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高舞夜
听到少年的话。
女孩垂落耷拉着脑袋。
没敢发出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
她忽然有点不敢说话了。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哪怕是她身处过去的家暴当中，被母亲那样殴打，也没有一丝的怯懦，每次被施加暴力的时候，她都会咬着牙忍耐硬挺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面对这个陌生的少年，她居然内心涌现了一丝怯懦。
少女像极了上课时候开小差，然后被老师叫起来提问的根本没有听课茫然无措的学生一般，窘迫的站在那里不敢作声。
要不要告诉他呢？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悲惨的过去……
让他来同情自己呢？
第二十二章 Петрушка 六
“江上一真同学……”
“这么突然十分抱歉。”
“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医院外。
路灯昏黄，在路灯下，昏黄的光影疏浅的勾勒出两人影子的轮廓，其中少女的影子显得尤其秀美纤长。
四周的空气中淡淡的飘着花卉的芬芳，一旁的花坛里面有许多不同的种类和色彩的花朵，暗紫的紫藤，一簇红的木槿，滴着露水的薄菊。
秋天虽已至，但这些花朵仍有余香。它们在月光的照耀下，颇为妖艳，摇荡着两人的心神，让人想要徜徉在这里，流连忘返。
此时此刻，月亮，满天星星、路灯的光辉、花朵的反光交相辉映，四周的景色颇为有些瑰丽。
而在这片被梦幻照耀的瑰丽之处，久经苦难、我见犹怜的俏丽女孩注视着那个男生，问出了这个问题。
“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人诞生到这个世界上。”
“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女孩就后悔了。她忽然说出来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简直和放屁差不多。
如果某天你刚刚认识的一个人，然后被这个人拦住了，问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宇宙的尽头在哪里”“为什么我们要活着”这些不着边际有稀奇古怪的问题，被你不怎么熟悉的路人冒然问这种问题，你也会大概的觉得对方差不多是个精神病，又或者是中二病没毕业，文青病发作的幼稚小鬼。
抓住路人忽然问这种哲学问题，在别人眼中，差不多和脑瘫对等了……
到底什么样子的脑瘫，才会抓住刚认识一天的人，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呢？
想到这一点，女孩的俏脸不由得躁红起来，娇躯变得燥热了几分，甚至漂亮的眼眸中浮现了一层羞涩晶莹的紫雾。
而且……
为什么要问素不相识的人？
就算自己想要去找所谓的人生意义，想要在弥留之际达成某个目标，想让自己在仅剩的人生当中变得多彩多姿一点，她也不应该去询问江上一真。
作为人生咨询的对象，电视上的主持人都比眼前这个男生靠谱，路边三五十岁的大叔也比眼前这个青涩的家伙实在——毕竟江上一真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没有人生阅历的同龄人。这样的人，肯定不能回答她这个充满了哲理，整个世界历史上许多人都回答过却无法完美回答的问题。
但是。
女孩还是不由自主的问出口了。
眼前这个少年的奇特吸引了她的心神，她想要从这个奇特的人身上，找到那么一丝的回应。
哪怕什么用也没有。
她也想听听眼前这个人的见解。
结城霜凛诞生就是为了代替妹妹承担这些莫名其妙的苦难。然而阵痛过后，她就没有了任何存在的意义。
这让她异常的不甘心。
明明以前她那些姐妹消失的时候，她能够冷下心肠，隔绝她们求生的呼救，断绝她们的生机，认为她们这些人格本来就应该命运如此……
现在，她要像是其他的姐妹们一样消失了，明明这样的结局对于妹妹来说最好，也最符合结城霜凛这个人的人生价值，也是当初身为刽子手的自己所期望的事情。
但她却开始恐惧了，开始害怕了，开始逃避了。
就算自己无法回避这可悲的命运，在临死前，她还是想抓住点什么，做出来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但……
究竟要去抓住什么呢？
自己在弥留之际，究竟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存在过呢？
一个人活在世上，究竟要做些什么，才不枉在世间活一遭呢？
面对这些问题，她十分的茫然，此时此刻的她像极了在死牢当中等待处刑到来的死刑犯一般痛苦煎熬。
所以。
她下意识的恍惚之下。
才向着这个给了她一拳的少年，问出了这个问题。
面对女孩莫名其妙的“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种问题，江上一真既没有表现出来不耐烦，也没有浮现出来疑惑的神情，更是没有告诉她“你不会用手机搜索吗！！”
他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之后，眨着自己纯粹黑色的眸子，盯着少女绝美的脸庞，给出了最优秀的答案。
“我不知道。”
“？”
面对这个回应。
女孩蒙了。
你不知道？
那你刚刚那么郑重干什么？
“我觉得人生的意义这种问题，是不是对于我们年轻人来说太过于宏大了一点？一般来说，思考这种问题的人应该是那种胡子留的特别长，垂垂老矣，满头卷发的哲学家，对于我来说，我觉得思考这种问题实在是太过于早了。”
回答这种深奥哲学问题的人，不应该是他这种年轻人才对。
少年轻笑着。
他选择将这个问题放到一边，不去回答。
“不过，如果你非得从我这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话。”
“我还是能够说出一二的。”
眼前这个人认真的说，他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仿佛蕴含着宇宙至理。
“你的存在意义我不知道，我并不了解你。”
“但是我的存在意义我还是知道的。”
“就只有那两个字。”
“用自己的表演给别人带来喜悦。”
“用自己倾尽全力的演出，让别人得到感动。”
“换句话说……”
“就是……”
“——共情。”
“共情？”
女孩咀嚼着这两个字，想要从中品味出来某种东西。
所谓共情，便是理解其他人的感情。知道别人所知道的，思考别人所思考的，感悟别人所感悟的，与其共鸣，体验别人的内心世界。
“我有一个理想。”
“我希望成为一个演员。”
少年忽然自顾自的开始说一些东西。
“我希望我以虚构的故事、虚构的人生，向着别人传达真挚的感情……”
“然而我失败了。”
“因为我很害怕摄像机。”
“一想到那种东西存在，我就无法投入的进行表演了，像是写作业的时候，有人在你的后背看着你，你也写不下去吧？”
“我的表演就是如此。”
“初中的时候，我曾经激动的去参加一部电视剧的龙套角色的试镜，为了这个角色，我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虽然只是一个只有三句话的龙套，但是我可以说倾尽的所有热情去面对这个龙套。”
“那是一个为了主角牺牲的龙套，在龙套死去的瞬间，讲出来三句台词，给主角前进的勇气。”
“我准备了很久，用整整半年的时间来熟悉这三句台词，对于这个角色的熟悉，我可以夸下海口的说，即便是奥斯卡的得奖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他演的也没有我好，实际上看过我表演的人都赞不绝口，哪怕只有三句台词，角色的神态和情绪我全力的表达出来了。”
“然而到了试镜那天。”
“真正面对摄像机的时候。”
“我怯懦了。”
“话语变得结结巴巴，平时明明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此时此刻就忘在了脑后。像极了上场考试临时抱佛脚，题目明明做过但完全想不起来的差劲考生。”
“试镜自然没有什么结果。”
“我准备了很久的试镜，结果失败了，这让我非常懊恼。”
“我感觉我的人生失去了意义。”
“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
说到人生失去意义这句话的时候，江上一真瞅了女孩一眼，看着她还在怔怔的听着，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很可笑吧？”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失败，我却像是被人剥夺了人生意义一样，比起真正的生离死别，我这点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我却十分的煎熬和挣扎，颓废了很久。”
“然而……”
“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
少年悄然说。
他将手里面的草莓牛奶的饮料盒子放进医院的垃圾桶，转过身来，注视着听故事的少女，悄然微笑，给予那个勇气。
“后来。”
“我有一个表哥去远方上大学了，他是那种妈宝男，即便很大了也要妈妈哭哭抱抱的那种——去上大学的时候，一个人独立生活非常的痛苦，挣扎了半天不想去。”
“我突发奇想，觉得当时的那个为了主角牺牲的龙套本质上是给主角前进的勇气——那么我用类似的话语，是不是同样可以给我表哥前进的勇气？”
“我就尝试着这么说了……”
“我说……”
“如果可以的话，你的爸妈比任何人都想代替你去前往这趟旅途，去展开自己新的人生，去弥补过去的后悔与悲哀。”
“但是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谁也无法代替你。”
“请尽量的不让自己留下后悔与悲哀吧。”
医院外。
站在那里讲故事的少年轻笑。
——这是上辈子。
他还没有重生到这个世界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出来并不会让别人收获感动，也不会让别人大彻大悟，更是不会让别人欣喜若狂，但是对于他来说，的的确确是非常重要的故事。虽然他撒谎如同喝水一般轻松，但是能够从人生当中窥见的这件小事，对于江上一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站在医院门口黑发的少年嗤笑着。
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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