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oooooomi
一旁的年老文官宽慰起艾丝蒂尔，显然，这些文官是艾丝蒂尔绝对信任的亲信。
父亲和信赖的姐姐突然去世，城市被毁，手中只剩一两百名士兵，更要命的是，手下贵族还要闹分裂，营地又陷入缺衣少食的困境。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吸血鬼而言，此番考验，困难过头了。
菲娅默然看着这一幕。
如此时间过了几秒，艾丝蒂尔很快就在文官们的担忧目光里调整回来，她十指不好意思地交叉在一起，抿起嘴，向菲娅苦笑。
“呼，抱歉，我太自我了。就像菲娅殿下看到的，如今我们只是一些残兵败将，需要支援。菲娅殿下此番前来……”
“我们是顺路过来拜访。”菲娅先一步解释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们的吗？”
听到后半句话，原本面露失望的艾丝蒂尔顿时喜出望外，她甚至激动地站起身来，仅有一边的吸血鬼翅膀不受控制地展开。
“您、您的马车里有可以吃的东西吗？什么都好，我们可以拿有价值的物品与您交换。营地的粮食已经见底，再这样下去，一旦我们不能给难民提供食物，营地就会被废弃，他们中有七成的人都会饿死在逃难路上。我、我愿意拿……这个，对！就是这个手镯，还有戒指和耳坠——”
“等等，不必做到那种地步。”
见到艾丝蒂尔匆忙摘下手镯与指环，用以交换粮食的举止，菲娅不禁动容，连忙起身制止。
身为能够享受荣华富贵与特权的贵族，愿意拿私人的所有物为难民换取粮食，这种人哪怕放在人类联盟，也寥寥无几。
落后的异世界居然有舍己为人的贵族，让菲娅大开眼界。菲娅自认，自己做不到与艾丝蒂尔相同的事情。而当一个人意识到，其他人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并且这种事又是公认的善举时，心中便会肃然起敬。
一时间，菲娅对艾丝蒂尔的看法有了极大改观。刚才对艾丝蒂尔的负面印象，一下又拉升回来。
并不清楚菲娅内心所想，艾丝蒂尔还以为菲娅觉得报酬不够，她呼吸变得急促，求助似的目光扫向其他人，而其他人也跟着站起身，沉默着将身上的财物摘下放在桌上——全都是珠宝，只有少量的魔法道具，仓皇出逃令他们没有时间带走家中有价值的财宝。
“这、这些够了吗？”将桌上的金银首饰推到菲娅面前，艾丝蒂尔满脸希冀。
菲娅不禁一阵头痛，她长长叹息。
“我不是觉得艾丝蒂尔给我的报酬不够，而是我没想收你们的报酬。粮食我不能保证好吃，但填饱肚子的程度，要多少有多少。权当是我受你们的义举感动，送给你们了。”
“可我们要的数量很多……”
听见是白送的东西，艾丝蒂尔下意识以为数量很少。
菲娅轻轻挥手。
“不用担心。我携带的粮食够你们吃很久，前提是你们有地方储放。等离开帐篷的时候，我会让你们好好清点，这里空间太小了。”
你们确实称得上贵族。
菲娅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居然说空间太小……”与身边贵族面面相觑一阵后，艾丝蒂尔脸上浮现难以掩盖的狂喜，只不过，这份狂喜又渐渐变为羞愧，她深深地低下头，“我对我先前的无礼举止——”
眼见又要变成道歉的画面，菲娅立即将手心朝向艾丝蒂尔。
“道歉就到这里。话先说在前面，我不是为了报酬才把食物交给你们，而是你们的行动让我自愧不如。这都是你们自己争取到的结果。如果因为白白受赠予感到无所适从，那就给我们安排最好的帐篷，让我和莉提还有安娜塔西雅住进去，这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艾丝蒂尔欲言又止，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了般，认真点头。
“我立刻去安排。”
◇
事态的进展极为迅速。
在得知菲娅携带了大量粮食后，艾丝蒂尔便立即招来手下，让他们腾出帐篷，作为存放粮食的仓库。
而因为营地里没有足够大的空间一次容纳十米高的小山，艾丝蒂尔便只好让菲娅把地点选在之前用来演说的木质平台上。
当菲娅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中空着双手登场时，难民还以为这是贵族在戏弄他们，然而在菲娅以『食物创造』制造十米高的咸鱼山与黑面包山，以至于让木质平台承受不住重压，轰然垮塌后，难民的议论声便戛然而止。
再之后，不论难民还是士兵，都用仿佛在看天使的目光看着菲娅，神情里充满尊敬与崇拜。这些食物少说也够营地里的人生活十天半个月，这半个月里，他们不必再为粮食发愁。而等到半个月过去，周边领地的贵族肯定已经派兵赶到，协助夺回城市。
不仅如此，菲娅的出现也令那些不满艾丝蒂尔统治的贵族闭上嘴，谁都知道艾丝蒂尔与精灵公主交好，而精灵公主是第七位阶的魔法咏唱者，有精灵公主帮忙（至少是现在），只有愚蠢到极点的人才会公开表示不满。
最后，艾丝蒂尔也按照约定，将她自己与其他贵族的帐篷腾出来，让给菲娅三人，其中分给菲娅的帐篷还是艾丝蒂尔本人住的帐篷。
本该是老友叙旧的场面，却因为双方身上发生的种种意外，完全没有展开，甚至连单独的话都没有说上一句，如此结果不禁令菲娅感到世事无常。这个世界充满了战争与灾难，饥饿与死亡，异常严苛。
总之，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再说吧。
独自站在帐篷前，感到疲惫的菲娅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只手掀开门帘。
然后。
右侧传来拳头破空的风声。
偷袭？
联想到暗裔的存在，菲娅红宝石般的眼眸瞬间凌厉起来。她以之前对付艾丝蒂尔时的动作后撤身体，顺势抓住对方突击过来的手腕，以无可匹敌的力量将对方朝左边猛地一掼，接着整个人自手肘压上去，伴随扑通一声，将对方面朝下压在地上，同时还不忘记把对方手臂反绕过来。
柔软的触感。
“嘶——痛痛痛痛！！！”
“咦？”
熟悉的声音令菲娅意外地睁大双眸，她条件反射般地从对方身上弹起，表情逐渐微妙。
“艾丝蒂尔？怎么又是你？”
由黑色大缎带收束起金色长发，穿着没过脚踝的深红礼裙，除了艾丝蒂尔，不会是其他人。
她未免太不长记性了。
被同一个人以同样方式狼狈地摔倒两次，艾丝蒂尔大概会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上来手撕了自己——菲娅原本这样认为，但当她看见艾丝蒂尔爬起来后的表情时，心中揶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大感棘手，手足无措。
并非恼怒与生气，而是眼泪汪汪的，即将哭出来的表情。只是艾丝蒂尔不想让菲娅看见这番丢脸模样，她紧抿着嘴，强忍疼痛。两种感情交织在同一张脸上，竟然让菲娅读出屈辱的感觉。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刚刚不还是优雅威严的贵族小姐吗？
菲娅试图上前扶住艾丝蒂尔，但礼貌让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没有触碰艾丝蒂尔身体。
她只好尴尬地说道。
“呃，你还好吧？”
尽管一眼便知艾丝蒂尔一点也不好。
“你、你下手也太重了！”
“我以为是袭击者。”
潜台词是，谁让艾丝蒂尔一声不吭就把手挥来，那明显不是打招呼的速度。
这回轮到艾丝蒂尔一滞，她脸上的不甘多了一分，利用吸血鬼控制体内液体的力量，令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化为乌有，接着不客气地别过头冷哼。
“哼，我就是不甘心，想再试一次。你的身手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身为精灵，反应速度居然比我的速度还快。”
傲娇吗？也许对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很新鲜，但对自己来说，老掉牙了。
心中如此吐槽，菲娅故意奚落艾丝蒂尔。
“那现在知道答案了？”
“嘁。还是失去记忆以前的多菲莉娅可爱。”艾丝蒂尔撇了撇嘴，“你和以前变化得太多，我印象里的多菲莉娅是不爱说话，安静又智慧的类型，和现在的你截然相反。”
“嗯……这是在说我不够聪明？”
“不，没那个意思。只是说换成以前的你，肯定不愿意在那么多人面前使用『食物创造』，而是一声不吭地就把食物做出来，让我们自己去拿。”
这样说来，以前的精灵公主的确很可爱。
菲娅故意叹气。
“失去记忆，性格大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嘛，在大家面前创造食物，和悄悄把食物做出来让我自己去拿，各有各的好处，至少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和你达成了协议，那群不安分的贵族必须管好他们的嘴。”
说到这，艾丝蒂尔自顾自地走进帐篷，毫无淑女风度地一屁股坐在床边，目光盯视地板，轻轻晃动两腿。看得出来，现在的艾丝蒂尔才是真正的艾丝蒂尔，淑女的外表只是伪装。
“其实我是来向你道谢，顺带叙叙旧。我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有些话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机会说了。”
艾丝蒂尔带着些许稚嫩的脸上浮现苦涩，鲜血双眸带来的妩媚，则让苦涩更加重了几分。
“谢谢菲娅替我令那些贵族闭嘴，先前把你当成暗裔，是我太莽撞了。如果是以前的多菲莉娅，肯定不会放在心上——现在的多菲莉娅，应该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语气里多了丝活泼，艾丝蒂尔悄悄转动眼珠，窥探菲娅的表情。
菲娅跟着进入帐篷，笑着说。
“我放在心上了，并且很生气。”
“没生气就好，大度这点还是没变。”全然不顾菲娅的回答，艾丝蒂尔自顾自地推进话题。她大大地叹了口气，晃荡小腿的力量逐渐减弱，右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沿，“不坐下来说吗？站着很累。”
“不，我站着就好。”
共同坐在床边，在艾丝蒂尔眼里看来没什么，可菲娅不会装作不知道地坐上去。尽管在外人与艾丝蒂尔眼里，这只是好朋友间很自然的表现，但菲娅会介意。
就像对待莉提时一样。真正的姐妹才不会在意一个人靠着另一个人，或者在意彼此间搂搂抱抱、亲亲捏捏这种事情，只有想法不那么纯粹的姐妹，才会从搂搂抱抱、亲亲捏捏里读出其他意思。
换在这里就是，真正的直女不会认为另一个女性挨着自己坐有什么不好，但自己不是真正的直女，所以会介意，觉得这不好。
不清楚菲娅内心所想，艾丝蒂尔耸了耸肩。
“奇怪的坚持。不过我也好不到哪去。菲娅没有想要的报酬吗？我不能白白接受你的粮食，如果只是少量也就作罢，那种数量，不让我付出点什么，我会过意不去，既有违我个人的原则，也贬低我身为贵族的自尊。”
“报酬不是给了么？这顶帐篷。”双手环抱在胸前，菲娅朝帐篷顶努了努嘴。
“但这不对等。”艾丝蒂尔认真地说，“我不想亏欠你东西。原则这种东西不容退让分毫。更何况我是巴特公国，欧洛伯爵家的贵族。倘若我白白接受你的东西，我会有被施舍的感觉，我的自尊不能接受，而且事后要是让那群小贵族知道，他们肯定会借此奚落我，那幅画面我只是想想就窝火。你也看见了吧，他们不服我的样子，纸是包不住火的。”
“……说得也是。贵族也有贵族的烦恼。”
菲娅无奈摊手，悄然瞥了眼艾丝蒂尔的翅膀。
艾丝蒂尔比自己想象得更在意她贵族的身份，这大概和她只有一半翅膀有关。
那些贵族因为艾丝蒂尔只有一半翅膀，说艾丝蒂尔是私生子，可能正因如此，艾丝蒂尔才无比在意她欧洛伯爵家贵族的身份。也许艾丝蒂尔心里认为，只要她做得无可挑剔，各方面都完美无缺，便能证明她不是私生子。她艾丝蒂尔是货真价实的、欧洛伯爵家的大小姐。
可这不过是自卑的表现。
越是自卑的人，就越是有不容退让的地方，将其视为禁脔，容不得任何人指摘。虽然艾丝蒂尔是不是私生子，和她做了什么根本没关系，可在艾丝蒂尔眼中，却存在着“看吧，私生子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这一逻辑，外人对她行为的认可与称赞，是唯一能让她获得安心感的东西。
这样一来，不论是现在像一名真正贵族一样，希望自己能提出对等的报酬，还是她明天要做的，尽到贵族的义务，返回城市救人，二者都只是证明她不是私生子的行动，她在模仿一个真正的贵族——私生子虽然也流淌着贵族的血脉，但不被人认可，是被唾弃的存在，就像安娜塔西雅。
可能艾丝蒂尔自己没意识到，她的一切行动都源于这个内核。她在为只有一半翅膀感到自卑。
让人怜悯。
内心如此想到，菲娅压下同情，挑起姣好眉毛问道。
“那现在的艾丝蒂尔能给我什么报酬？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还有未来。只要周边领地的贵族赶来，总有一天可以驱逐城市里的混沌。我虽然只是三女，但我可以承诺，之后菲娅可以从欧洛伯爵领随便拿走一样东西，作为今日的报酬。”
第十五章 吸血姬与精灵公主的协议
艾丝蒂尔的神情极为澄澈，菲娅甚至能借助烛光，从艾丝蒂尔象征吸血鬼的鲜血色眼眸里瞥见自己微微晃动的影子。
这家伙还真敢说。
帐篷里安静了一瞬。
尽管艾丝蒂尔行动的内核是自卑，但自卑也分作为的自卑与不作为的自卑。事实上，多数人不会像艾丝蒂尔一样，选择勇敢地站在台前，直面他人的指摘，相反，他们会选择跳出这个环境，离得越远越好。换在艾丝蒂尔身上，便是因为只有一半翅膀，整天窝在家里，不与人见面，或者干脆离开此地，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是吸血鬼该多好，憎恶仅剩的另一半翅膀。
能像艾丝蒂尔这样勇敢的人，只是少数。
她的勇气与天真，令菲娅感到欣赏。
心中多了些试探，菲娅压下欣赏之意，故意戏弄道。
“只是这样？”
艾丝蒂尔眉头挑了挑。
“如果菲娅觉得不够，可以再加，直到我觉得对等了为止。”
“还是让我随便选择？”
“没错。”
菲娅话音顿了顿，刻意拿出打量与戏谑的视线，仿佛审视貌美奴隶的奴隶商人，盯着艾丝蒂尔笑道。
“那如果我说，我要你呢？”
“你——”从未想过菲娅会说出这种发言，在艾丝蒂尔心中，多菲莉娅向来是不苟言笑的类型，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瞪圆的眼睛恢复淑女的处变不惊，以不输给菲娅的狡黠笑容回答，“恕难从命。那不对等。我还从没听过用粮食换取一位贵族大小姐的说法。”
“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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