他们正看着你，等待着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带领他们，回归天命。”

“因此，你也勿需畏惧黑暗，大啖食粮之刻已至。”

Mon3tor的身躯彻底化为透明。即便是想要回归凯尔希身下的阴影也做不到。

如今的凯尔希就像是被彻底隔离出了次方世界一般，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在实验床上对她露出微笑的女性。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造物，那个称呼她为凯尔希的人，正在等待着她。

而就是那张床铺上，捆绑着特蕾西娅的皮带上，出现了一个卡扣。

卡扣在头顶的白炽灯中发出了漆黑的光，映照在凯尔希的眼中。

“那么，你要如何选择呢？我的母亲？”

特蕾西娅的话语逐渐柔弱下去。就像是一个孩子对着自己的母亲轻声哭诉。

“好疼啊，妈妈...能帮帮我吗？”

在沉默之中，凯尔希颤抖的嘴唇旁，垂下的发丝，自根部逐渐变为深黑色。

Mon3tor喉中的嘶鸣已经彻底无法传导进凯尔希的耳朵里。

特蕾西娅的手缓缓抬起，探向靠近她的凯尔希。

而凯尔希则是挣扎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探向了床铺旁的卡扣。

她的指尖，距离卡扣的距离仅剩短短的一公分。

只要解开它...只要解开它...

轰！

就是这个关键性的时候，原本漆黑且看不见墙壁的房间旁，突然被轰开了一个缺口。

缺口外，走廊上明亮的灯光照进了这本是黑色的房间之中。

一柄直刀就像是钻头刺入屏障内一样不可阻挡。

萦绕着火焰的光芒，将原本阻断凯尔希与Mon3tor链接的黑雾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也让凯尔希下意识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凯尔希侧过头看去，她看到一头紫色的发丝，以及一双挺立起的耳朵。

“凯尔希医生...呼...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紫发的小猫咪浑身负伤，但她却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那些遗留在她身上的深黑色污秽，在恍若投影一般虚幻的火焰之中化为灰烬。

而Mon3tor也在此刻抓住机会，将试图触摸到凯尔希脸上的那只手臂，又一次刺穿，然后回头一推凯尔希，将凯尔希推离实验床周围。

那原本躺在实验床上的特蕾西娅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被刺穿的手臂在顷刻间化为扭曲的触手，将Mon3tor向外砸开。

“玫...玫兰莎？！”

凯尔希现在总算是缓过神来了，她有些痛苦地撑着自己的脑袋。

“你怎么...你怎么在这里？”

“是小刻带我来的，她认识路。”

玫兰莎将右手的直刀抵在身前，直面那以人心的软弱与恶念化作的庞然大物。

“现在她就在外面，帮我挡住后面的那些怪物，她说你就在里面...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能看懂那些指示牌。”

“总而言之，看起来你现在需要帮助？”

善良的小猫咪，对这位帮助过自己的医生说道。

“请问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凯尔希深吸两口气，她的眼神里逐渐有了光。

“你已经帮到我了。”

那些萦绕在她脑子里的记忆与思维，已经被她整理地差不多了。

“谢谢你，孩子。”

...

另一边，刻俄柏正用手中的斧头与投枪，将那些试图到她身边来，将她淹没的怪物一个一个地撕开。

而就在刻俄柏身后的拐角处，一个身影将墙壁上的指示牌取下，翻了个面，重新挂回去。

原本画上了一个白色猫猫头，红色骷髅头，还有一个箭头，却没有任何文字的那一面，被来者转向了墙壁。

重新翻转出来的指示牌，则是正常地写着通往安全通道的方向。

这身影穿着一身的黑色大衣，看向那个被紫色小猫咪用力砸开的大门，他满意地点头。

随后，转身走入了阴影之中。

433.创造者·凯尔希

站在拐角，悄悄把指示牌翻面的人当然就是博士自己。

虽然这是属于凯尔希的试炼，但是如果有人打算破坏规则。那么他自然也有理由给予凯尔希一定程度上的帮助。

比如给刚好也在第十层的某两个小孩子一些小小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