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优雅的小狐狸
营地外,是淡淡的幽光,正值后夜,离夜间的风暴停歇还有至少两个小时。
等吗?等不了了。
无法预测冒着风暴前行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但胡桃渐无的呼吸,不再起伏的胸口,都在预示着即将来到的噩耗。
没有比现在更可怕的时候。
夏天用力,用牙齿将嘴唇咬破,舌尖舔舐着自己的血,让意志不被风雪左右。
他松开环抱胡桃的手,从被窝中离开,竟然感觉更为温暖……胡桃身边比寒夜更冷。
起身时,扑腾的棉被把胡桃心爱的大帽子拨歪了。
胡桃说过,那帽子是往生堂
但爷爷的体格壮硕,脑袋比胡桃大了两圈不止。
于是,她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亲手拆补,将旧帽子改成了自己的尺寸。
还摘有亲手栽种的梅花,制成了饰品别在旁侧,触手如柔雾,闻之有幽香。
爷爷送她的帽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宝物,她总是会向周围人炫耀,说:这帽子有法力,正阳克邪,保平安!
夏天当时听罢,只当是胡话一笑置之,而现在,多希望这顶帽子就是那么神奇。
你是否真的有法力,可以保住她的平安呢?至少……拜托你帮我照顾她一会儿。
夏天为胡桃戴好松落的帽子,在她的额头亲吻,在她的耳边叮嘱:“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要去哪?在龙脊雪山还有谁能帮她?这个时候还有谁能帮他?
夏天没有那么天真,自然知晓胡桃的状况与莫娜当初不同。
莫娜只是生病,她柔软的身体,她滚热的呼吸,她匆促的心跳都能那般实质的感受到。
而胡桃,身体丧失生机,好像灵魂已经抛弃了这具身体……已经去到了再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在有神的世界,就去相信一次神明吧。
夏天将所有可以保暖的衣物都留在了胡桃身上,他裸着上身,不去管增添了多少处冻伤,不去管那些发黑发干的伤口又一次崩裂。
他冲出落脚点的帐篷,迎着风雪、踏着被积雪完全覆盖的山路奔跑,混沌狂躁的元素无人可以掌控,混乱的风吹得他只能尽可能的躬下身体,甚至很多陡峭的路段需要手脚并用的攀爬。
寒冷让他对身体的痛楚变得麻木,这或许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
夏天有记得,在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风神像。
他找到了那里。
神像连接着神明的思绪,在这里祈祷的话语能够被聆听。
神像连接着地脉的末端,在这里祈祷的话语能够被知晓。
他将自己通红如山萝卜一般的双手放置在神像上,虔诚祈祷的模样,轻轻说了些什么。
神像一如既往的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然后,夏天直接从屹立神像的高台跳下,试图展开风之翼,可是在这般风雪中,风之翼无法保持平衡,冻僵的关节也无法展开双臂去操控。
近乎是自由落体的直接下坠,好在那些厚厚的积雪减缓了受到的伤害。
这不是鲁莽之后的意外,这是夏天可以想到最快下去的方法。
他只想快点回到胡桃身边,他没有停歇,爬起来沿着又被暴雪覆盖了两层的山路往回走。
只花费了二十分钟,待在篝火旁的胡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
皮肤被镀上了一层冰霜,那些保护他的棉被和大衣根本没有作用。
夏天没有让悲伤和惊慌冲乱了意志,他的目的很明确,必须要带胡桃下山,不能再待在这个鬼地方。
他用棉被将胡桃整个抱住,然后再用那几根绳索绑紧,就和粽子一样的背负在后面。
夏天背着胡桃,掀开了落脚点的帐篷。
眼前是还未褪去的暴风雪,甚至变得更加嚣张,似乎就在说:我不会让你们离开龙脊雪山!你们都得死在这!
它说的没错,冒着冷夜的风雪前行,只会在寒冷中丧失意识,然后永眠于白雪下。
可是,夏天脑海里没有给出其他选项,哪怕百死一生,也不得不闯。
他从一旁的岩壁抓取了一段如匕首般锋利的冰刺,狠狠得扎进自己的手心。
红色的血流带着身体的温度,沿着指缝滴落,还未到地面就凝结成了冰。
夏天攥紧拳头,用指头死死的掐着伤口,不让寒风将伤口冰冻。
这份痛楚,会让他的大脑保持清醒,会让他的四肢更为坚强,会让血管里的液体变得躁动。
虽然最后没能拉钩,但他不会遗忘自己曾经许下的「不会让胡桃死去」的誓言。
“我们这就下山,下山后,一定有人能救你……我不让你就这样离开的。”
“……就算是死了,我也会去「生死之界」,把你的灵魂给拉回来!所以……别想着跑!”
夏天背着包裹在棉被中的胡桃,或有颤抖,或有迟缓,但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扰他的步伐。
无论是天寒地冻的夜,还是锥心刺骨的伤,谁也无法阻扰这颗坚毅的心。
第五百一十六章 胡桃的独白
可能是因为三岁倒立背书,六岁棺材酣睡,八岁研习丧葬……
我,一直都被当作是很奇怪的人。
爷爷总是和我说,你这样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呀,大家都躲着你,怕是没人敢娶你呦!
那时候还小,不懂嫁娶的意思,只知道爷爷是在笑话我。
但我一点儿都不在意,因为周围的伯伯婶婶都很好,虽然看到我总是愁眉苦脸,却没有厌烦我、躲着我……嗯,好像还是有那么几位不太喜欢我的。
要说声对不起才行,胡桃以后不会再去烦你们了。
想想,我从八岁开始就常驻堂中,研习丧葬礼数。
他们夸赞说我是丧葬业的天才,我特别高兴……但现在感觉,他们是不是在挖苦我?
总之,我很热爱这份被他人退避三舍的工作。
所谓阴阳有序命运无常,死亡难以预测却也有它的规矩……这份职业,让我习惯了死亡。
我看到了太多送别亲人的眼泪,看到了太多难过到昏厥的缅怀者,甚至还有相伴而去的……
以前我会想,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珍惜,有什么好哭的。
当爷爷离开时,我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想通了,就可以说「嗯,虽然难过,但我不会哭」然后就真的不哭了。
「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
这是爷爷说的话,我听懂了,所以从失去至亲的迷惘中苏醒。
我以为,当我离开的时候,也能像爷爷那样洒脱……我以为会这样。
也许会想起没有与朋友告别,而稍感歉意。
也许会因为没有重振往生堂,而倍感遗憾。
但对于死亡,我没有什么害怕的,因为生死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见过太多太多……
当我选择用自己的灵魂当作开启「生死之界」的媒介,当灵魂与身体渐渐疏远,我就有想过可能会死。
超度亡灵本就是我的工作,如果为此而献出生命能够让那些亡魂得到救赎,能够帮到他……也是所谓的「死得其所」吧?
没有后悔,没有失败,没有遗憾……那应该很洒脱的离开才是,本应该很洒脱的离开才是。
但,没有,一点儿也不洒脱。
真的要离开了,真的要离开吗?才发现,原来我有多么不舍得。
人的坚强和脆弱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我可以忍着泪水和悲伤的心情,笑着和他说:好色的大哥哥,胡桃这次可能真的要死了哦!
我也会在听到他那么不舍的挽留和哀求时……顷刻间崩溃。
如果不是在风雪中紧紧拥抱着我的你……
如果不是在昏暗中卑微挽留的你……
好色的大哥哥,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哭泣的模样?
如果你不笑的话,我怎么去骗自己说都无所谓呢?
如果你不放手的话,我要怎么来说服自己接受「死亡并不可怕」的事实呢?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呀!
只因为我感受过你温暖的怀抱,所以才会变得这般懦弱。
才发现……我,还不想死去啊!
是啊,我为什么我要死去呢?
我只有十六岁,我甚至连含酒精的梅酒都还没喝过呢!我还有好多想要长大以后做的事情……我还有很多想要确认的事情。
就算用灵魂作为媒介,也不是一定会死去的吧?为什么我的运气就那么差呢?为什么能不给多我一点点时间呢?
……是因为有人寂寞了,所以想让胡桃过去帮他们解闷吗?
我就是去到那边,也不会讲笑话给你们听,还要写诗骂你们!
总之,就是这样。
我,往生堂
不算太差的结局。
至少死在了这座风景还算可以的雪山中,至少死在了完全讨厌不起来的家伙怀里。
啊,说起那个家伙……他会像我去寻找爷爷那样来找我吗?
要是你真的去了无妄坡,我却没有等你怎么办?会不会很没有礼貌?
嗯……鉴于你有可能会来找我,那本堂主就勉为其难的在那里等你一小会儿。
就等一小会儿,你忙完蒙德的事情,一定要来找我呀!
嗯,是有些话想要和你说。
别误会,才不是喜欢要表白什么的……
虽然你这个家伙还不错,但完全还达不到……还没到让我喜欢到要说出来的地步。
当然,如果你愿意再努力那么一点点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给你个机会吧!我会等你来找我。
对了,一定要活着来找我,要是你也变成灵魂,我肯定甩头就走,绝对不和你说话。
绝对,绝对,不和你说话!
所以,愿君安好。
……
……
踩在雪地里的脚印很快就被重新填平,谁也不不知道是否曾有人经过。
光膀子的青年继续向前走,冰雪甚至在他身上筑了巢。
天亮了吗?暴风雪停了吗?这里是哪里?有没有离开龙脊雪山?
视线早就模糊了,耳朵也不见了,两只腿到底还有没有在走路都不知道,因为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身体只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关,被命令必须往前走。
好像刚刚过了一段木桥,好像气味暖和了一点,好像前面有走动的人影……
“胡桃,你看看,我们是不是下山了,是不是能看到太阳,是不是该起床了……”
没有回音,夏天机械般的继续向前走。
龙脊雪山的北面营地,是西风骑士团的驻守点,也是较多冒险家选择进入龙脊雪山前的最后一个休整点。
规模不算大,但是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