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静的日常 第29章

作者:惰天使

第三十二章 抽象既美好

关门熄灯的阳光屋前,街道上依旧零星点缀着一些夜店灯光,那些店亮着招牌打着灯光,优秀的隔音措施下没有漏出半点声音,在安静的城市中默默狂欢。

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喝醉的社会人士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一些按捺不住原始野性的人纵情高歌,有的更是找了个松软花坛一躺,感觉十分良好,干脆天为被,地为床,城市做闹钟,一梦入他乡,倒也舒适自在。

哪怕再怎么入夜,再怎么安静,这座城市都有光,证明这座城市还活着。

大城市是要有光的,一如人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心脏就得一直跳到死去的那天。

心脏是人的耗材,人是城市的耗材。

赤兔拖着坏掉的吕布,摇摇摆摆走入街道尽头,乍看之下仿佛无拘无束的行为艺术,实际上只是一个自行车坏掉,不得不拖车回家的健康男子高中生。

年轻的老板锁上门,深吸一口薄荷烟,看着城市在吐出的烟雾中逐渐朦胧,心有感伤地问道:“梓川,你来我这里打工是为了什么?”

“钱。”

梓川咲太打开易拉罐,往嘴里灌了口饮料。

“庸俗。”老板叼着烟,皱眉以示不满,双手比划了一下,“你难道没有更加崇高、深邃和遥远的目标吗?”

哦……老板这是被白用鸡汤灌满进度条,出现了‘间歇性人生哲学感慨’的buff?

梓川咲太随口道:“为了妹妹的笑容。”

“这个理由我是认可的。”老板凝神问道,“但你就没有一点脚踏实地,准确具体的目标吗?”

梓川咲太想想,说道:“给妹妹置办生日礼物和日常衣食住。”

“可恶,真是无法反驳的朴实无华。”老板不禁踱步思索,说道,“我是说那种关于人生,关于未来的哲思回答,作为一个年轻人,你应该对人生充满抱负和理想,有着开天辟地的朝气,相信自己会有一番成就的自信乃至于把握命运的傲慢,所以哪怕只是一份简单的打工,你也应该从中感悟出一些生活哲理,家国忧思,社会问题,国际格局,思想斗争。格局放大一点,哪怕考虑地外文明接触也是合情合理的。”

“我还没到喝酒的年龄,那种少吃几颗花生米的壮举,现在还做不来。”梓川咲太点出现实法律问题,诚实道,“非要说为什么在这里打工,钱多事少干得来,这种工作很难得。”

老板取下烧了一半的烟,苦笑道:“说起来,好久没见过我妹妹了。”

“想必有各种各样的缘由吧。”梓川咲太喝光饮料,将易拉罐丢进垃圾桶,“白那番话,倒是对老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嘴炮?”

“影响说不上吧,这确实是我最近考虑着的问题,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只是被他看出来了吧……”

老板吧唧吧唧嘴,挠着头叹道:“非要说的话,开这家店的目标是获得家里认可,只要我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自然用不着继承家里的财产,未来妹妹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家产——学管理不成就转学医,学医不成就学厨,人生在世无非学习二字,只要我有所成就,就一定能逃离继承家产的命运。”

“幸福的烦恼呢。”

梓川咲太平淡道:“所以老板的想法就是赚钱吧?金钱纵然是行数字,却又是成功的证明,但作为成功标准又很含糊,数字达到多少算是成功?如果老板是要得到家里认可,那得到家里认可的数字又是多少?需要超越家族财产吗?听起来又并非单纯努力就可以达到的范畴……抽象的东西或是朦胧难测,或是遥不可及。”

老板瞪眼道:“你在说我抽象?!”

“这是白说的,不是我。”

梓川咲太双手插兜里,慢悠悠走着路,说道:“人喜欢抽象的东西。可以模糊到是幸福、理想和未来,这些只能用来概括却无法明确和得知的东西,可以广泛到是国家、世界和星空,甚至于一个简单的美字,这些似乎存在但谈论起来又缥缈的事物。”

老板锐评道:“徒有外表之辈。”

梓川咲太说道:“人与人距离越近,越能发现彼此的缺陷与毛病所在,很多兄妹乃至于家人,都显得像是特别一些的陌生人,但要说起父母兄弟姐妹,所想的又似乎尽是些儿女孝顺、父母或慈祥或威严、兄弟姐妹间手足和睦,血浓于水的亲情责任——这些东西就格外抽象,似乎不谈论这些,就无法找出具体实际的东西来表达。”

“爱兄弟姐妹,爱父母,爱民族,爱国家,爱世界,爱生活,抽象的爱足以包罗一切,但要说到爱一个具体的人,就会无从谈起,人会扣鼻屎,人上厕所很臭,人生活作风很随意,人对未来毫无展望与规划,人没什么朋友,人卡里没钱,人不能时刻说你喜欢的话,人并不成功,人狼狈不已……这样子的人,似乎一下子就爱不起来,反而会嫌弃、挑剔乃至于鄙夷。”

“白曾经和我说,抽象既是留白,留白成为遐想,遐想换来满足。”

“抽象的,才能让人有遐想余地,真实的,必然没有遐想美好。”

老板竖眉低喝:“你想坏我道心?!”

梓川咲太:“我有个很可爱的妹妹。”

老板不屑:“我也有个很可爱的妹妹。”

梓川咲太说道:“我妹妹……是个懂事的人,以前努力想要扮演一个父母期望的孩子,她显得太过懂事,以至于我忍不住可怜和想要照顾好她,她很怕生,一天到晚从不出门,也不会去上学,很努力地自学各种知识,慢慢跟着自己年纪应该有的课程走,不让我为了她的学习分担精力和时间,每天晚上如果没有电话提前告知,就一定会等到我回家才睡觉。”

老板冷哼一声,当即说道:“我妹妹……也、也很可爱!”

梓川咲太继续说道:“在外人、我甚至她自己看来,她的缺点可以说很多很严重。待在家里从不出门的孤寂生活,很容易让人偏激、钻牛角尖和颓废。不进行正常的学业,对于未来进入社会找工作有负面影响。我这个哥哥为了照顾她,需要放弃社团活动,在学校里成为边缘人,需要分担精力打工,可能让她养成过于依赖我的问题等等。”

老板嗤笑:“居然如此评价自己的妹妹,你的妹控之力也不过如此!用那前员工的话来说,你这区区妹之力三段的废柴!”

“正是因为我能如此评价妹妹,所以我才能说爱她。”梓川咲太不以为然道,“单纯靠着抽象的兄长责任和血浓于水为理由,只会不断给自己累积负担和压力,直到大厦崩塌无法挽回……白曾经对我说过,爱一个具体的人,远比想象得困难无数倍。爱不是道德,也并非律法,更不是任何抽象的事物,它切切实实存在那里,真实得令人望而生畏。我很高兴自己做到了。”

“哼!那个三姓家奴的话就别提了!”

老板臭着脸哼了一声,指指点点道:“突发奇想,莫名其妙,说话就喜欢往人心窝子里捅,除了那张脸简直一无是处!堂堂员工竟然还敢炒老板的鱿鱼,简直是胆大妄为!”

梓川咲太问道:“所以老板,你的妹妹呢?”

仿若晴空霹雳砸个正着,老板僵硬地趔趄两步,旋即面红耳赤地嚷嚷道‘工作学习所以太久没见面,这很正常’‘我妹妹可是年级第一的实力,学习贼棒有我之风’‘反正我妹妹天下第一可爱’之类让气氛一下子哄堂大笑的话。

梓川咲太说道:“总之,我也这时候口头递交辞呈吧,以后就不来了。”

“为什么?!”

老板震惊,今日竟被二度炒鱿鱼?!

“给妹妹准备生日的钱已经攒够,暂时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的地方,所以之后的节假日,我想多花点时间陪她。”

梓川咲太的理由无懈可击。

老板悲愤咬牙道:“可恶!我不准你辞职!你先把辞呈收回嘴里!”

梓川咲太一愣,了然道:“哦,老板是要主动辞退我吗?也可以。”

倔强的逞强却被一语道破。

我努力吸鼻子不想打个喷嚏出丑,你却直接撒一把花椒面?!

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堂堂老板竟在一个小时内,被员工炒了两次鱿鱼!

世上有被辞退率百分之百的员工,安有被辞退率百分之百的老板?

老板气落丹田,镇定肃然,仿佛依旧手持生杀大权,沉醉于无上的威能,沉声道:“你这员工!现在你是前员工了!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我工作屡次犯错,长时间摸鱼偷薪,对于公司发展从不上心,没有对自我能力的清晰认知与发展规划,忘记公司的栽培鞭挞之恩,实属罪无可赦,对于老板的辞退,鄙人欣然接受……”

老板不满:“什么叫欣然接受?换个词!”

“好的,鄙人对此万分愧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悔不当初……”

老板都破防成这样,为什么还不顺从他呢?

梓川咲太粘合着老板那丝丝破碎的尊严。

……

……

“前老板关店跑路了?”

回到出租屋,将再起不能的传说级坐骑·吕布·战破版塞进储物室,白影接到了梓川咲太打来的电话。

“老板说打算回家一趟,暂时结束自己的瞎折腾,找父母和妹妹聊聊天,寻找接下来的方向。”

梓川咲太简短回复后续。

“那也不错,好事。”

白影打开笔记本,摁下电源键。

“老板还说下次一定先炒你鱿鱼。”

“呵!鸡汤之术堪堪入门,鬼才经营却已大成,以丹药堆积而成的老板境罢了。根基不稳,徒有其表,就凭他也想炒我鱿鱼?岂不闻吾方天画戟之利?”

“键盘声?你又在写东西了?”

“卡夫卡的变形记听说过吗?”

“你要以老板为原型?再加上你古怪的癖好……”

“什么叫癖好!那叫理念和底线!”

“类型呢?”

“青春恋爱言情……吧?”

“名字……算了,说说结局吧。”

“当然是分手斩情丝,撕开懵懂年幼的自己,拷问那颗炙热的心灵啦!不过那只是想法,我现在写的是数学试卷——”

试卷……哦,那个比企谷君吗?

莫非那位也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件?

梓川咲太思索间,想起初中时的往事,问道:“白,翔子小姐真的是蜂原高中学生吗?”

白影沉吟:“你想追她,你在发春。”

梓川咲太淡然:“对,我在发春——如果不是打工偶然和你重逢,我真以为那时做了一场奇怪的梦,从虚幻的人身上得到勇气。”

“哼哼哼……”白影跃进式地笑了几声,“那便心怀希望地等待重逢吧。”

所以翔子小姐并没有骗自己?她真是蜂原高中的学生?莫非是我升学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升入大学?但找遍往届学生名单,里面根本没有牧之原翔子这个名字……

梓川咲太正想追问——

“哥哥,你回来了吗?”

门外传来轻轻的声音。

“回来了。”

梓川咲太回了一声,旋即捂着手机迅速低声说道。

“我先挂——”

白影抢先一步挂断电话,打了胜仗般愉快地哼着小曲,继续填充能够淹死比企谷的汪洋题海。

第三十三章 轮回不止

今天是周一。

今天是周一?

今天是周一!

黑夜已过,迎来黎明。

不知从何时开始,黎明渐渐变成鞭子,抽打躺在被窝里的人。若是工作日,这条鞭子更是能无视被褥的护甲与魔抗,打出真实伤害,附带‘你这么年轻睡得着吗?!’的精神损伤。

白影无所畏惧,哪怕熬了半个夜晚进行构思,身为奈何桥上干过劣质孟婆汤的猛人,相比于常人一天八个小时左右的睡眠时间,他只需要四个小时甚至更少的时间,就能完全恢复精神上的损耗。

这样一来就等于比每天多出四个小时的寿命,等于比别人多出足足六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加班……

呵,你以为我会这么想就大错特错!

身为堪破社畜迷障,登临绝顶后转世重修之人,每天只需要睡四个小时,就意味着我拥有自由的四个小时,可以在精神饱满的状态下,躺在被窝里将其挥霍换来安逸的舒适,可以放飞灵魂在宇宙里环游一圈,穿越古今畅想未来——实在烦恼如何度过,那就尽情让时间在烦恼中溜走的余裕呀!

我已经赚麻了。

白影心情很不错,煮碗面开始哧溜,但好心情直到上一句话为止。

“有点变形记的意思,从主观意识和客观事实的差异与相互影响作为切入点,前半以男主角的视角进行展开,女主角则是作为暗线,等到两人重逢时,转向女主角视角,暗线变为明线,明线变为暗线,有点炫技的意味但无伤大雅,你格局偏低也在意料之中,但套入一些社会元素,更能由小见大,引发共鸣。”

电话里,甲方不断指指点点给出反馈。

白影每听一句反馈,心情就-1,此刻已然跌落平常心,更有魔念在转瞬间升腾而起,他开口道:“你曾与我谈论创作者的五劫,凡是创作者,必将经历五劫考验,若是过不去,从此必定心魔缠身,不得善终。”

“呵。”甲方若有所思,了然一笑,“你是说第一劫吗?”

白影缓缓道:“以我成书,执心不悟。知差行苦,何为谬误?此乃创作第一劫:执。”

“执着,执念,执我,执而不悟,便是劫。”甲方语重心长,颇为怀念地说道,“凡是创作者,必然有着表达自我的意愿,若是表达与他人有所冲突,批评、质疑和矫正便由此而来,被否定、被误解、被曲解以及被纠正。”

“只要作品还有人品味,此事就决然不会停止,这便是创作者的宿命。创作者必不可全知而全能,主观表达本就难说正谬。若执我之死心,无知之我必行进至死路,困顿其中,难得寸进,若是不执我之决心,无心之我便判断不出何为正,何为误,无我既无知,亦是一条死路。”

“固执而不得知,死也;无执则无我可知,亦死也——我的弟子哦,当年你面对执劫,如何作答?”

出租屋内,白影眼神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一年夏天,在剧团。

那时,自己是见习剧作家,见习演员,见习灯光师……一言以蔽之,打杂,什么都可以打杂。

如今的甲方,曾经的剧作家,姑且凑合勉强也算是自己的师父,那一日他提出创作者之五劫,自己不以为然,深感荒谬,过了几日后,剧作家递来一个剧本大纲,让自己完善成剧本。

自己亲身体会到了何为执劫。

那时剧作家的亲切话语,至今依稀萦绕耳畔。

‘你写的什么东西?一潭死水从西到北?给我让剧情动起来,起伏懂不懂起伏?!大纲里没有起伏?那你不会行文中自己编吗?三句话的大纲太短,编不出来?四人一马取西经,乱世三国苟者赢,家财万贯落干净,造反招安都没命——我足足给了你三倍大纲,曹雪芹长三个脑袋,还是施耐庵有六条胳膊?’

‘起伏是有,但太少,这个起伏节奏也不行,太乱!起就是放,伏就是收,一起一伏就是故事的心跳,人无心跳则死,书无起伏亦亡!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