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oooooomi
“你说的对，我对不起维拉妮卡。”
“还算有自知之明。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但不要以为我会装作没看见。”
轻啐了口，蕾妮站起身离开马车。
车厢里顿时只剩菲娅、安娜塔西雅与克拉克三人。
眼见着又要变成死一般的氛围，菲娅来回看了眼安娜塔西雅与克拉克，然后小声说。
“那个，我——”
“别让我听见你说话。”
没等菲娅说完，克拉克便用粗暴言辞打断菲娅。
菲娅身边的安娜塔西雅立即抬头，那双仿佛会说话的蓝色眼眸中充满怒气。
“如果你是这副态度，就不要让我看见你。没有殿下，我们早就死在那个鬼地方！”
“没有他们一家，我们可以活的更好，根本不会有去流放之地这回事！安娜塔西雅，你这是本末倒置！”
克拉克以不输给安娜塔西雅的气势回瞪，与安娜塔西雅几乎一致的蓝色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车厢都因为他的大吼颤动，仿佛坐在这里的是一头长着蓝色毛发的狮子。
然而安娜塔西雅没有丝毫怯懦，她呵斥般地说。
“殿下和陛下不是一个人。不是精灵王的对手，就拿殿下撒气，你还是不是男人？我不介意你在外面找了情人，但你也别干涉我的生活，从你把殿下当作和精灵王一样的人开始，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安娜塔西雅的话让克拉克气势一滞，唯独在千春的问题上，他没有半点面对安娜塔西雅的勇气，“酒后乱性”这种理由只是苍白无力的借口。
克拉克语气缓和下来，他像是乞求安娜塔西雅那样，一边语气温和地说着，一边将手伸向安娜塔西雅。
“别执迷不悟了……安娜塔西雅。跟我一起走，我们可以回到以前那段三人一起生活的时光，我当初离开你，就是为了今天……”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面对克拉克伸过来的手，安娜塔西雅做出回避动作，“我从没有埋怨过你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王宫，你有你的苦衷，我知道没有人可以接受那种事情，但把殿下和精灵王当作一丘之貉，你站在我的立场，你让我怎么想？让殿下怎么想？”
安娜塔西雅总是帮仇人说话的模样让克拉克心生恼火，冷笑起来。
“呵呵……让你怎么想？她身上流着精灵王的血，有那个卑鄙男人的血脉，精灵王族没有一个好东西，醒醒，安娜塔西雅，她的出生就是罪恶，是精灵王强^奸你母亲生出的恶种！事到如今你还帮她说话，你还是不是我女儿！”
克拉克最后一句话落下后，安娜塔西雅明显愣了一瞬，然后神情间陡然多了些悲戚与同情，那双眼睛好像不是在看自己的父亲，而是在看输光了钱的赌棍。她的视线从克拉克身上收回，转而低垂下去。
“没有人是自愿降临到这个世上，也没有谁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把事情迁怒到殿下身上，你太让我失望了，父亲，你觉得如果我有的选，我会选择降临在这个家庭？”
“什么意思？成为我和维拉妮卡的女儿让你很失望？”
“你和母亲之间的爱情与我有什么关系？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就只有不停地流亡、杀人、还有甩不掉的饥饿，而你只顾着报仇，觉得只要母亲回来，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从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在你眼里，我不过是母亲的附属品。”
“如今殿下把我从深渊里拉回来，你还要当着我的面指着殿下的鼻子说不是，让我回到你那里？我不想把话挑明，但也请你别再说些‘恶种’之类的话，我已经发誓成为殿下的剑，不再与过去牵扯。”
察觉到安娜塔西雅话音里的冷意，克拉克胡子拉碴的脸上浮现像是害怕失去的神情，他嘴唇颤了颤，僵硬地张着嘴辩解。
“我承认那时候的我被仇恨蒙蔽双眼，没有好好照顾你，可、可那也不是我愿意的结果，这一切都是耶利多的错！对，没有耶利多就不会有今天，我们一家三口本该好好生活在一起，都怪他横插一脚！”
这一次，安娜塔西雅没有反驳克拉克，车厢里只剩车轮压过路面的嘎吱声与克拉克的粗重呼吸。
夹在这两人间的菲娅只能尽可能不显示自己的存在，保持沉默，如今的自己不论说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驾驶座上的千春应该也有相同感觉，所以才只是一边抽烟，一边对这对父女咂舌。
近乎让空气凝结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终于在安娜塔西雅的一句话下结束。
“道歉。”
声音很轻，却又无比清晰，安娜塔西雅这样说着。
克拉克顿时如释重负，连忙问道。
“什么？”
低着头的安娜塔西雅咬住嘴唇。
“我要你向殿下道歉。”
“呃。”
克拉克喉咙中发出不成语言的声音，他像是做错了事却不愿意承认的孩子般移走视线，一言不发。
“不论你怎么唾骂精灵王，我都可以装作没听见，但我不许你因为精灵王的所作所为迁怒于殿下。如果还把我当作你的女儿，就向殿下道歉。”
“安娜塔西雅，你在威胁我——你在威胁我这个父亲。”
说到“父亲”二字时，克拉克的明显加重了语气，眼睛里更是有一丝怒意。他可以向安娜塔西雅妥协不再说菲娅的不是，但他无法允许自己张嘴向菲娅道歉，更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拿断绝关系来威胁自己，他心中的夺妻之仇，还有身为父亲的尊严，都不允许他向菲娅低头。
然而这只换来安娜塔西雅自嘲般地笑。
“看来没有可能了。”
不妙。
菲娅暗自握紧拳头，安娜塔西雅已经做好随时起身离开的准备，她有预感，如果现在不做点什么，这对父女就将彻底断绝关系。
明明可以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却因为各自都太固执己见而分开。倘若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尚且可以说成是安娜塔西雅与克拉克各有各的想法，可如今自己是事情的中心人物，甚至可以说自己是安娜塔西雅与她父亲断绝关系的直接原因，自己不想安娜塔西雅作出无法挽回的决定，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
没有用语言表达，菲娅悄然握住安娜塔西雅放下的手，这只过去带给自己温暖的手如今满是汗珠，让人觉得滚烫。
下意识地，安娜塔西雅试图抽回手，然而菲娅没有打算放开安娜塔西雅，安娜塔西雅肩膀动了动，最终也没有强拉着菲娅离开座位。她望向菲娅，刚才那副带着愤怒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规劝。
“殿下，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只要连夜赶路，明天晚上就能到布洛瑟姆。”
还是再多想想……话到嘴边，菲娅却没能说出口，她只觉得自己应该阻拦安娜塔西雅，不让这对父女断绝关系，但却不知道具体该说些什么，仅仅只是一句“多想想”，太过苍白。
“嘶……”车厢外的千春深深吸气，然后将手中卷烟丢到路边，颇为不耐地说，“你们这对父女闹够了没有，安娜，你的做法只会让你保护的小公主困扰，两个人都冷静点。”
“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当局者迷的道理还需要我一个兽人教你么，小公主有没有困扰，你自己问问不就知道了。”
安娜塔西雅回头看向菲娅，然而映入视野的却是一张上抬着的、请求似的神情，如同柔弱无助的孩子，除了在菲娅刚失去记忆的时候，安娜塔西雅从没有在菲娅身上见过如此弱小的神色，一时间，她只觉得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惊慌与愧疚瞬间占据她内心。
自己太独断专行了。
“我……”
这下连安娜塔西雅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她想安慰菲娅，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而且自己的父亲、敌视菲娅的人就在这，不论说什么都显得不合适，她只能老老实实坐回菲娅身边，不安地回握住菲娅的手。
见到安娜塔西雅的改变，千春如同驱赶苍蝇般地连连摆手。
“两个蠢货。难怪你们是父女。比起在这种时候纠结要不要道歉，接下来的行程不是更重要么。克拉克，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快点求公主大人原谅比什么都重要，我不想看见你又去找那些魔物拼死拼活，就算有魔法药，你也活不了多久，而且你难道不想见到维拉妮卡么——该死。”
最后的发言明显带有个人感情，即便是兽人的婚姻观念，带着自己喜欢的人去见情敌，也让千春觉得不爽——当然，也可能是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很久，观念受到人类文化影响。
千春的发言令话题又落回克拉克身上，后者一时间呆坐在位置上。
“我……”
或许是被千春说的维拉妮卡所动，也可能是千春的话给了他台阶，克拉克嘴巴张了张，然后默然地抿起嘴，目光瞥向一旁，一言不发。
这大概就算是道歉了。
虽然克拉克什么话也没说，但菲娅已经能感受到克拉克的服软，要让这个男人向自己这个仇人的女儿说对不起，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菲娅也没有想过让克拉克道歉，归根结底，她是做好了被克拉克指着鼻子骂的准备才坐进这节车厢，否则她压根不会出现这。事情发展成克拉克向自己道歉，令人始料未及。
菲娅先是稍微用力地握了握安娜塔西雅的手，向安娜塔西雅递出一个没事了的微笑，然后对着克拉克把话题继续下去。
“我不打算把遇见你的事说出去，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维拉妮卡从一开始就不待见我，我对她没有感情，自然也谈不上归属感。”
自己压根就没有对维拉妮卡的记忆，有感情才奇怪，如果不是克拉克对自己充满恶意，自己或许还会撮合克拉克快点带维拉妮卡走。
仿佛听见不可思议的话，克拉克猛地抬起头，那张胡子拉碴，显露出忧郁与颓废气质的脸孔浮现错愕。
“不告诉耶利多？为什么？”
“喂，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千春的声音伴随一只像是靴子的东西砸向克拉克，“她要是不分事理，当初就不会冒着让精灵王不高兴，把你和安娜从流放之地拉回来，你自己不也清楚么。”
“呃……”接下千春的靴子，克拉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视线看向一旁，颇有些不情愿地低声说，“……谢谢。”
菲娅终于松了口气。
“哈啊，只要你们两个不摆出那副恩断义绝的架势，我就谢天谢地了。”
“对不起，殿下……”
安娜塔西雅面带羞愧地道歉，刚才菲娅的无助表情还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菲娅只好用另一只手搭在安娜塔西雅手背上。
“没什么好道歉的，这是人之常情。”
话音落下，菲娅突然感到克拉克好像在观察自己，那双沧桑的眼睛里有着像是诧异的神情。
菲娅忍不住问。
“我脸上有东西么。”
“不，我只是觉得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好像换了个人。”
“这个……”
在这里坦白可能是最好时机，反正迟早会露馅，现在说出来也无妨，还能让克拉克相信自己。
菲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个秘密隐瞒下去，自己失去记忆的事情，十有八九已经随着艾文伯爵与二王子的老师回到王都弄得满城皆知，现在保持沉默，明天克拉克到王都以后也能从其他人口中知晓。
酝酿片刻，菲娅缓缓地说。
“我失去记忆了。”
第十三章 没有回应的忏悔
“什么？！”
克拉克一下挺直腰杆，外面的千春也气息一滞，连带着整个马车都晃了一下。
菲娅耸了耸肩。
“就是字面意思。”
“这……”
克拉克眼中浮现明显的动摇，如果精灵公主失去记忆，那么他刚才的一系列行动可谓小丑般令人发笑。他为此十指交叠在一起紧紧握住，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都鼓胀起来。
“一个月前，我被米尔坎迪斯神圣国的不沉之月所伤。在我看来，以前的精灵公主已经消亡，我只不过是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灵魂，如果不是安娜塔西雅非说我就是多菲莉娅，把我挽留下来，我可能已经去世界树大陆的其他地方生活——我想说的是，我既想不起克拉克是谁，也忘记了精灵王耶利多的事情，对我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从未接触的全新事物，我们是陌生人。”
像是不死心那样，克拉克皱着眉追问。
“你既然想不起我是谁，为什么刚才一句话也不说？”
“你有给我说话的机会么。我倒是可以把你丢出车厢，踩在你身上让你强行听我说话，但你是安娜塔西雅的生父。”
因为顾忌着安娜塔西雅的立场，所以才没有动用暴力，这句话菲娅并未说出口，说出来了只会让安娜塔西雅为难。
菲娅的前半句话让克拉克一时语塞，他确实没有给菲娅说话的机会，但当菲娅说到后半句时，他又抬起头来了精神。
“大言不惭。即便你是前所未有的天才，这个距离下也没可能打败我。”
“你要试试？”
“来就来。”
说着，克拉克拍了拍洗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上衣，一副放马过来的姿态。
只不过，就在菲娅准备动手的时候，千春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你们要打去外面打，这辆车是我的东西，弄坏了我要找你们赔双倍。”
“千春，你觉得我会输给这么个弱不禁风的精灵？对付她我都不用站起来。”
“省省心，你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她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强，而且安娜在这里，你要是还想当一个好爸爸，就别做让你女儿为难的事。”
“……”
千春的话让克拉克语气一滞，像是要把不快全部吐出来那样，克拉克翘起二郎腿，长长吐气。
“罢了。虽然你失去记忆，但你还是耶利多的女儿。”
克拉克目光落在菲娅身边、低头不语的安娜塔西雅身上，他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一个人会因愤怒失去理智，但却不会时时刻刻都处在愤怒当中，克拉克并非不懂反省的废物男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吸引维拉妮卡和千春。如今他冷静下来，回想起安娜塔西雅刚才的话，以及现在安娜塔西雅低头不语的卑微模样，他不禁心生愧疚。
虽然安娜塔西雅脸上的罪人烙印没有消除，但安娜塔西雅的状态无疑比以前好上数倍，长公主不仅没有虐待安娜塔西雅，还给了格外的优待，让她随侍身边。如果安娜塔西雅跟在自己身边，自己不可能给予安娜塔西雅这般稳定而优渥的生活。
意识到这，克拉克左右瞥了眼他所处的，堆满了脏衣服与各类杂物的车厢，身穿精灵卫队制服与披风的安娜塔西雅与这里格格不入，简直像跑进贫民窟的贵族大小姐。
真正愧对安娜塔西雅的人是自己。
相比于一心放在维拉妮卡身上的自己，真正把安娜塔西雅当成亲人对待的人只有长公主，所以刚才安娜塔西雅才会与自己针锋相对，维护长公主的立场。
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求安娜塔西雅离开长公主和自己一起走，简直是天方夜谭，安娜塔西雅会答应自己才可笑，自己从没想过安娜塔西雅的感受，只是一昧觉得王族是自己的仇人，自己的女儿理应和自己站在一起。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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