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oooooomi
声音已然哽咽起来，安娜塔西雅深深低着头，陷入无尽的自责与悔恨。
明明保证过会永远保护多菲莉娅的安全，结果到最后自己活下来，多菲莉娅却死去。如今多菲莉娅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还敢大言不惭地再把那句誓言搬出来，实在可笑至极。
正因如此，安娜塔西雅在重复这句誓言时，才会感到难以启齿。在事实面前，誓言是如此脆弱不堪。
“不……”
菲娅轻声回答。
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好。安娜塔西雅希望的是精灵公主原谅她，可自己并不能给予安娜塔西雅她希望的东西，就像自己一开始说的那样，她保护的精灵公主已经死了。
仿佛没听见菲娅的声音，安娜塔西雅依旧跪在地上，低低啜泣着。
除了进一步解释缘由，自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像是假装成精灵公主让安娜塔西雅起身那种事情，自己做不到。
该死。
因果不应如此。
如果不是环境不允许，菲娅已经低声咒骂出来。她深吸了口气，以尽可能轻声的语调，缓缓把实情和盘托出。
“这不是梦。我应该是在精灵公主死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附身在精灵公主身体上，以精灵公主的身份复活。老实说，现在的我除了精灵公主死前留给我的那一点点记忆，对你，安娜塔西雅几乎一无所知。我除了知道自己叫多菲莉娅·亚莉克希亚·尤希尔，既不知道你的过往，也想不起多菲莉娅的父亲和母亲长什么模样，又究竟叫什么。”
“……诶？您、难道您失去记忆了吗？”
安娜塔西雅成熟而坚定的脸庞浮现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一股强烈的希望之色自她全身散播开，连眼神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黯淡。她一下站起身，像是找到救命稻草般，双手死死握着菲娅手腕，力度之大，甚至让菲娅感到疼痛。
“请您务必让我确认『魔涌』！”
“魔涌？”
“连魔涌是什么也遗忘了吗……”安娜塔西雅脸上再度闪过一瞬间的自责，“就是您右手手臂上的菱形水晶，对我们精灵而言，那是魔力的源泉。”
“可以倒是可以。”
在安娜塔西雅的火热视线下，菲娅缓缓掀开挡住手臂的披风，一枚菱形的红色水晶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毫无杂质，光华内敛。假如这是珠宝，一定是最为昂贵的类型。
“没有裂纹，颜色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安娜塔西雅细细检查着，眼中的神采也越发明亮，“果然，殿下您只是失去了记忆。啊啊，太好了……”
如同病房外得知手术成功的家属，安娜塔西雅紧张的神色迅速缓和下来，长舒了口气。
“等等，安娜塔西雅，我的确不是精灵公主。”
“不，您一定只是失去了记忆。『魔涌』是我们精灵的魔力源泉，同时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如果魔涌离开精灵的身体，或者魔涌的主人死亡，魔涌就会像烧尽的木炭一样化为灰烬消失。”
“这个过程不会随着精灵成为不死者逆转。倘若殿下您真的经历过死亡，魔涌即使没有消失，也一定会出现裂痕与缺损，可您手臂上的魔涌完美无缺，这是只有王族才拥有的瑰丽红色。您还是您。”
说到这，安娜塔西雅轻咬嘴唇，显得犹豫不决。
“也许是您在被『不沉之月』击中前，用了某种魔法保全自己，也可能是出现了某种奇迹。如果像您所说的，您不是原来的您，灵魂发生了变化，那么魔涌一定不会是这般完美无缺的模样。至于记忆，想必是进入假死状态太久，所以遗忘了过去。”
这也算是一种解释吗？
菲娅沉默下去。
她心中已有定数。
“我——”
“队长。”
房门外响起一阵极为轻微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似乎是同属于精灵阵营的其他人。
看出菲娅眼中的疑惑之色，安娜塔西雅连忙擦拭眼角的晶莹泪光，重新整理衣裙。
“那是和属下一样的禁卫军成员，禁卫军是直属于王族的部队，属下则是禁卫军第二队的队长，也是您的贴身侍从。本来应该由属下亲自护送载着殿下您的车队，但中途遭遇神圣国尤娜骑士阻截，属下不得不带人与车队脱离，吸引尤娜骑士团的注意力。”
看来没有把话说完的机会了。
菲娅忍不住在内心悄然叹息。
自己还没有愚钝到当着所有人面，把话题继续下去的地步。
在心中做好准备，菲娅无奈地说。
“让他们进来吧。”
“是。”
握成拳的右手放在胸前，安娜塔西雅以一个相当标准的姿势对菲娅行了一礼，随后走到门前，打开木板制的简陋房门。
一共五名精灵鱼贯而入。
既有女性，也有男性，服装也各不相同，有人穿着看上去价值昂贵的华服，还有人则挂着难以说是衣服的布条，脖颈上甚至还有铁质锁链，头发乱糟糟的一团，一副奴隶打扮。
然而所有人在进房间后的第一反应都一模一样，先是一脸震惊，接着便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狂喜，一些精灵的眼角还渗出眼泪。
“公……公主殿下！”
“您还活着！”
“精灵神在上，我又看见了殿下。”
“终于能放心了。”
所说的话与安娜塔西雅见面时说的几乎没有区别，但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大家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他们都把菲娅当做自己侍奉的国王。
无需安娜塔西雅发出指令，五位衣着不同的精灵排成一列，低着头单膝跪在菲娅面前。
“恭迎长公主殿下。”
自己应该在这时候说“起来”吗？
菲娅不禁犹豫。
自己还没有做好迎接他们的准备。
好在安娜塔西雅及时出面救场。不同于面对菲娅时的轻柔语调，此时的安娜塔西雅神情格外严肃。
“都起来吧。殿下身上发生了一点事故，你们的举动会给殿下带来困扰。”
“事故？”
其中一位约莫在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精灵抬起头来。
“殿下被『不沉之月』攻击后陷入假死，如今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以我的身份传令，更改寻找殿下的第一任务，今后的首要目标是把殿下安全护送回国。”
安娜塔西雅转过身来。直到现在，菲娅才从安娜塔西雅身上看出将领之姿，坚定、果断、颇具英气。
“殿下，接下来我们要商议如何将您护送回国的事宜，您是先休息，还是和我们一起——”
“先休息……不，给我准备一套衣服，最好还有可以遮盖头发颜色的道具，天色尚早，我必须出去一趟。”看见安娜想说什么，菲娅面无表情地制止，“你想说‘太危险’，是这样吧？但我有我的考虑，既然安娜塔西雅你们可以在城内以精灵的身份自由活动，那么我只要伪装好精灵公主的身份，也一样可以。”
第十章 月之妖精
结果，菲娅并没有出去。
倒不是安娜塔西雅不允许菲娅外出，而是菲娅不想有人跟着自己。按照安娜塔西雅的说法，现在外面十分危险，菲娅要出去，必须有护卫陪同，然而菲娅之所以想外出，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思考未来的对策。现如今既然会有人打扰自己，也就没有了外出的必要。
安娜塔西雅所说的危险固然没错，但现在的安娜塔西雅对自己没有一点了解，倘若安娜塔西雅知道自己的火焰魔法足够把整座城市都炸个底朝天，她一定不会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当然，要说菲娅一定要外出的理由，菲娅也并非完全没有。她在荒漠木屋中一共得到三样物品，地图、《魔女秘史》以及镶嵌了宝石的白银匕首。其中《魔女秘史》在开篇就提到，希望后来者能把白银匕首物归原主，菲娅对于死者的愿望一向很尊重，找个机会把它还回去，也算完成一桩心愿。
之后还得去当铺与冒险者公会搜索情报——冒险者公会是《魔女秘史》提过的组织。
“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走在过道上，换上一身黑色礼裙的菲娅啧了啧舌，为了掩人耳目，菲娅的黑色头发被特殊的魔法染料染成白色，发型也从披肩双马尾变为侧马尾。如果说之前的菲娅是楚楚可怜、气质冷漠的少女，那么现在就是极具亲和力，令人情不自禁想接近的类型。
按照安娜塔西雅的说法，在精灵公主被击败后，精灵公主率领的精锐部队也跟着溃败，精灵们要么失联，要么被米尔坎迪斯神圣国俘虏，安娜塔西雅手下只剩十几人可用。如今这十几人全部居住在奴隶商会内，被这里的奴隶商人安上各种头衔，在奥罗拉城里悄然活动。
至于奴隶商人为什么愿意帮助安娜塔西雅，理由是精灵公主曾救过这位奴隶商人一命。
天色渐渐黯下，站在菲娅所在的三楼走廊，已经可以看见附近住户家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抛开笼罩天空的魔法阵，整个城市的风貌与欧洲中世纪街道相仿却又不完全相同，石头建成的房屋一层层向远处蔓延，街道也四通八达，城市异常干净。
街上行人的穿着十分简单，只有亚麻制成的短衣短裤，衣服上也常有补丁，有些人索性直接用麻绳穿起两块布，披在身上便是一件背心。
“在黎明之前，趁守城士兵换班的时间，从地道悄悄溜出去。”
嘴里重复着安娜塔西雅的话，菲娅从远处收回目光，重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内走起来。
“明明还没有征得我的同意，”菲娅忍不住轻轻叹气，“说到底，失忆这个说法就很有问题。”
倘若自己没有来自人类联盟的记忆，一定会觉得安娜塔西雅说的没错，自己只是在重伤后失忆，本体依旧是那位精灵公主。然而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精灵公主，便不会有来自人类联盟的知识，更何况精灵公主留给自己的记忆早就解释清楚，精灵公主已真正死亡。
如果把这一点也声明给安娜塔西雅的话——
菲娅脑海里浮现安娜塔西雅得知精灵公主只是失忆后，充满希冀之色的面孔。
不……
也许自己不该说明实情。
只要自己不说实情，就可以像真正的精灵公主一样，享受亲情与友情，下属的信任乃至忠诚。失忆实在是再便利不过的借口，有了这个借口，自己就可以从头认识这个世界，周围人也会格外宽容自己，没有人会怀疑为什么自己连父母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一切罪过都可以归结于失忆。
而『精灵公主被人附身』这样的说法，更是被安娜塔西雅用叫做魔涌的水晶掩盖过去。诚然，菲娅不知道魔涌的特性，可安娜塔西雅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不会骗人，她说的都是真话。
只要在这里装傻，精灵公主的一切便属于自己。那些从未体验过的感情与羁绊，那些自己没有的、渴望的东西，都会因接下来的回答簇拥到身边。不止是双亲，自己还会拥有朋友、下属乃至伴侣甚至是追求者，无比光明的未来在等待自己。而这是那个孤独的自己无法体会，甚至今后也很难再拥有的东西。
一时间，菲娅不禁觉得走廊两边摇曳着的烛火正在给自己加油，她仿佛看见那些闪着光的存在正向自己招手。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黑夜安静的可怕。
“不对。”牙齿轻咬红唇，像是在与某种东西做诀别般，菲娅深吸了口气，“那是错误的。”
嘴里回荡起苦涩味道，但菲娅却像是终于丢弃掉肩上的重担一样，感到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这种事情是错误的，菲娅深刻理解这一点。
自己真的能就这样简单的坦然接受精灵公主的一切吗？
自己固然希望，甚至渴求着朋友与亲人的关怀，可前提是那些东西的确属于自己。自己无法堂而皇之地接受精灵公主的一切。
换句话说，纵使自己隐瞒来自另一世界的事实，就这样答应安娜塔西雅。当安娜塔西雅与精灵公主身边的人关心自己时，自己当时可能会很高兴，可一到夜深人静，四周无人的时候，便一定会感到浓浓的空虚与负罪感。因为自己心里始终清楚，精灵公主身边的人其实是在关心名为精灵公主的存在，而不是自己这个冒牌货。顶着别人的头衔，终究只会伤害自己。
菲娅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自己欺骗自己。
她有她的原则。
欺瞒之事，令她难以苟同。更何况感情应该是真诚的、不加掩饰的，顶着别人的身份得到关注，那并非她追求的羁绊。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早日把话说清楚。
这才是菲娅想说的话。
不知不觉间，菲娅已经走到宅邸的一楼大厅。这座奴隶商会的面积相当大，门前还附带一个用围墙围起来的巨大庭院，四周则是带有遮雨瓦的“展示台”，至于展示的物品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是关在铁笼子里，用来贩卖的奴隶。
这是保有奴隶制的世界，人如果触犯法律，便会被贬为奴隶。奴隶并不被当做人对待，多数时候待遇甚至不如牲畜。比如现在庭院里的那些奴隶，只能蜷缩在狭小的铁笼子内，等待买家到来。
实在不是让人好过的场景。
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越是看见令人难过的景象。
晚上还是找个机会，和安娜塔西雅说清楚吧。
就在菲娅打算转身回去的时候，视野里突然出现一个闪耀银色光芒的东西，几乎下意识的，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庭院内。
站在庭院里的是一位少女。
似乎在关心笼子里的奴隶，少女脸上充满担忧，半蹲着的模样更是让这份关心增进许多，仅仅这一幕，便能让人知晓这是位相当温柔的少女。
尽管菲娅只能看见少女的侧脸，但这并不影响少女散发出的绝美光辉。
皎白如月的肌肤，没有丝毫杂质的纯净眼眸与瀑布般自然垂下的银色长发，身上的黛色连衣裙被雪色披肩覆盖，小腿则被白色长袜勾勒出诱人弧线。
少女全身都在月光照耀下映出透明而圣洁的光辉，如同来到凡间的女神，以至于原本灰暗荒芜的庭院都随之变得柔和明亮，俨然成为这片夜色的中心。仔细看甚至还能发现少女身边漂浮着无数极其微小的光团，连元素都在围绕少女起舞。
屹立庭院之中，来自月亮的公主。
如果说黑发的精灵公主是夜之妖精，那么这位银发的少女便是与夜相伴的月之精灵。
宛若梦境的景象让菲娅一时忘却她应该做的事情，似乎有种若有若无的东西将她与这位少女紧密联系起来，以至于她全然忽视了自己已经盯着少女看了许久的事实。
“嗯？”
如同被什么东西惊扰，围绕少女漂浮的银色光团迅速消失，而少女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面带疑惑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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