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静的日常 第31章

作者:惰天使

“太过残忍,无数先辈抗争、申诉和辩驳,努力让公正的概念,变得更加清晰具体,让人文之光越发明亮,你怎能提出如此残酷的要求?”法官摇头道,“最多开除人籍。”

喂喂!开除人籍好像更可怕吧!

比企谷八幡眼角抽了一下,自己的人生真是不幸啊,为什么会混入部长和雪之下这种灾厄因子,你们就永远呆在我绝对不会原谅的0和1位上吧!可恶!

“事情要从哪儿说起呢……”

比企谷八幡挠头,简洁道:“入学那天我为了救由比滨的狗被车撞了,之前我还不知道那是由比滨的狗,最近知道了,就这样。”

安静。

喂喂!你们说点什么啊!

不是你们逼我自爆黑历史的吗?为什么都这么沉默?!

雪之下同学!为什么不说话啊!

部长!快用你千变万化的声线吐槽我啊!

沉默。

让尴尬更加尴尬。

让黑历史更加黑。

比企谷八幡感觉到强者之心在动摇,难道历经重重磨难的我,依旧还未能抵达无悲无喜的觉悟之境?!

“嗯……有点出乎意料。”白影缓缓问道,“这不是你朋友的故事吗?”

比企谷八幡扯扯嘴角,尬笑道:“哈、哈哈……对哦,说起来是我一个朋友的故事。”

“这么说的话,你和由比滨都是受害者吧?”雪之下雪乃开口,声音带着空灵的沙哑感,“同为受害者,彼此施加责任未免太奇怪,责任不应该是加害者……”

白影追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比企谷八幡奇怪道,“之后我、那个朋友,住院一个月才回学校,什么怎么了?”

白影震惊道:“你朋友就没讹出一套房?!”

雪之下雪乃被打断话语,正欲重言话题,此刻不由愕然:“……讹?”

“哼!如果是我被撞,不躺在病床上说脑子懵,受到了精神损伤,给后半生讹出一套房子,我能松手?”

白影光明正大地发表阴险言论,宛如戏剧中的反派,冷静而邪恶地说道:“现代医学也有局限所在,单纯的物理伤势很容易被检测出来,但精神损伤就难以考证,只要坚定声称自己的脑子被撞出毛病,有晕有恶心还想吐,医生都检查不出来!”

比企谷八幡不禁为这前所未见,无比深邃的人性黑暗震惊,悚然道:“这、这太过分了吧……”

白影摇头感慨道:“好不容易能站在受害者的高地上指指点点,你的朋友却错过这个人生捷径,实在是令人遗憾。”

“白菌对歪门邪道还真是擅长呢,果然是一种有毒菌类。”雪之下雪乃冷淡吐槽,问道,“那如果白菌是加害者呢?”

“我是司机?”白影转头问道,“比企谷,你的朋友是为了救狗,冲上道路然后被我撞到的?”

比企谷八幡:“额、是,我的朋友是这样……”

白影摸着下巴,面容浮上一层阴影,他微笑中透露出邪恶气息,宛如是某种污浊黑泥翻涌滚动,显现出人的面容:“那么根据交通法,我老老实实开着车,忽然一个傻帽冲出来救狗被我撞了——这里有邪道和正道两种处理,要看情况决定如何使用。”

比企谷八幡试探性问道:“那、邪道方法是什么呢?”

“如果附近没有摄像头一类的东西,瞬间装作没注意到,直接碾过去后再迅速刹车!只要没有直接受害者,就不需要负责对方可能存在的扯皮和后续难说的医疗费用,考虑对方的反应,事后责任大部分也在对方违反交通法上,之后只需要面对其家人之类的间接受害人,解决自己的事故责任即可!让责任和代价直接盖棺定论,而不至于被人为扩大!”

深邃的人性至暗,发出混沌的咏叹。

比企谷八幡额头冒出层层冷汗,雪之下雪乃露出看不可燃垃圾的鄙夷眼神。

第三十五章 一点也不痛

“那如果是正道呢?”

比企谷八幡擦擦额头汗水,希望得到一点宽慰,虽然以部长的风格,感觉也宽慰不到哪儿去。

“正道的话,当然是及时刹车,向警察报备并召唤一辆救护车。”

白影兴致缺缺地说道:“顺便看受害者的状况和表现如何,最好第一时间理清责任,证明整个事情经过的主要责任方不是自己,同时主动承担事故费用。车祸事件中,行人作为弱者有一定优待——也就是负责你的治疗费用,不差那点钱可以自觉点省去麻烦和后患,当然也要做好找律师打官司的准备,并注意有没有摄像头拍下物证。”

雪之下雪乃微妙道:“……白君还真是够熟练的。”

这套流程就是家里处理车祸事件的流程,主动担责,全款负责比企谷八幡的治疗费用,安排主要责任人的司机进行看望,以及将她从整场事件中摘出去,绝对不能出现在事件里被有心之人利用。

按照姐姐的说法,‘平民救狗’‘名门豪车’‘车祸’这些充分挑动人心的词汇组合在一起,不谨慎仔细地处理,说不定会变成天大的麻烦……理由便是这样吗?

雪之下雪乃甚至觉得,对方在这个瞬间和姐姐的形象有所重合。

“不能把自己立于或者被推到加害者的立场上,纵然有承担责任的态度,也要做好避免被人强加乃至虚构更多责任的准备。”

白影发出幽邃的低语道:“一块真实的石头,也会被无数人以无数理由进行揣测、歪曲、衍生、削减,只为将其雕琢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这就是意识世界的阴暗面哦。”

比企谷八幡不由嘀咕道:“但石头就是石头吧?”

“大胆!”白影骤然指责,“竟敢将大卫人体这种艺术品称为石头!那是人文璀璨的辉煌写照!是艺术家穷尽心血从无数灵感里淬炼的星辰,是时间与思想碰撞的火焰,是奇迹的写照,是生命的临摹——你这三流俗人在这里发表什么四流评价!”

觉得这家伙像姐姐,果然是个错觉。雪之下雪乃暗叹,等等——在被白影打断前,我是要说什么来着……

比企谷八幡沉吟道:“石头依旧是石头,只是经由创作者的手,他人的眼和话语,得到对人而言不同的意义……”

“你悟了,你学会了抛开个人感情和滤镜,洞悉事物的本质,这是一种很难得的态度。”白影转瞬露出和善的笑容,若春风度过溪流,掀起的点点涟漪,吹向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让你妹妹和我学做菜吧,你妹妹很有天赋。”

比企谷八幡冷静道:“恕我拒绝。”

“真实就是真实,再怎么歪曲和涂抹,依旧有着它原本的模样。”雪之下雪乃揉揉眉心,努力将歪到人性探讨的话题扯回正轨,“那这么说起来……由比滨呢?她遛着狗,狗的项圈断裂,于是冲上道路……造成直接伤害的还是车……”

“咳咳——”

白影忽然清清嗓子,另外两人不由看向他。

白影就唱了起来。

“把一个人的负担,转移到另一个的肩膀。让上次受的罪、盛开出欲望。每个人都是这样,经历过热暖温凉,才拒绝做正确代罪的羔羊——”

抑扬顿挫,咬词清晰,嗓音带着沧桑,唱功很不错。

比企谷八幡:“?”

“真是糟糕的歌词,这难道就是白君的人生态度吗?”雪之下雪乃冷淡道。

“项圈断裂的责任归于商家,商家可以将责任归于制作工厂,工厂可以将责任转移给工人和机器,工人可以将责任归于原材料产出方,原材料产出方可以将责任归于天气和土壤问题。”白影打了个响指,言辞凿凿,“真相只有一个——都是世界的错!”

“这种事情一般叫不可抗力,叫意外。”雪之下雪乃都懒得锐评这家伙,“与其将时间精力投入到对意外的无限追责之中,解决发生的问题才最重要,事实上主要问题已经解决……只是遗留下来的东西,依旧存在。”

比企谷八幡沉默不语。

雪之下雪乃抱着双手,眼帘微垂道:“同为被卷入的双方,你们没理由弄成现在这样,哪怕有所不满,也应该……”

白影确信道:“应该将比企谷处以死刑。”

“喂喂!停一停!”比企谷八幡强调道,“为什么都觉得由比滨是因为我没来活动教室啊?这只是部长的猜测而已!”

“哼,嫌疑犯难看的挣扎呢。”

白影摸出手机,拨打由比滨结衣的电话并外放,响铃几声后接通。

“哎?小白、那个有什么事情吗?我有点事情,今天就不来活动教室,但学习还是会注意的……”

白影亲切道:“腹稿想了很久吧?”

“咳咳咳——!才、才没有……”由比滨结衣瞬间破防,狼狈不堪。

“总之,给你一天时间担惊受怕,胡思乱想,明天准时来活动教室。”

“啊?那个、啊哈哈,我明天有事……”

“那就后天。”

“后、后天也有!”

“哦,那就明天吧,你不来我就和三浦说比企谷与你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唉唉?!”

白影抢先一步挂断电话,朝两人耸肩道:“事情解决,多简单啊。”

“你这是威胁吧。”雪之下雪乃目光幽幽。

“让事情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这就是定义上的事情解决。”白影忽然正经地说道,“有些方法只能解决表象,有些方法更是事与愿违,是否可以冷静地剖析一件事和每个人的看法,而非下意识凭借性格和冲动去判断、行动,是一条很重要的分界线。”

白影看了眼雪之下雪乃,哼哼道:“有些话不说出来,别人是无法理解的,有些话即便说出来,别人也有不理解的可能。那便选择沉默?那便选择任由揣测——懦弱的勇者,不要期待冷血的魔王。”

比企谷八幡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两人……部长虽说不是在抽,就是在抽的路上,事后回过头来仔细思考,将过去拆成一条条线,才会隐约感觉那并非单纯的抽风。

还没等比企谷八幡细想,雪之下雪乃重新拿起笔,淡淡道:“别叫我勇者,这些话总让我想起比企谷菌的朋友们。”

“哈哈哈哈!”比企谷八幡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朋友很多,雪之下同学羡慕吗?”

“等白君和三浦说了关于由比滨的事情,你的朋友大概又会多一个吧。”

“……部长,那应该只是简单的,用以让由比滨答应来活动教室的胁迫性谎言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白影奇怪道,“她要是明天真不来,说明问题相当严重,我肯定得带你这个当事人去找三浦聊聊。”

比企谷八幡沉默——明天,干脆请假吧。

白影补充道:“对了,我知道你家在哪儿。”

比企谷八幡如思考者般静静地沉默。

雪之下雪乃写着字,补刀道:“你说到做到的态度我还是很欣赏的。”

同时面对窥破人心的怪物与残忍冷漠的风雪,人生真是艰难。

比企谷八幡叹气,继续低头做着特供理科试卷。

由比滨真是因为自己,所以不来活动教室?

居然不是自我意识过剩的想法吗?

不,还是无法确定……

搞不懂啊,完全搞不懂由比滨在想什么,话不是说得已经很清楚吗?

救狗只是自己主动的行为,主动犯下的蠢事,同由比滨没有任何关系,既不是为了得到她的感谢,也不是为了得到她的友谊,所以自己不需要任何精神或是物质上的补偿,换言之她没有任何责任可言。

她用不着由于自己加入一个奇怪社团,也用不着学烤曲奇送给自己,完全不需要特意为自己做点什么。

救狗被车撞,仅此而已,是犯蠢,是犯傻,是脑子缺根弦,是我自己的责任和愚蠢。

就如部长所说——人会本能推卸责任,那没有任何责任,对由比滨来说是一件好事吧?

既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补偿,自己的狗也没有出车祸被撞死,一身轻松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明明是个傻乐的家伙,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部长和雪之下也有些奇怪,总感觉部长很多话意有所指,雪之下被打断的几次话也有些莫名意味……

雪之下雪乃注视着参考书上的知识点,心绪漂浮不定。

偶尔、嗯,真的只是偶尔抬头迅速瞥一眼白影的方向。

后者正全神贯注地与难题厮杀,将一份份试卷斩于马下,根本没有朝她这边看一眼。

完全不用担心忽然对上视线……反而让心绪更烦躁。

车祸啊……

不幸中的幸运,那场车祸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然而遗留下来的东西,依旧影响着很多,比企谷救狗,那狗是由比滨的狗,由比滨会愧疚想要补偿比企谷,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吧?那么作为受害者呢?

比企谷不想要或者已经原谅由比滨,但想要保持距离,也说得上正常——或许是因为车祸的阴影,或许是因为无法平常心看待,对这段起点就比较特别的人际关系有所排斥。

旁人也没资格非要他和由比滨当朋友,说到底他还是由比滨的救狗恩人,没有任何错。

那我呢?

如白影所解析的那样,事情已经解决,这是一场意外,所幸没有无法挽回的后果。

自己最初再面对他们,心情是很坦然的,因为事情已经解决了,所以不需要再提,那种意外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回忆,故意重提干什么?自己又不是缺心眼。

现在呢?我为什么又无法坦然?

明明是需要将事情说清楚的重要时候,却偏偏怎么也无法开口。

自己当时坐在那辆车上,撞了比企谷的车是自家私车,这种事实为什么现在无法坦然开口?

雪之下雪乃低着头,看起来仿佛沉迷于学习,刘海垂下遮掩着的纤细眉毛,却不由拧在一起。

自问,自答,自我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