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镇,但是在西欧 第59章

作者:阿斯顿发

而在这一层层的夯土之外,是用三合水泥凝固在一起的青砖,交错地向上,如同布满了土墙的爬山虎。

当然,在他站在内城大门之前时,止不住的,还有各种讶异的眼神和嘲笑的声音,连着“魔鬼缠身”“天父的惩罚”一类的声音几乎不加掩饰地在他的耳边此起彼伏。

这可不是在宫廷中,可没有人顾及查理的面子——虽然查理对驼背丕平看似有些嫌弃,但真有人敢在他面前嘲笑驼背丕平,那简直初号机里吃典明粥——真是找死啊。

“该死的,你们知道你们在对谁说话吗?”旁边的阿勒教士立刻叫道。

驼背丕平马上按住了他的手背:“别,别说。”

“殿下……”

“我说了,别告诉他们。”

强忍着背部地疼痛,驼背丕平竭力地合拢了双腿,在他人眼中一瘸一拐地步入了内城的大门。

牵着小马,驼背丕平抬头四顾,入眼之处全都是规规整整的白墙黑瓦的砖石屋,在砖石和三合水泥砌成的路面上,少见有乞丐和牛羊,来往的路人往往基本都是黑发黑眼的赛里斯人。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金发碧眼的当地女子,她们大多穿着一身呢绒或亚麻的宽袖袍衫,不过由于材质问题,实在是不如中原的绢帛,显得有些沉重,而没有了那些飘逸的感觉。

这些当地的妇人给了驼背丕平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虽然他们与自己都是同样的肤色发色,但他仿佛来到了一个新的国度。

因为这些妇人的行为举止,还有她们的衣服形制,以及脑袋上的高髻螺髻以及飞天髻都是驼背丕平从未见过的,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此时正值饭点,各家各户的房屋中都升起了炊烟,一队弓手从旁边路过,向着阿勒教士挥手致意,阿勒也点头微笑。

“这些人是汉堡伯爵的士兵吗?”

“准确来说,他们是民兵。”阿勒教士解释道,“领主大人让他们专门负责治安,除非要守城,否则他们是不会上战场的。”

“这样吗?”驼背丕平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晚间的风越来越大了,夜间折射出墨色的雨点先是落到了丕平高耸的肩背上,然后才落到了他有些稀疏的头发上。

来到将府门前,让人通知了汉堡伯爵,驼背丕平站在将府的大门前,扶着身边的小马,用力地挺直了身体,双腿也并拢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哪怕这样,他也依旧是个驼背的丕平。

在一阵脚步声中,将府的大门轰然打开。

“王子殿下,欢迎您的到来。”

与这句话一道响起的,还有雨点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雨水乘着斜风哗啦啦地打到了屋檐和摇曳的火把上,顿时,一股带着松焦味的青烟从火把上冒起。

驼背丕平顶着朦胧的雨水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差不多与父王等高的青年正沿着台阶一步步走来。

那青年面带微笑,玉石一般的皮肤上看不到一点疮疤,脸部清晰的轮廓仿佛是画师画出来的一般。

他带着一个黑色的丝绸幞头,身上穿着一身白色的窄袖圆领袍子,外面套着一件呢绒制成的罩衣长袍,外形酷似没有领子和纽扣的风衣,长长地拖到膝盖,在他牛皮的腰带上,除了挂着一枚玉石外,还配着一把长刀。

当冯森走到丕平面前站定,丕平才发现,他的平视顶多看到冯森的腰带,除非艰难地抬起头,否则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驼背丕平在冯森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一样的英武,一样的器宇轩昂。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下雨了,不如我们进去谈吧。”

“……好。”一阵愣神后,驼背丕平立刻答应下来,在几个奴仆的帮助下,驼背丕平走进了冯森的将府。

四处打量着冯森的将府,丕平有些奇怪,这城堡倒是与其他他所见的城堡大有不同,那些城堡大都是外层围墙为木质,而内层堡垒为石质,四处挂着橘黄色光芒的灯笼。

但这里反倒是外层堡墙是石质,内层虽然也有石质,但大多是木石混合结构,而且还没有二层楼房,颇为奇怪。

走过了二进的院子,他来到了最里间,才一进门,一股升腾的热气便迎面而来,烧红的火炉将半个房间都染成了橘红色,随着身后房门的关闭,阴寒的夜雨也仿若是消失不见了。

脱去了身上的蓑衣,驼背丕平张嘴刚想说话,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的飞快跑来。

“大哥!”

散动的头发宛如一团跳跃的银色火焰,阿多尔带着灿烂的笑容,披着她的海狸皮袍子飞快地从里屋跑了出来,扑到了驼背丕平的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多尔,在汉堡伯爵阁下这里乖不乖啊?”驼背丕平立刻摆出了一副假严肃的样子问道。

阿多尔瞪大了眼睛:“我可乖了,我现在还会写拉丁句子了,比父亲强多了。”

“哦?那你写几个来给我看看。”驼背丕平面带笑容揉了揉阿多尔的脑袋。

“好,你瞧好吧,我等会儿就给你写,还有还有,我回去就去教父亲写字。”阿多尔想了想,“但是得等到我们吃完饭,大哥你吃了吗?”

“还没有……”

“那正好和我们一起吃。”

驼背丕平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冯森,冯森哈哈笑道:“我们赛里斯人最重家庭,一家人喜欢在一起吃饭,皇帝都不例外,阿多尔与我亲妹妹无异,查理殿下又是我的教父,咱们就和一家人一样了,一起吃点吧。”

“伯爵阁下,其实我此次到这里……”

“有什么话到餐桌上去说吧,这大冷天的,老吕,再上一盆鱼汤,还有两瓶葡萄酿,这可是意大利的葡萄酒,一加仑要十个德涅尔,吊酒贵的一批。”和下人吩咐几声,冯森便强拉着驼背丕平的胳膊,向着将府中拽去。

“阁下,阁下……”

“别拘束,到了我这,就跟到了家一样。”冯森将驼背丕平拽到椅子上坐好,“我听阿多尔说过你,你要来干什么我都知道,但赛里斯有一句话,叫吃饭顶过天,就是什么都没吃饭重要,来,你坐啊,丕平殿下。”

将驼背丕平按到座椅上坐下,冯森再次和公主们欢声笑语地谈笑起来,时不时还会说几个东方的典故和小故事,而阿多尔则站在椅子上,随时随刻准备发表一番高论。

听着耳边的嘈杂声,抓着面包,面对着眼前的一碗奶白色鱼汤,丕平有些发愣,他试探着伸出手,端起鱼汤喝了一口。

奇怪,怎么突然暖和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小子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端起碗,把最后一口羊肉汤倒到嘴里,冯森从碗中捞起一颗草莓扔到了嘴中:“丕平殿下此次过来,应该是因为我写给查理殿下的信吧?”

奴仆们已经收光了桌子上的一片狼藉,而吉塞拉和阿尔沃芬纳等人也识趣地离场,仅仅留下了阿多尔、驼背丕平、冯森和一盘奶酪水果。

“是的,但父亲也给了其他的任务,一个是来慰问您,告诉您,我们将在十一月上旬与维杜金德叛军决战,父王希望您能够与他会师于吕比斯(吕贝克)。”丕平站起身,用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说道。

“恐怕很难,我十月底会去攻伐于尔岑,防止乌达的偷袭,你也知道,于尔岑与吕讷之间几乎无险可守。”冯森缓缓摇头道,“在攻下于尔岑后,我会立刻回师,去救援欧波里特,欧波里特的使者前几天才过来向我借兵。

欧波里特的情况岌岌可危,而维杜金德的叛军基本就是案板上的鱼罢了,只需要查理殿下轻轻一挥刀就能斩下他们的头颅,但欧波里特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我怕他们撑不到那个时候。

如果要维莱蒂人真的击溃了欧波里特人,恐怕殿下的名誉会大受损伤,而汉堡的边境也得不得安宁,到那时,欧波里特的乱局会是不下于维杜金德的烂摊子。”

“我明白了。”丕平冷静地回答,“我会向父亲如实回报的。”

“麻烦你了。”

“还有一件事,是来查看阿多尔公主以及柳德米拉公主的情况,能看到她们二位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我的随员中带来了两个女仆和嬷嬷,他们会继续教导阿多尔公主学习和女工。”丕平笑着对阿多尔说,“希望你这段时间没有把刺绣和仪态忘光,嬷嬷可是很严厉的。”

“不———”阿多尔发出了一阵如同杜鹃啼血的声音,“大哥,我恨你。”

“小丫头确实需要管教管教。”看到阿多尔吃瘪,冯森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而第三件事……实在惭愧,是为了我个人而来。”驼背丕平的声音到了这里,有些低沉,“您也看到了,我是一个被魔鬼所纠缠的人,我天生驼背,身上长满了脓包,但您在信中说,您有办法为我医治?”

“也不是说绝对有办法啦。”冯森拍了拍手,一个奴仆走入,交代了两句后,那奴仆便去传话,将康德贞叫了过来。

“实不相瞒,本人学识浅薄,但在医学上也有一点小小的见识,在听说了殿下的症状后,我觉得,您很有可能是得了一种病症,叫做佝偻病。”

冯森口中的佝偻病是用汉语说的,驼背丕平有些没听懂,问道:“佝偻病是什么?”

康德贞自然而然地用拉丁语接话道:“佝偻病就是一种慢性的由于营养不足而造成的疾病,具体表现为弯腰驼背,X型腿O型腿,可能有鸡胸、脱发和头骨发育不正常的情况。”

冯森曾经和康德贞科普过很多现代的医学概念,虽然只是基础,但也足以让康德贞的医术进步一大截。

“你们确定这不是根据我的病症硬编的?”驼背丕平立刻脱口而出,但他马上道歉道,“抱歉,是我失礼了,但这……”

“我能问问您,您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呢?”

“嗯,应该是四月三日,我出生后那天就是复活节,我的母亲非常高兴,因为我是早产儿,并且还活了下来,她认为这是天父的预示,所以给我起名为丕平。”驼背丕平自嘲道,“但她估计没有想到,这是天父对罪民的惩罚。”

“也就是说,在您出生前,一直是大斋?”

“是啊。”

所谓大斋,是天父教的一项传统活动,也叫四旬期,从大斋首日到苏生节总共四十天的时间里,天父的信徒们在这四十天里将会以斋戒、施舍、克苦等方式弥补自己的罪恶,并且为庆祝以塞亚的复活做准备。

其具体表现为吃素,不准吃猪牛羊鸡鸭一类的肉食,当然这可难不倒贵族们,不让吃肉,那我吃鱼总行了吧,于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吃鱼,而在不列颠鳗鱼甚至能够作为货币,就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您的母亲在大斋期间吃的是什么呢?”

“当然食用水果干、面包和蔬菜了。”

“额,嗯,她有吃鱼吗?”

……这真的是能说的吗?考虑到这是在问诊,驼背丕平还是在回忆了一会儿答道,“嬷嬷说,我的母亲非常虔诚,为了我能够顺利诞生,她从新年开始就一直在大斋,不吃荤腥,到了我出生后,为了奶水充足才开始食用肉食,但也只吃羊肉,所以,我想,她应该是没有吃鱼的。”

“我能问问,你是不是小时候一直没怎么出门?”

“你怎么知道?”驼背丕平大惊失色,“由于一些原因,我直到两岁时才第一次出门,之前一直住在高塔中,只能通过二指宽的窗户看外面。”

冯森和康德贞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虑和不可思议。

在现代,由于维生素D不足专门去吃鱼油的孕妇不在少数,你一个早产儿本来就缺维生素D,你妈还在怀孕期间吃了四个多月的素,你小子没流产真是奇迹。

最重要的是,在出生后,硬是在阴暗处待了一年多,一点太阳都没晒到,这debuff都叠满了,不得佝偻病才奇怪。

这么一想,驼背丕平居然能活到现在,甚至以后只比他爹早三年死,这命也太嗯了。

房间中陷入了沉默,冯森和康德贞都没有讲话,而驼背丕平脸上的神色也逐渐暗淡下来。

“冯,你能治好大哥的背吗?”阿多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在祈祷时打瞌睡了。”

捏了捏阿多尔的脸蛋,驼背丕平勉强笑道:“不管我的背好没好,在祈祷时都不准打瞌睡,听到没?”

“丕平殿下,这也不是不能治。”冯森缓缓开口,“假如您才三四岁的话,我们是有很大机会治好的,但现在……”

他看向康德贞,康德贞则接着说道:“但现在太晚了,我们无法保证一定能治好,而且这个过程耗时很长,会非常痛苦……”

“我可以。”驼背丕平立刻打断道,“我愿意试试。”

“但殿下,您也得知道,这其实是一场赌博,而赌博的结果很有可能你白白浪费了时间,承受了痛苦,却一无所获……”冯森委婉地说道。

“我愿意赌。”驼背丕平却笑了起来:“伯爵阁下,我得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之前可是连赌桌都上不去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鸡毛都没挣着

随着驼背丕平的到来,不管是阿多尔还是丕平自己,生活都变得痛苦了许多。

阿多尔本来每天有一半以上的时间用来玩耍,但现在她只有在饭前、晚上或者节日才能玩耍,剩下的时间则需要学习宫廷礼仪和刺绣。

本着要死一起死的精神,阿多尔非常不仗义地将柳德米拉、米娅和几个认识的小姐妹都拉到了她的宫廷教育课中,陪着她一起受苦。

而驼背丕平,也开始了他痛苦的治疗生涯,每天牛奶鸡蛋鱼肝油硬灌,冯森还托人去海边弄了不少生蚝回来做成蚝油拌蘑菇,每天一盘,还有康德贞的秘制药剂,两三天一副。

早上除非下雨,否则他都要出门做一套康德贞专门改版的操戏,反正冯森看到丕平做了半套,汗水已经浸湿了两层衣物。

除此以外,他还得在背上绑一个十字架一样的东西帮助矫正脊椎,冯森常常能看见他戴着这玩意儿在将府附近散步。

最痛苦的就是晚上,一开始还只是康德贞帮他割除背上的背创——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

后来就要逐渐开始按摩和正骨,康医娘还提出了一个激进疗法,那就是开背,做脊椎手术,丕平居然还同意了,好在被冯森紧急叫停,脊椎是什么东西?那是你能乱玩的吗?

这个流程丕平一般都安排在晚饭后进行,因为这个时候冯森会带着阿多尔出门散步,这样自己的惨叫和哭喊声就不会吓着妹妹。

讲实话,就这个疗法冯森都有些害怕,但出人意料的是,驼背丕平居然坚持下来了,虽然冯森偶尔起夜,还能看见疼的失眠的丕平,大晚上还背着他的十字架在那抄写《拜日经》。

这样经过了两周,在冯森带着人马准备去征讨于尔岑的时候,丕平的驼背居然——依旧没什么改观,只是消去了背创而已,丕平从正面看上去还是如同脑袋长在了胸口上,但精气神却比以前好了很多。

“阁下,祝君武运昌隆。”用着刚学不久的汉语,丕平背着他的十字架对冯森微微低了一下头,“希望您能凯旋而归。”

“希望你我能有在战场上联袂而战的那一天。”冯森拍了拍丕平的手臂,翻身上了马。

“早点回来,断在赤壁前夕我都要急死了!”十二岁的阿多尔骑在她的大海蛇身上,向冯森挥舞着手臂。

“那你不妨自己续写一下,多练一练文笔,说不定你未来还能因为写了一本《查理大帝传》而名垂青史呢。”冯森向着那几个女眷也挥了挥手,“我走了。”

………………

布兰肯堡的教堂中,那些十字架已经全部被扯倒,而墓碑基本被毁坏的干净,改成了一片安置伤员的营地。

在灰暗的天空中,呼啸的寒风卷集乌云,在原野与乌云之间,一只癞头癞脑的丑鸽子正发出难听的叫声,使劲地扑腾着,一会儿摔进了河水中,一会儿跌进了泥坑,在沾满了满身的污泥后,它终于抵达了他的目的地——乌达的营地。

一个带着护耳毛线软帽的山羊胡干瘦男子,一把抓住了丑鸽子的脖子,丝毫不管它身上的粪便和泥水,将它倒转了过来,从腿上抽出了一小卷细长的羊皮纸。

“好伙计。”干瘦的男子打了个酒嗝,将一盆麦片放到了鸽子的面前,但鸽子却不领情,依旧直直地看着它。

“该死的,你个贪婪的魔鬼!”干瘦男子愤怒地从腰间取出了一袋子蜜酒,倒了一点到它的食盆中,“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只有这点。”

将那卷羊皮纸握在手中,脸色通红的干瘦男子摇摇晃晃地走在这片被粪便和血液淹没的土路上。

突然,干瘦的男子猛地向前一扑,摔了一大个狗吃屎,他爬起身,见到是一个人坐在路边,伸出了一条腿挡在了路上。

“该死的,咯,你知道我是谁吗?”干瘦男子狐假虎威地指着那人的鼻子骂道,“我可是乌达大人的同乡,他的养鹰人,撒博,你是谁?啊?说话。”

但那人却没有任何回答,撒博尝试着向前走了两步,轻轻点了一下那人的肩膀,随后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退了七八步,结果没站稳又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