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米里哀主教
高似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同桌的她用手撩拨着水润光滑的黑色秀发,一脸不解的看向突然发起神经笑起来的高似锦。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也可能是我老年痴呆提前了。”
说起来,自从走上社会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一群学生坐在一起听课的经历了,刻薄的数学老师其实曾经说过,只有在初中时同学之间才会有淳朴的友谊,一旦到了社会,每一次社交都或多或少会带有功利心。
她是正确的。
比如高似锦最初去滨城的法式餐厅见郁青雪就是怀着试一试争取脱单的目的才会去的。
高似锦又瞥了一眼前面的值日表。
许多人的名字都已经无法和班级同学的脸一一对照了,很遗憾,高似锦忘记了他们,曾经刚上初中时因为颜值而暗恋过一段时间的女生的名字也都永远消失在了高似锦的海马体之中,只有少部分在未来仍会偶尔有交往的同学才能记得名字。
当然,在记住名字的人当中也有高似锦的同桌,高似锦不可能会忘记她。
她是高似锦的初恋孤夏蕊。
——铃铃铃。
下课铃声如期而至,数学老师离开了教室,这意味着罚站已经结束了。
高似锦伸了伸懒腰,再度坐下,课本上的数学知识以高似锦现在的阅历来说,简单过头了。
“喂,你上课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
孤夏蕊双手叉腰问道。
“想开心的事。”
高似锦漫不经心的答道。
但是内心还是颇为震撼,因为在高似锦初中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遇见过“会说话”的孤夏蕊,她的一切存在就像是与银发赤瞳无口等属性高度绑定在一起了似的,不过高似锦其实更喜欢现在的孤夏蕊,这份美算不上惊艳,却又是凡人能够触手可及的高度。
漆黑如墨的秀发与瞳仁,端正的五官,假如去掉雀斑,睫毛再稍微长上一些,性格失去往日的开朗,她与镜中世界的孤夏蕊简直一模一样,但现在的孤夏蕊就像是红苹果,她给人的气质应该是正午闪烁的阳光,锁骨上方美丽的凹陷时常令这个年纪的男生们想入非非。
她说话时的声音也很动听,轻柔又不造作,看似平淡的语调中时刻有一种小恶魔式的口吻。
“咱们现在是初几来着?”高似锦问道。
“初四。”孤夏蕊托着腮笑嘻嘻的说道。
“那咱们得清扫一下屋子,再将所有剩菜都合在一起吃才行。”
“什么意思啊,锦儿?”
“这是习俗啊,大年初四又叫羊日,是迎神的日子,吃剩饭叫作‘折罗’,清扫室内的意思是‘扔穷’。”
“明明学习不怎么样,锦儿倒是知道不少奇怪的知识,你迎的是什么神?是不是女神?”
高似锦挠着头害羞的笑了笑,但至少高似锦可以断定一件事,那就是现在大约是初中二年级,因为孤夏蕊是和他正式交往后,才从别扭的“小锦同学”变成了“锦儿”,尽管高似锦曾不止一次向她抗议她的叫法太羞耻,可她还是依旧我行我素。
班级的同学们在过道走过,对高似锦和孤夏蕊一起说话的光景习以为常,当初在两人的关系还没确定时,一旦私下一起说话总是被起哄,正式交往之后,起哄的人反倒没有了。
“真是惬意啊。”
高似锦坐在椅子旁,23岁的灵魂藏在一个15岁左右的少年身躯之中。
“锦儿有时候简直就像是一个老公公。”
“多谢你夸我成熟。”
“我的意思是锦儿太暮气沉沉了,要更阳光啊!”
“为了配得上我,你也变成老婆婆就好了。”
“叫我老婆就行了,别叫我老婆婆!”
阳光照在高似锦的头顶,微风吹拂着高似锦额前的刘海。
真是悠闲啊。
当初,正是因为这悠闲的氛围,高似锦拥有了平凡度过一生的愿景。
初二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也是高似锦发生蜕变的一年,原本高似锦的成绩始终占据班级雷打不动的倒数第一,倒数第二都经常动辄碾压高似锦足足三十多分,后来初二高似锦的姨父因脑瘤去世。
在姨父离开人世之后,高似锦开始努力学习,并在一个月后的期中考试考到了班级的中游水准,甚至有人怀疑高似锦被夺舍了,只有高似锦知道自己当时是有多努力,多愤恨……
直到临终之前,姨父都没能瞑目,身为那个年代的人,时常认为C国人的出路只有学习一条,假如人死后仍旧能持续关注在世的亲人,想必姨父可以安息了。
课间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高似锦在卫生间小解了一番,旁边几个男生在比谁尿得更远。
铃声响起。
肩膀突兀的传来钻心疼痛,让高似锦疼到无法呼吸,他扯着衣领看着自己的肩膀,那个部位如同死人般苍白,在肩膀关节处似乎有了一大团发黑的淤血,骨骼也在体内产生了支离破碎的前奏。
走到消防栓前的镜子处,高似锦发现自己的全身都被“手”覆盖住了,那些手掌绝对不是生者的手,或是高度腐烂,或是残破不堪,又或是惨白纤细。
男女老少在死后,都成为了嗜血的恶灵,高似锦就像是一块刚刚剥离,还噙满鲜血的肉,扔进了满是亚马逊食人鱼的池塘,它们躁动的沸腾着,试图在鲜活的“肉”上多分一杯羹。
高似锦想要走回教室,可是他的步履越发蹒跚,额头布满细微的汗珠。
“锦儿,你没事吧?”
“为了配合你,我在假装自己是老公公。”高似锦佝偻着身子对孤夏蕊苦笑道。
“你身上流血了。”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温热的血滴渐渐落在地上,周围匆匆走过的学生们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
好痛!好痛!我还不想死,好痛苦!
耳边传来很多人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尖锐而吵闹的声音逼得高似锦想要堵住耳朵,可是声音依旧存在,这并不是透过耳膜传来的声音,而是直达大脑的索命。
第十二章 交界处
疼痛按照固定的节奏向高似锦的大脑袭来,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仿佛埋藏着一颗种子,那颗种子正在放肆的生长,汲取高似锦的养分,像是植物根茎延伸下去,死死勒住高似锦的头盖骨,四肢,全身每一寸肌肤。
高似锦恶心得想吐,甚至恨不得在自己脑袋上挖一个洞,以此来缓解剧烈的痛苦。
原来方才的初中时光只是一时的幻象,现在他所处的世界之中,只剩下深邃的折磨才是永恒,暗无天日是高似锦的日常,试图将高似锦撕成碎片的手掌们无休无止。
就这样继续受罚好了。
权当是没能保护好大家的惩罚,也权当是不孝子的末路,高似锦对于自己的遭遇非但没有任何求饶的打算,反而认为眼下的归宿对自己而言,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本打算拥有赎罪的机会,给予她们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假如苍天不肯给予高似锦这个机会,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闭上双眼,聆听骨骼断裂的声音,聆听鲜血渐渐流失的声音。
啊,世界真是安静。
意识或许早晚有一天会迎来真正的死亡,在真正的死亡到来之前,只需等待即可。
高似锦如此思索着。
突然间,手心传来熟悉的触感,一笔一画,是某人在用指尖触碰高似锦的手心,温柔又撩拨的触感像是把他的手心当成了写字板,某人正在书写着文字。
“锦儿……”
高似锦轻易就读出了笔画所代表的文字,“锦儿”是只有孤夏蕊呼唤自己时所使用的爱称,周围没有一丝光线,身体也极度寒冷,高似锦试着稍微动弹一下,回应初恋女友的呼唤。
可是他做不到。
但能在黑暗之中被人所呼唤,无异为高似锦增添了些许的慰藉。孤独也被驱散了。
他不是一个人。
“锦儿,你变成了植物人,医生说你很有可能不会再度苏醒,但我相信你一定会醒来的。”
指尖仍旧在高似锦的手心温柔的书写着。
植物人?
高似锦有些困惑,自己的肉身已经死去了才对,怎么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呢?
他亲手扣动扳机,在刹那的时间里,感受到高速旋转的子弹穿过皮肉时带来的火辣疼痛,他生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月雪璃绪冰冷的尸体被自己肮脏不堪的鲜血与脑浆弄湿。
思索片刻,高似锦突然明白了。
或许,自己的灵魂已经与另一条世界线的肉体取得了联系,打个比方的话,灵魂是无线键盘,肉身则是一台电脑,连通两者之间的是蓝牙。
而现在外界接盘与原本那台已经毁坏的电脑断开了连接,又与一台崭新的电脑开始了新的无线连接,这就是大部分人眼中的重生,现在与高似锦灵魂建立联系的肉身,此刻一定正躺在某个医院里变成了植物人。
鼻尖甚至能够嗅到消毒水的气味,微风拂面,这里似乎是医院。
但是,那些手掌却更加的躁动,脚踝被掰断,血管被堵塞,眼球被扣出,鼻子被揉烂,埋葬在地底深处的灵异似乎还拥有着形如乌鸦的喙,叨啄着高似锦藕断丝连的筋脉,疼痛感席卷全身,好在高似锦早已习惯了这种程度的痛苦。
“无论多久,我都会等锦儿醒来。”
黑暗之中,能够让高似锦与外界取得联络的,便只有孤夏蕊用手指书写的文字了。
温热的水滴淌在高似锦的手背之上,高似锦很清楚,孤夏蕊正在自己的病床前哭泣,高似锦很想告诉她为自己这种男人哭泣简直是浪费眼泪,可惜高似锦无法张嘴说话,只能以一个物体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
手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它们扼住高似锦的喉咙,在高似锦即将断气时将手松开,其实它们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做,因为高似锦的灵魂是无法死去的,单纯是为了先给予呼吸的权力,再一点点剥夺,从而造成更加深刻的痛苦。
已经习惯了。
高似锦心想,郁青雪曾经险些溺死,大概就是这样的经历。
的确是令人就算死去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的酷刑了。
血管被压迫,皮肤就像是炸鸡的外皮一样又酥又脆。
“早安,锦儿。”
孤夏蕊应该是又来了,手心再度换来她的触感。
紧接着,高似锦觉得自己的手被某种温暖的包容,手似乎正在被她握紧,高似锦仍旧没有办法回应她。
这一天,她不厌其烦的在高似锦的手心写字,告诉高似锦最近班级中发生的趣闻,孤夏蕊也不单纯只有写字,有时候她还会在自己的手背上画一个笑脸或是画一个哭脸来表达她当日的心情。
不仅如此,自己的手臂似乎也成为了她的钢琴。
“靠近手肘关节的部分是低音键,靠近手腕的部分是高音键,由于锦儿无法听到声音,所以就由我来成为锦儿的声音。”
手指在高似锦的手臂上开始跳动弹奏,像是一枚枚小炸弹,她弹奏钢琴似乎很熟练的样子,过去高似锦和孤夏蕊交往时,从未听说过她还会弹钢琴,看来她还是藏了一手。
可惜的是高似锦无法辨别她弹奏的到底是什么曲子。
“《水边的阿狄丽娜》。”
孤夏蕊似乎能够读懂高似锦脑海中到底在想什么一样,在高似锦的手心写道。
估计再这样任其玩弄下去,等醒来后,就能成为大艺术家了。
到底能否再度苏醒?
高似锦也不知道。
但是他茫然发现,那些折磨着自己的手似乎不再像最初那么狂暴了,它们仍旧试图“挽留”,让高似锦的灵魂沉沦于黑暗之中永远无法苏醒,可高似锦与现实之间的联系却越来越清晰了。
“下午好,锦儿,刚放学我就来找你了。”
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有人在自己的手心书写文字,那个人就是孤夏蕊。
黑暗的世界似乎也被赋予了彩色,她总是告诉高似锦许多趣闻,其实孤夏蕊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有乐子,她也时常会和高似锦聊起同学间的家长里短,可惜很多人的名字高似锦根本不记得。
日复一日,春夏秋冬。
有时,高似锦觉得那些折磨自己的手正在抚摸自己,又或者,高似锦将那些手与孤夏蕊的手搞混了。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与埋藏在地底深处高度腐烂的臭味融合在一起。
高似锦站在了生与死的交界处。
第十三章 夜莺与玫瑰
若问高似锦的个人意愿,他毫无疑问是想要再度醒来的。
上一世,他有太多遗憾需要在这一世弥补,他希望自己能够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对抗渴望将自己软禁在囚笼中的女孩们扭曲偏执的爱,摆脱被她们肆意玩弄的命运,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与自由。
“锦儿,今天是4月28日,锦儿的家人病情有所好转,听说锦儿一直都很爱家人,为了不让他们担心,锦儿这回一定要康复起来才行。”
孤夏蕊在高似锦的手心写道。
4月28日是高似锦的姨父离开人世的日子。
“锦儿,5月13日,你的爸爸妈妈也来了,他们是爱你的。”
孤夏蕊再度传话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