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将猎下这人间 第80章

作者:白明弦

但她现在却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绞起两只小手,心里被担忧填得满满的,完全没有一点冷嘲热讽或者幸灾乐祸的心思。

这结成巨大黑茧的黑绳,她在白英渡战场上亲眼见过,那是一模一样的邪异无端,以不在她认知范畴内的秘术结成大圈困缚于她,那明明没有君位的出力,却甚至对她都有所威胁。

当时她的本能不断预警,提醒她不能被那黑线困缚住,林夜砂却因为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特异性,差一点点就被那个黑线大圈框住,要不是练凛夕果断以她的斩春风灵剑相救,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个一心要杀练凛夕,甚至敢对自己出手,现在又对日冕布下杀局的势力,那紫色兽首刺青象征着的神秘组织,就是七叔林月升假死这些年所效力,却又了结了他性命,操纵了他人生后半程的幕后黑手。

她曾最敬爱的七叔,他的妖元和骨灰现在还被她收着,之后要由她亲手送回狐族大聚地。

林夜砂只觉得心底浮现一种深沉的怀念与悲哀,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陡然上涌。

她若是下去帮日冕,打破那个黑茧,抓住施术者,是否能逼问出那个结社的详情?是否能为七叔报仇?

若是年轻个一二十岁,她还是那个跟酥酥一起在夜幕下的明京城纵意疾驱的林夜砂,大约现在已经直接冲下去干了个痛快。

但她不是了。

如今的林夜砂是十二日曜,君位猎人,不二之狐,她处在一举一动都有可能牵动神州局势风云变幻的位置,她刚刚还以行会立场,公开与日冕切割了关系反目成仇,她不能不考虑公开场合下出尔反尔带来的影响。

而日冕的布局,也很可能也会因为她的冲动而功亏一篑。

她知道日冕一定为今夜做足了准备,下足了决心,才决然孤身犯险。他昨夜打来的电话里,声音里全是深沉压抑着的极度愤怒,他或许自以为遮掩得很好,却不知道林夜砂对那样的声音究竟有多熟悉。

114年的那段孽缘,让林夜砂早把他的愤怒烙在了骨子里,至今都不曾消退分毫。

除了这些,她要考虑的东西还是太多。

那个黑茧究竟是什么术?背后的人是否会和执夜府、五方佬有关?连日冕都中招了,自己就这样贸然冲下去,若是被打落境界,是否会就此陨落?那她的生命,她的意志,她的心愿和希冀,一切不就轻易磨灭,再也不复存在了不是么?

世界把她从天真肆意打磨得成熟谨慎,却也愈发不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林夜砂最终没有挪动脚步,依旧停留在天台上张望。

她紧紧地咬着唇,把樱唇咬得发白都不自觉。

她心底竟然浮现了要给自己这辈子最恐惧的人加油鼓劲的念头。

林夜砂自己都难以置信,但...心底就是切切实实地涌出了这样的想法。

妖怪的人生、世界、伦丨理种种观念与人类是有差异的,弱肉强食强者为王的观念在妖怪种群内比在人类族群内更为深入人心。

所以哪怕被日冕那样暴戾地凌虐,连心命相连的尾巴都被根根打断,林夜砂对日冕也从来没有过一点恨意,因为他比她强,强得太多太多,强者就是能够支配一切,支配弱者的生命,这对妖怪来说是天经地义的观念。

她亲身感受过这个男人的强大与愤怒,从那之后,他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却也同样成为了她心目中巍峨屹立的高山。

日冕,你是无敌的,不是吗?

所以...别输给那些宵小了。

不要输。

不要输啊!!

夜风与林夜砂的心一样在怒吼。

黑茧中的李瞬隐隐然觉得太阳穴猛地突突了几下。

谁在惦记我吗...?

他微微摇头,意似要甩掉脑海里的杂念。

长刀翻动,逐渐变幻为一把玄青色的锋利匕首,李瞬同时从靴子侧边拔出另外一把制式军匕,左右双持。

强制降阶么...三尸神看来真正是动杀心了。

有意思。

李瞬嘴角勾起一抹凌厉的弧度,鹰隼般的视线掠视面前潮涌而来的行尸大军,双匕微横,幽冷眸光里青火慑人。

战意鼓噪,杀机沸腾!

降阶?好手段。

可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君位啊,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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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李瞬,一介猎人

无穷行尸军势的浪潮中,但见玄青双匕翻飞舞动,猎人身姿孤孑,却如狂啸的风暴般君临。

对每一分力量的决绝控制,对每一点体能的精准归属,对每一击力道的完美把握,对每一次呼吸的畅快迸发...

熄灭了灼灼的龙歃血秘术,体内沸腾的血液逐渐平息,李瞬的气息变得平和、扎实、沉定,不再有君位时或狂躁或冰冷的毛刺感,整个人都沉浸入一种愈显圆融的气质之中。

这是一种基于对己身完全掌握的自信,与一切应用得心应手的熟稔所复合而成的行云流水。

挥匕玄冥飞攀,旋身龙气隐绽。

潮涌而来的行尸没有李瞬一合之敌,放眼望去,这尸山血海般无尽幽寂的黑绳地狱,仿佛一张被墨色浸染的画卷,遍览长卷,唯有猎人的双匕,于沉沉晦暗中挥毫,仿佛在恣肆地作一幅大写意之绘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槲寄生的树皮脸越发惨白。

不论调度多少行尸,不论以如何的阵型包围合击,都无法拦住这个疾驱而来的杀神,名为日冕的猎人像是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降阶所带来的影响似的,居然仍旧强势地击破所有的阻碍,理所当然似的玩起了以一敌千的无双乱舞。

明明仅仅凭借着禁位的力量,却分毫不改那如利刃般沛然无御的绝强姿态,以一己之力打穿整个战场,朝着他槲寄生硬生生杀来!

不,不可能。

不可能!

日冕登临君位四十年,他怎么可能不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灵器?他展开行宫应该甚至比他的呼吸还要自然才对?他那足以碾压四君的君位灵能用了这么多年,骤然换成禁位的小水管,他凭什么能这么快就适应,凭什么能如此随心所欲地驾轻就熟?

不可能啊?!

槲寄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一千个禁位打君位打不过,现在连一千个超位打禁位都打不过,甚至连挡都挡不住?

日冕,日冕!?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神宫严斋究竟知不知道他下了怎样一个命令?竟是以这样恐怖的存在作为目标?

槲寄生当然不会知道,眼前那个背负着【日冕】王冠的年轻人,已经在禁位停留了整整九年。

为了生存,为了守护,为了承诺,竭尽心血乃至生命也一刻不曾停歇的九年时间,足够一个少年成长为一名猎人,足够积累一份扎实厚重的能量沉淀,足够将己身的实力,千锤百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归属于三尸神的寄生妖怪,妄图以异术将李瞬拉下君位神坛,妄图凭借力量的错位感排斥反应和人海战术,将李瞬打落地狱,踩在脚下。

可这却将成为它必败无疑的决定性败因。

因为对李瞬来说,君位才是陌生,他不使用器,不展开行宫,不是因为猫戏耗子,而是单纯的不会。

想也知道,像他这样一名纯粹的猎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怎么可能将到手的力量弃置不用?

当然,这会给外人造成一种隐藏实力,来去自如的印象,反倒更成就日冕的威名,他倒也是乐见其成。

此时此刻的李瞬,禁位的李瞬,才是真正身心合一最具灵魂的自我,那如无双武神般以一破千,纵横驰骋的身姿,正是名为李瞬而非日冕的猎人,遍履星晨霜露的人生之结晶!

而猎人,已然锁定了猎物。

骤然间,槲寄生的视线与猎人那跃动着幽冷青火的慑人眼眸一触而过。

“嘶——”

槲寄生整个人倒吸一口冷气,哪怕隔着相当的距离,他也被那双择人欲噬的,如远古妖物的可怖眼眸深深震慑。

那一刻,瑟瑟发抖的寄生妖怪仿佛目睹了苍古的星宿,还有无穷的星火燃成的大海。

某种源自妖怪本能的恐惧从骨髓里散发出来,顷刻间支配了槲寄生的思考。

要跑。

要赶快跑,再不跑,那个家伙,那个恐怖的日冕,真的会把自己彻底抹杀掉,他眼睛里除了杀意,真就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从夜尽天明之战的战场,苟延残喘到神州的南方,隐忍潜伏数十年,再到借助组织的力量复苏,还未等到一族东山再起的那一日,就要这样像个尘埃一般死去了吗?

黑绳地狱也好,行尸军团也罢,连原定目标的齐钺、钟楼两具尸体也管不了了,槲寄生现在一心只想逃离这个战场,逃到没有日冕的地方去。

可就在下一刻,槲寄生的心头敲响了轰鸣的警兆。

方才还不在近处的幽灵,这一瞬间竟是毫无预兆地径直出现在了它的正上方。

一袭黑羽,一抔黄泉,一匕龙气,一道玄冥。

没有任何容赦,猎人的双刃冷酷地贯穿槲寄生的树皮,深深刺入它的妖体。

两端匕尖在槲寄生的体内轻轻碰撞。

玄冥与龙气轰然爆发,相斥对冲产生可怖的爆炸力,将这个仓皇的寄生妖怪彻底吞噬。

“你在装死。”

李瞬发出无声的哂笑。他如铁钳般的大手抓住槲寄生,三两下就扯碎了覆在它体表的一层惨白树皮,而后一手抓一匕,直接在它体内进行一个三百六十度的钻头式旋转。

“嗷嗷嗷嗷啊啊啊啊!!”

凄厉不似人类的叫声自那死树皮中钻出,那树皮一阵颤抖,而后似脱力般彻底委顿,变得枯白难言。

“还在装。”

李瞬左手龙气,右手玄冥,再度合力引爆。

嫌一发不够,他随手连着引爆了三发,而后再度撕扯掉那些枯死的树皮,终于从中揪出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树人来,只是这个树人长得和面目惨白的槲寄生不太一样,颜色嫩绿,看着很有精神。

这就是槲寄生的真正本体,这些寄生妖怪有一个算一个都极其狡猾,极擅长金蝉脱壳,给它一点空隙它就能溜走。

李瞬以前在南部原始森林里吃过亏,得益于彼时的经验,当然知道怎么处理它最好。

“阁下,放我一条生路,我知道很多秘密,我...”

“哦。”

李瞬淡淡说着,锋利的匕首撕裂槲寄生本体,而后将其浸入黄泉水中收纳。

猎物的话,李瞬一句都不信,他只信自己挖出来的东西。

它的尸首倒是要好好保存,死人比活人可信多了,而李瞬认识的人里,恰好,曾经的【冥狐】和手眼通天的【影女】,都有一些让死人开口的方法。

黑绳地狱连带着遍地的行尸如烟尘般散去,月轮与星辉交映的夜空再度照耀这片大地。

李瞬再度环顾这残酷狼藉的杀场,目光最后落在手中被龙气废掉的又一把军匕上,自嘲一笑,旋即离去。

一刀,一意,一介猎人,一如来时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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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夜障目,不见泰山

赵无极忐忑不安地站立在暗室的正中,任由那道圆柱形的惨白的灯光自天灵盖往下从头打到脚,把他照得像一只手术台上待解剖的小白鼠。

他正保持着一个身体微微前倾的恭候姿态,等待着什么,因为保持着小幅度的弯腰,他的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却甚至不敢去擦一把汗。

这位枢密院十二执夜人中位列前五的常任枢密,执掌天威司统辖神威军的实权派,近年来执夜府上层中势力扩张最快的大人物,此时完全抛却了大人物所应有的气质、矜持,肉眼可见的紧张不安,眼底甚至还不自觉地流露出丝丝恐惧。

等待了很久之后,那道惨白的圆柱灯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有响动声音传来。

赵无极的头压得更下,腰弯得更低,他不敢去看,也什么都看不见,这间暗室里只有这一柱打在他身上的白光,其余一片漆黑。

“参见府君。”

赵无极颤着身子,朝向南西北三个方向都弯腰鞠躬问候,最后朝东向深深俯首,分毫不敢抬起。

“我记得你以前都是跪着。”

东向暗影中的存在,发出音准模糊难辨的声音,甚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概分不清。

只是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眼前这位常任枢密,在其面前与蝼蚁都无异。

赵无极一个颤抖,当即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

西方传来哂笑,声音亦是模糊难辨,但讥讽之意甚浓:

“他现在是常枢了,腰板挺了,骨头硬了。”

南方传来冷笑:

“听说四骁骑里,三个都成他门下走狗了,还私藏血食,想喂出第二个钟楼?厉害得很。”

赵无极脸色越发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