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团啾
公爵夫人对她最大的影响，不是虐待，而是毁了兰登带给她的避难所一样的舒适感。
莉莉卡恨的是这个。
后来又因为对公爵夫人的仇视，以至于看到兰登的眼睛流露出相似的感情，也会条件反射般地升起杀意，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恶性循环。
莉莉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彻底释然，只能靠着让兰登讨厌自己来饮鸩止渴。
对比之下，海莲娜其实算是很幸福了。
海莲娜一直沉浸在公爵夫人给她定制的美梦中，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加上祖传的偏执基因，无论遭遇到什么，都能找出对她来说非常合理的解释。
哪怕是公爵夫人，恐怕都想象不到，海莲娜能到现在还坚信她那一套说法吧。
兰登到现在都没有告诉海莲娜真相，是觉得反正没救了，干脆让海莲娜继续沉浸在美梦中不要醒吗？
太温柔了。
就算到这种时候，也还是想着留有余地，让海莲娜能正常生活。
但她不一样。
莉莉卡对海莲娜没有任何怜悯，甚至有些嫉妒海莲娜能这么快乐地活在自己的世界听不到外面的电闪雷鸣，也蔑视海莲娜在这么好的条件下，竟然还能跟兰登闹成这个样子。
既然兰登已经知道了公爵夫人做的事，那她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莉莉卡直白地说道：“公爵夫人对你的那些教导，并不是真的未来兰登好，她只是想通过你折磨兰登而已。”
“……莉莉卡，我觉得也许你才应该去治疗一下……你听听你都在说什么疯话。”
海莲娜用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莉莉卡：“兰登可是母亲大人的孩子啊！母亲大人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唔、因为她讨厌兰登？”
“无凭无据。”海莲娜绷着表情，露出了不欢迎的态度，“很感谢你送我回来，但现在很晚了，这是我的房间，你该离开了，莉莉卡。”
“你其实也有感觉的吧。”莉莉卡没有动，依然坐在沙发上，“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感觉公爵夫人对兰登的态度，好像跟对你、甚至对客人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海莲娜也是刚来斯图亚特家族没多久，一开始还很感激公爵夫人对她的亲切态度，只当做是公爵夫人对养女和亲子一视同仁，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当时芙洛拉因为是奶妈的孩子，跟兰登从小一起长大，所以有些跟她们格格不入，海莲娜又不可能去问斯图亚特家的仆人，最后就只敢来问同为“受到公爵夫人恩惠”的“同龄人”莉莉卡。
莉莉卡当时回答，确实是这样。
这件事太早了，海莲娜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莉莉卡这么一提，她几乎是瞬间就回想了起来。
不安再度泛起了波澜，海莲娜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双臂在胸前交叉，无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吗？那只是因为我当时还没学到那里，其实后来我就知道了，贵族养孩子跟平民养孩子有很大区别，母亲大人甚至都不怎么见兰登，没那么亲近也很正常。”
只是，一旦提起这件事，另一个记忆也忍不住再度浮现在海莲娜的脑海。
曾经吓到过小时候的兰登、在房间里肆意打砸的母亲大人……
【“我就不该……！要不是他……我根本就不想——”】
海莲娜的额角抽痛了起来，她抬手揉了揉：“我不知道你现在说这个想表达什么，但母亲大人确实爱着兰登，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努力地培养我，好让我帮他……”
“是吗？”莉莉卡说，“但公爵夫人在我面前的时候，可是说过要是兰登没有出生就好了。”
“————？！”
有这么一刹那，海莲娜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而她在回过神来的瞬间，恐慌和愤怒同时充斥着她的心灵。
不可能，母亲大人怎么会说这种话。
莉莉卡的谎言已经越来越离谱了，没必要再继续听下去，快点把她赶走……
但还不等海莲娜再次说出逐客的话语，莉莉卡就已经冷静地说道。
“兰登也知道这件事，他应该对你表达过让你不要太听从公爵夫人的话之类的意思吧？”
海莲娜怔住了：“兰登……也知道？”
确实，兰登最近在听她说起母亲大人的时候，态度都会有些微妙，这次吵架的时候，也是说了“我劝你少信母亲那些话，她根本就……”——根本就什么？
母亲大人怎么了？
难道莉莉卡没有骗她？
可是，如果母亲大人讨厌兰登讨厌到恨不得他出生的话，又为什么要在教导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兰登？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遵守母亲大人的教导，哪怕被兰登讨厌，她也觉得是值得的，因为她要回报母亲大人，也要守护不懂事的兰登……
假如母亲大人是错的，那她、那她难道也错了吗？
她付出的一切，她忍耐的一切……难道都毫无意义？
海莲娜仿佛全身的神经都直接暴露在烈火中一般，感受到炽烈到令人疯狂的疼痛。
不对，不对不对！
也许是莉莉卡和兰登都误会了什么，母亲大人怎么可能是这种人？！
她的付出一定是有意义的，就算兰登讨厌她，只要是为了那份意义，她也心甘情愿，这份意义绝对不可以被任何人曲解，不然的话，她——
“对了，老管家给我写了信，今天才收到，你也可以看看。”
莉莉卡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轻飘飘地扔了过去：“你要是害怕的话，不看也没关系。”
海莲娜僵在原地半天，终于还是拿起信，慢慢地看了起来。
随着老管家对莉莉卡说明他都告诉了兰登什么的描述，海莲娜模糊了的记忆，也像是镜面上逐渐褪去的雾气一般，变得清晰了起来。
是了，在那个夜晚，母亲大人说的是……
【“我就不该生下他……！要不是他非要我生孩子……我根本就不想——”】
啊啊……
不要告诉我……神啊！求求你，我——不想知道这个！
海莲娜心灵的防御，终于被正确的记忆击穿了。
绵长不绝的痛楚，一点点地凌迟着她终于暴露在外的灵魂。
她曾经坚信过的谎言、她完全不值得的忍耐、她失去的珍宝……一切的一切，全部在这一刻化为了悔恨，浇灌着缠绕在她灵魂上的荆棘丛林。
从美梦中苏醒过来后，难道不应该是现实吗？
但如果现实就是噩梦的话……
海莲娜，无·处·可·逃。
【ps：被家人按在床上养病，现在终于能码字了……晚上尽量加更！反正就欠3次加更，还有半个月呢！来得及！】
34、搞错了手段和目的的后果（3k）
海莲娜还在看信。
但她目光涣散，呼吸急促，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薄薄的几页纸，注意力明显已经不在信上了。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是假的吧……”
她喃喃自语着，情绪激动地翻看着信纸，但眼神飘忽，很显然她根本什么都没看进去。
莉莉卡一如既往声音平稳地说道。
“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那现在不会是这种反应。”
而是会摆出一副“随便你怎么讲，反正我不会信”的态度，冷笑着用她自己的逻辑来扭曲他人的发言。
海莲娜对自己所认定的事的自信，足以让她面对所有攻击而毫不动摇。
而莉莉卡现在做的，就是摧毁支撑着海莲娜的这份自信。
多讽刺啊，让海莲娜变得如此自信坚定的，正是毁了她的“避难所”的公爵夫人。
海莲娜既是受害人，也是公爵夫人的精神继任者。
所以，在公爵夫人死后的现在，她的报复落在海莲娜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莉莉卡已经为了让兰登讨厌自己，而放任海莲娜伤害兰登两年了——现在，既然没必要再隐瞒，那她也不打算再忍耐海莲娜了。
她尖锐的话语像是利剑一样，一次次地刺穿海莲娜的防御，直到她接受现实。
“你不是还问过我身上的伤为什么一直没好吗？因为公爵夫人经常会给我添上新伤，只是我的治愈能力和你们不一样，所以你没看出来。”
原来如此，所以莉莉卡离开斯图亚特家后，那些伤疤就都消失了……
“公爵夫人对我做的事，其实是她最想对兰登做的事……唔，为了兰登承受这些，我很开心，但公爵夫人让你做的，也都是伤害兰登的事哦？”
但她却没有像莉莉卡一样，为兰登承受什么，反倒成为了使兰登受到伤害的人。
“连兰登都不想忍你了，做到这种程度，我也很佩服你，海莲娜——要不是你非要拒绝治疗，兰登现在还会耐心地哄你呢，明明你确实有病不是吗？”
够了、够了、不要说了——
海莲娜浑身冰冷，像是陷入了无法挣脱的噩梦，来自莉莉卡的声音不断搅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无数针扎一样痛苦。
而她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仅仅是支撑自己站在原地，就已经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明明站在平坦的地面上，海莲娜却感觉仿佛周围在不断崩塌，孤立无援的恐惧，几乎要否定她整个人生的惊恐，像烈酒一样混合又点燃，把她赖以生存的安全感逐渐燃烧殆尽。
甚至随着莉莉卡的话语，无数海莲娜想要或不想要的回忆纷沓而至。
她想起自己因为他人的那些证言误会兰登时，兰登倔强而受伤的眼神。
那时候兰登还会叫她姐姐，还会试图说服她，让她变回曾经那个关心他、相信他、能够克制自己控制欲、确实在努力支撑着家族，为他分忧的姐姐。
但她辜负了他的期待。
于是他只叫她“海莲娜”了。
她还想起自己因为初来乍到斯图亚特家，试图跟和自己境遇相似的莉莉卡打好关系，被莉莉卡无视后悄悄躲起来哭，但兰登找到了她。
兰登小小的、温暖的手拉着她，把她从阴影的角落拉出来，塞给她好吃的糖果。
“不要哭了，我会陪着你，别伤心啦……嗯？迷路了？那就抓住我的手不要松开……放心，我会抓好你的。”
小孩子真诚又担忧的面孔，被青年冷淡而释然的微笑代替。
“不光放弃治疗，我也放弃你了……你现在可以开心了，海莲娜。……笑一个吧？”
啊啊……
怎么可能开心！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越是回忆过去的美好，海莲娜就越是无法接受现在。
是她率先松开了那双温暖的手，执着地走向错误的道路，他甚至曾经试图救她，可她却没有抓住最后的机会，反而将其推拒得更远！
也是她没能先好好当一个姐姐，轻易地被死者的话语影响，也被兰登的宽容养大了胃口，无法接受他一丁点的不听话，以至于在一次次的争执中，耗光了他的亲情和信任！
那个照亮了她灰暗的童年，支撑着她学好繁重压抑的课业，让她面对嘲讽和刁难也不会后悔被斯图亚特家收养的人——却一定在后悔曾经对她那么好吧？
她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兰登好，但实质上兰登并不需要她的自以为是……
现在，她已经能够承认现实了。
那孩子，其实从小就很聪慧。
所以她才会那么焦虑，担心兰登用不着她，只能不断地用母亲大人的话安慰自己，从蛛丝马迹中找到“兰登需要人管教”的证据，以此来确立自己的用处。
……莉莉卡对她的指责没错，她确实是在利用莉莉卡，来维持她摇摇欲坠、一旦真相揭露，就会像露水一样蒸发的价值。
兰登不需要她……
兰登，从来都不需要她，是她需要兰登。
曾经温馨又平淡的日子，让她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却又深深地恐惧着。
她好怕兰登会离开她，然后收回对她的温柔。
因为由别人赐予的东西，也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收回，只有自己亲手得到的，能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才能保证不会有变故。
正是她的这种想法，被公爵夫人所利用。
所有的颠倒黑白，一切的混淆是非，全部都是源自于她的不安，以及希望兰登需要自己的期待。
但是她搞错了手段和目的，甚至自己都遗忘了自己真正的想法，以至于沦落到这种下场。
海莲娜的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打湿了信纸上的几个单词，她的注意力下意识地集中过去。
【“包括老夫人曾经说过希望兰登少爷去死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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