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她们的死亡倒计时 第39章

作者:挽歌轻诉

结果那货又冒出个哥哥,张口就是她心情不好了快去安慰,张口闭口就是要钱,那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被骗了。

网文作者嘛,很多都是钱多人宅朋友少,其实内心还是挺寂寞的,当时并不是想要所谓的炒粉,是真正想发展一段感情,所以义无反顾,完全没有怀疑。

和一个喜欢看自己的书,真正懂自己的人走到了一起这种事,就像漫画家娶了声优,棒球运动员娶了球队经理,多浪漫啊不是么?

钱是小问题,主要是被欺骗感情很悲剧,像特么的小丑脑瘫一样。

“记得当时她又问我要钱,我直接一篇小作文怼回去了,当时真的伤心了。嘲笑这个网恋被骗,嘲笑那个网恋被骗,结果自己居然也中招了,真他妈逗。”

殷宇笑着摇了摇头,“结果到最后我还怀疑是自己错怪她了,老子被骗两千,最后搞得好像是老子做错了一样,因此还自责了很久。年少轻狂不懂事啊,我这种人,在我书里写出来都会被读者喷作者傻逼的。”

“年轻时谁没做过一两件傻逼事?喝酒,喝酒。”

李东跟着哈哈大笑了一声,两人举起杯再次碰了一碰。

殷宇能毫不在意的说出来,证明已经过去了,或者说只会和发小毫无顾忌的说自己的糗事吧?

只是一杯酒喝完,两人突然莫名的沉默了下去。

李东感觉殷宇越来越陌生了,陌生的像自己不认识了一样,正如他所言,自己就是个傻逼……有时候能压垮一个男人不需要外力,他自己就够了。

夏日的微风拂过,半夜三点的街道隐隐有些凉意,殷宇推了推镜框,语气有些沉寂,“东子,还记得我们是哪一年小学毕业的么?”

李东轻声答道:“零三年。”

“我们这最大的洪灾是哪一年?”

“九六年大洪水嘛,那时我们刚好六岁,你爹和我爹不是带着我们去桥上看了洪水嘛?”

“肺炎爆发是哪一年?”

“零二年。”李东想都不想就回道:“那时候我们在上小学,不过这边没有受到波及。”

“我们第一次旷课呢?”

李东稍微想了想,“零五年吧,初二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我们毕业后第一次被黑中介骗到厂里打螺丝是几几年?”

“大概是……一零年,咱俩都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浪了一年出去找的工作。”

“你结婚是哪一年?李小琪出生又是哪一年?”殷宇拿起筷子,将盘子里最后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李东笑骂道:“你是傻逼吗?”

“嗯,我是傻逼。”

殷宇反常的没有骂回去,而是淡淡的点头,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活了三十多年,经历的大事记都记得很清楚,但具体的年份全忘了,审视以前走过的路,还真是荒唐。”

李东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疑惑中带着一丝慎重,却装作开玩笑般打趣道:“逼逼个毛呢,你现在才三十二岁,是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是啊,我才三十二岁,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龄段,是能被称之为‘大叔’的年纪。”

殷宇抬起头,伸手点了点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你觉得我像大叔吗?”

李东目不转睛的盯着发小的脸,消瘦的脸颊微微泛黄,剑眉星目,嘴唇微薄……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给他带来一丝书卷气息,眉宇间的一抹忧虑也展现出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与深沉。

可书卷气息是假的,近视眼也不是学习造成的,是通宵玩游戏,看小说看的。

以前还因为外表很多女孩子暗恋,可现在是越来越邋遢了,脚上是人字拖,腿上是一条大裤衩子,上身白T恤皱皱巴巴,领子上还残留着之前聚会时的酒渍。

瞳孔无神,胡子拉碴,脑袋上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还夹杂着几根白发。

只有帅气多金,事业有成的男人上了年纪能被妹子喊‘大叔’,而殷宇如果挎个摩托车在街边,妹子只会被喊他一声师傅,并询问去车站几块钱。

虽然他洒脱又淡然,句句不提遗憾,可说出口的话,却字里行间写满了悔恨与遗憾。

李东突然涌起一股悲哀的情绪,猛灌了一口酒,又强撑起一个笑容,“你打算就这样下去了?”

“怎样?”

殷宇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老子从来就是不学无术的傻逼,之前是,今后大概更傻逼了,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李东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却没能说出来。自从几年前伯父伯母过世后,他就这样了。

曾经可以满不在乎的说,老子以后不结婚,有钱就去玩……可不结婚的勇气其实是来源于父母,殷叔肺癌走的,孙姨死于车间事故……

当两位至亲相继离世,他再也说不出‘老子以后不结婚’这句话了。

“说起来,你还真有点小说主角的感觉了。”

李东笑着转移了话题,并‘啪’地一声开了一瓶燕京为他杯子续上,直到泡沫溢出了一次性塑料杯才堪堪停止。

“你别说,我还真想过重生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毕竟父母双亡,有车有房嘛,标准的主角模板。”殷宇举起酒杯,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随后满足的打了个嗝。

“是嘛,你怎么YY的?”李东自己也喝了一口酒,笑道:“重生到小学?努力学习,追到温柔,改写历史,走上人生巅……”

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殷宇从面前的烟盒子里掏出两根烟,给他抛过去一根后自己也叼了一根在嘴上。

清脆的打火机声响起,明晃晃的火焰照亮了蜡黄的脸。他用力吸了一口后,伴随着缭绕的烟雾,轻声说道:“回去劝我爸戒烟,劝我妈退休。”

李东沉默了下去,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感觉如鲠在喉,喉咙卡的难受。

为什么人的生命那么脆弱?明明活的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死了。

毫无征兆,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只留下了一栋冰冷的房子,和一台二手的车……

而殷宇目不转睛的盯着曾经的发小,看着已为人父的童年玩伴。目光慢慢往下扫去,右臂上狰狞的刀疤又让他死寂的瞳孔泛起一些涟漪。

零几年的时候治安还没那么好,某一天放学,游荡在那片街区的混混顶上了温柔,自己想都不想就冲了上去,捡起一块砖头就朝一个人后脑勺呼了上去。

结果就是被追上,堵在了一个死胡同里。

而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李东刚踏出校门,他也想都不想就追了过去。

那几个混子身上是带着刀的,可眼前这家伙明知道对方衣服里藏着刀,还是义无反顾的提着板砖冲了进来,这道刀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李东也变了,他眼睛没那么纯粹了,头上少了一些头发,脸上也少了一股子狠劲。

现在的他反倒是多了一丝内敛的沧桑,也多了一丝世故与圆滑,就连和殷宇说话都要斟酌几分了。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大呼小叫的吼自己,‘玩你吗呢玩,老子都结婚了你他妈还混,你他妈混一辈子吧。’

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起聊天了?好多年了吧。

人生就是这样的,童年交好的玩伴,在被父母拖回家时会哇哇大哭,挣扎着要和你继续堆沙玩泥巴,若干年后在大街上偶然相遇,只是不咸不淡的点点头,然后擦肩而过,说一句以后常联系。

学生时代的兄弟,一起DOTA一起欧洲杯,私下里交换硬盘里收藏的苍老师。

多年后成家立业,同学会上相互看着对方日渐沧桑的脸,比房子,车子,老婆和孩子,然后举杯轻轻一碰,美酒再醇,味道也淡了……

“回家吧,东子。”

沉默中,不等李东反应殷宇便站了起来。他对着远处扫地的阿姨喊了一句,然后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放在桌上。

单早在老板收摊时就买了,这两百块钱是给阿姨的辛苦费,麻烦她收拾一下这里的垃圾。

殷宇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摇摇晃晃的走在马路中间,李东没有挽留,也没有跟上来,甚至没有一声道别。

曾经敢为自己挡刀的兄弟早就没了,他以前不会安慰自己,说话也不会考虑自己的想法,更不会害怕伤到自己可悲的自尊心,一句话要斟酌很久,像是小心翼翼的说出来。

或许从今晚的两人小酒局已经是道别了。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战士大学毕业了,牧师嫁给了法师,猎人饭馆很红火,盗贼也在纽约飘着……’

貌似活着活着,就莫名其妙的孤身一人了?

殷宇抬头看着天空,如墨般沉闷的天被霓虹染上了一丝昏暗的氤氲……大家早就在和生活对线了。

“敢说单身一辈子的底气,确实是来源于父母啊。”

走在横跨绿江的大桥上,晚风从远方边吹了过来,让昏昏沉沉的殷宇有些凉意。今晚同学聚会,喝了吐,吐了喝。早就醉了,酒也早就醒了。

他伸手摸了摸裤兜,车钥匙,手机,还有一版‘头孢拉丁胶囊’,伸进裤兜的手紧紧的捏着药丸,却迟迟没有勇气拿出来。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去死吧。

其实人生还很长,才三十岁出头。

只是一没文化二没学历,还没有做生意的头脑,就连擅长的网文……经历父母离世之后,就再也没状态写下去了。

这样的垃圾,就算再努力也只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罢了。

很多人选择了随波逐流,殷宇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

靠着吹牛批和闲聊和支撑着自己的梦想和希望,殊不知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而你只会更加的愤愤不平。

偶尔自省片刻后,又立刻打开游戏,赢了老子C,输了队友蠢。

巨婴算不上,至少殷宇是用自己赚来的钱浪费着青春。打过螺丝、当过保安、写过小说、学过厨师、干过销售、摆过地摊、也卖过房子。

啥都干过,啥都没干好过,状况也仅仅只是比三和大神好一点,只是没到那种传说中‘干一天,玩三天’的境界罢了。

至于振作起来,认真谈一段感情什么的,一身清贫岂敢入繁华,两袖清风怎能误人家?

三十而立,一事无成。

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无是处的废物。

殷宇并不蠢,只是贪图享乐,毫无责任心与上进心,像个傻逼一样整天傻乐,直到孑然一身后才幡然醒悟。

李东说,人这一辈子总会做一两件傻逼事,可他却在傻逼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殷宇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又不自觉的YY起来。

真能重生就好了,真的能重来一次,一定要好好享受人生。新的开始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绩不需要太拔尖,能考一所一般的大学就行。

真能重来一次,一定要认真活着,用力的去爱一个人,妻子不需要多漂亮,性格温柔一点就行,儿子也不需要太聪明,不惹事就行。

真能重来一次,一定要好好和父母沟通,把之前没做过的事做一遍。他们不需要为家里太操劳,只要身体健康就行。

真能从来一次,家里不需要太富裕,过的舒服就行。人生也不需要太灿烂,平平淡淡就行……

看着萧索而空无一人的大桥,殷宇突然笑了起来,轻声唱道:“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本该灿烂过一生~怎么三十多年到头来,还在人海里浮沉~~~”

孤独的声音在大桥上响起,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并没有为此而停留。

歌声并不好听,喝醉了之后唱歌本就容易跑调,而带着悔恨的哽咽就更难听了。

浑浑噩噩的沉迷虚拟世界,浑浑噩噩到连自己的过往都记不清楚的人,用着含糊不清的口音唱着浑浑噩噩的歌。

他一边走着,一边唱道:“像我这样聪明的人,早就告别了单纯,怎么还是用了一段情,去换一身伤痕~~~像我这样迷茫的人~~像我这样寻找的人~像我这样碌碌无为的人,你还见过多少人~~~”

殷宇的声音愈发高亢,带着惨笑,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哭腔,摇摇晃晃的身子是那么的萧索,孤寂……

“像我这样庸俗的人~从不喜欢装深沉~怎么偶尔听到老歌时,忽然也晃了神~~~像我这样懦弱的人,凡事都要留几分,怎么曾经也会为了谁……想过……想过……奋不顾……”

殷宇愣住了,难听的歌声也戛然而止。

浑浊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瞳孔慢慢聚焦。

穿着一袭纯白色的连衣裙,随着冷风吹拂,连衣裙与纷乱的青丝轻轻飘荡,露出了如白天鹅般美丽脖颈,也勾勒出完美的背部曲线。

三十岁的女人比起少女而言少了一丝青涩,多了一丝妩媚,少了一分灿烂,又多了一分风韵。虽然早已嫁作人妇,却依旧清新素雅,无比清纯。

色高跟鞋随意的丢在地上,她赤着脚,柔弱的身躯就这么笔直的站在大桥的护栏上。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如黑夜中耀眼的白月光。

自己对于她,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在浑浑噩噩的一生中,也许早已将她忘记,只在某个无眠的夜里偶然想起。或是流着泪,轻轻的哼着老狼的《同桌的你》。

遗憾,亦或是惋惜?在了解到她其实对自己情根深种后,又从心底涌现出一股难以自抑的自责与悔恨?

今晚不只是自己和东子没有回家,原来她也是一样的。

只是她……为什么……她……

殷宇瞳孔慢慢缩小,慢慢缩小……

停下的脚步也再次抬了起来,朝着她狂奔而去,摔倒,爬起,摔倒,再爬起……

她终于发现了异动,从恍惚中疑惑的转过头,清丽妩媚带着泪痕的脸蛋上,逐渐被惊讶与错愕填满。

女人呆呆的看着,看着那个曾经令她失望到骨子里的人奋不顾身的冲了过来。他膝盖摔破了,眼镜摔碎了,拖鞋也跑掉了一只,嘴里吼着跑调的歌,咆哮着趴上了护栏……

距离上一次同学聚会已经过去了十年,大家都喝醉了,殷宇也喝醉了。

醉到作为三十多岁的人,拉着已经变得疏远的发小喝到半夜三更,醉到两个大老爷们谈初恋,谈爱情,说着过往。

殷宇跌跌撞撞的冲了上去,爬上了护栏将她扯了回去,可酒精的麻痹加上冷风的刺激,大脑产生了刹那的晕眩,一个用力过猛,自己却朝外边翻了过去。

猛然反应过来之后,他只感觉身体不小心翻转过后,被无尽的眩晕包裹着,急速下坠。

栏杆间隙中,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有惊愕,有惶恐,有不敢置信……多种情绪逐渐糅合,化作无尽的悲伤。

她歇斯底里的哭喊突破了呼啸的风声钻进耳畔,明亮的路灯离自己越来越远,女人的脸也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