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没有，但是……很累。恐怕短时间我只能护着少爷一个人，不能再像这样杀到对面军阵中了。”
利德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
“知道了，接下来，你安安稳稳地在我身边保护我就行。”
贝狄摩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一条胳膊被【魔狼】咬了一口，被锋利的牙齿凿了个对穿，现在垂在身体的一侧。另一只手握着剑，脸上挂着苦涩的笑容，对利德说道：
“城主大人，虽然遭到了魔族军的埋伏，不得不与不常见的强力魔族交战，但我们还是打退了对面。这一下，应该会给魔族军一些教训。”
利德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说道：
“埋伏吗……我倒希望是埋伏。”
贝狄摩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家的城主大人为什么这么说，一句疑问脱口而出：
“您的意思是？”
利德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一地的魔族尸体，简单地回答说：
“与树怪交手的时候，我捏取了一部分它们脚上的泥土，发现泥土都已经风干了。树怪这种生物，一旦超过半天不移动，就会把根须扎入土壤，以树木的形态吸收土地中的营养、水分和魔力，它们的根须上是风干的泥土，说明它们并不是在这里埋伏，而是一直在赶路，碰巧遇到了我们。”
利德继续说道：
“方才与魔族交战的时候，明明它们的实力更胜一筹，却被我们抢占了先机，这更算不上是埋伏了。哪有自己埋伏别人，被别人打个猝不及防的道理。如果真的是埋伏，至少应该有配套的战术策略，应该有一个能临阵指挥的魔族将领，有强力的包围网和源源不断的后续支撑才对。这些它们恰恰都没有。说起来，我不觉得魔族那边的将领会有这个脑子，算到我们敢带这么点人过来偷袭。”
贝狄摩还是没明白利德的意思，不可思议地问道：
“可是城主大人刚刚也看见了，那些魔族的强大程度完全不可思议，跟我们之前交手的哥布林之徒完全是两个等级。如果不是魔族将领刻意埋伏我们，难道说这次派来入侵御西城的，全都是这样的……”
说着说着，贝狄摩骤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利德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
贝狄摩的猜测也是利德想表达的意思：魔族很可能没有刻意埋伏，但这也就意味着御西城的军队遇到的只是一小撮常规的魔族军而已。而这一小撮魔族军中，已经出现了阿莱雅应对起来都有些棘手的存在，倘若把这个数量再放大个成百上千倍——
贝狄摩一脸骇然，不断地重复道：
“不会的，不会的！”
利德却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这次作战的指挥十有八九不是蜥人吉，至少也是蜥人吉的顶头上司阿米法尔斯，这样才说得通。他有些庆幸方十三派军队过来试探了一下，也庆幸自己跟过来了。不然等到对面集合完毕，这恐怖的魔族洪流瞬间就能把御西城那点军队吞噬干净，不管是阿莱雅、菲丽塔还是希洛她们都阻止不了，御西城会像二十年前那样再度被魔族攻克，人类领土上又是一场浩劫。
但既然自己来了，就不能坐视一切发生。
利德略微思考了一下，对贝狄摩说道：
“贝狄摩，我要你马上带兵去与千腾会合，原路返回，回到方十三那里去。”
利德的脑子转的飞快，一边想一边下令：
“然后你去御西城城东七十二巷巷尾的屋子敲七下门，里头不会有人应答，你也不用等人回复，敲完之后，站在外面直接说【前线危急】四个字即可，里面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做。”
“然后你去城主府见河月，让他去我屋子里左数第三排柜子拿两封信，标红的那封发往南楚，地址他知道，上次他帮我寄过。另一封让他自己打开看。”
“还有，回到方十三那里的时候，你告诉她，必要的时候撤回御西城，坚壁清野，哪怕只有一座孤城也要守下去，不要想着来救我，打赢眼前的仗就行。”
贝狄摩就是再蠢就听出了点什么，大惊道：
“城主大人，您不会是打算——”
利德吐出一口气，笑着说：
“魔族的军队太多了，正常打，御西城抗不下来的。我不能跟你们回去，我会带着阿莱雅朝北边走，吸引魔族一部分兵力，尽可能减少它们对御西城的正面压力。你跟方十三讲，她会明白的，明白了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你做完这些事之后好好养伤，跟在方十三身边，多看看她是怎么布局谋划的。”
说完，他没给贝狄摩反驳的时间。确认贝狄摩已经记下了他刚刚说的话之后，利德挥了挥手，带着阿莱雅义无反顾地往北边走了。贝狄摩站在原地，左思右想，最后狠狠地一跺脚，带着军队回身朝御西城的方向赶去。
打了这场损兵折将的战斗之后，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很多，重新想起来自己的长处不在指挥，而在果断的性格上。利德这个时候交代给他的话，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他必须优先保证亲口把这些事传达给对应的人。
至于要不要分兵去营救利德，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主，就交给上头那些人去决定吧。
9.其实也没有那么冷静
利德带着阿莱雅与队伍分散，两个人北上继续往魔族腹地走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两个人也没有掩饰，一路都是大张旗鼓，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他们俩人正在魔族内部偷偷干坏事。
这自然吸引了魔族的注意力，毕竟这两个人实在不是东西，从来不与魔族正面交手，但是从半夜偷袭到放火烧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种无恶不作的行径引起了魔族高层的高度注意。
蜥人吉是主张优先把这两个人解决掉的，它实在忍受不住有苍蝇在自己的身边飞来飞去。魔族不比人类，低级魔族基本上没什么智慧，能够传达过来的战报很少，最多就是“某某方向有人”、“被杀了好多同伴”之类东西。正因如此，蜥人吉根本分不清楚是被军队袭击了，还是那两个人类搞出来的动静，本来好好的军队被搞得一团糟。
但蜥人吉自己没有对军队的绝对命令权。这一次它不是魔族军队的统帅，只是一员将领，这种职位的人这一次来了好多，包括它的老对手哥布朗。
它抖了抖一身的鳞片，在戒律森严的魔族军里走着，走到了一位高坐在冰原象的象背上的男人身旁，带着几分怒气地说道：
“阿米法尔斯大人，现在派军队把那个御西城城主捉住，御西城必定士气涣散，到时候完全可以事倍功半。再放任他们两个人闹下去，连我都觉得耻辱。”
坐在冰原象上的男人盘着腿，光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他的皮肤比一般人要白上许多，看了一眼蜥人吉，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语气冷淡地说道：
“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要求，那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想跟我去攻打御西城，还是想领兵去追那个城主？”
蜥人吉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我想……跟大人去攻打御西城。”
阿米法尔斯淡淡地说道：
“那就负责好你应该负责的事情。那个城主我已经派军队去围剿了，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但是别忘了那位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出了岔子，我保都不会保你。”
蜥人吉低下头，良久都没有说话。
……
魔族的事情自然是魔族这边的隐私，御西城军队无从获悉。
贝狄摩把消息带回方十三那里的时候，方十三看上去很冷静，只是说道：
“既然如此，你马上回御西城，按照利德说的做。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他既然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阿莱雅也很强，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贝狄摩心里对方十三更加佩服，匆匆忙忙地回御西城了。
他不知道的是，等他离开军帐之后，方十三的手攥着胸口的衣襟，慢慢地俯下身，脸上的神色异常痛苦，就像是溺水的人无法呼吸一样。侍女提拉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惊慌地叫了一声：
“十三姐姐！快、来人——”
没等说完，方十三猛地抬起纤细的胳膊，挡在提拉的眼前，低声说道：
“别叫。”
提拉乖乖闭嘴。
方十三慢慢直起身，两只手却控制不住地在抖，提拉赶忙扑在她身前，握住她发颤的手，那两只手冰冰凉凉，沁满了细密的汗珠。提拉从没见过自家小姐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慌了神，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赶忙去倒了杯热茶过来。
方十三捧着茶杯，控制不住地让许多茶水泼在了手上。
她没有喝，而是靠着椅背，闭着眼睛，陷入了艰难的思考中。
片刻后，她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
“会没事的……我不能自作主张。”
提拉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方十三。
方十三虚弱地笑了笑，啜了一小口茶，被茶水滚烫的热气呛到，连续咳嗽了好几声，对提拉说道：
“把菲丽塔叫来。”
方十三把手中的茶还给提拉，提拉小心地放在桌子上晾凉，然后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提拉走后，方十三两只手捏在一起，在心里默默地开始了盘算。
利德从御西军离开，与阿莱雅两人单独行动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因为跟贝狄摩回来的这些士兵们亲眼目睹了那一幕，消息很快就会扩散出去。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张，不然对整个军队的士气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哪怕忧心如焚，她也只能佯作淡定，笑着告诉所有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她的影响力也只局限于军中。
方十三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御西城发生变故，这种情况下城主不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好像之前王都之行，夕王挟持国王之后，整个王都的局面瞬间变得乱成一团。一旦利德深入魔族的事情传开，御西城会变成什么局面先不谈，最重要的是刚刚加入御西城治下的其余四座城，那里的情况只可能更糟。
方十三现在可以说是心急如焚，不仅仅是担心利德的安全，也担心利德留下来的局面会不会因为这一次的事情丢的干干净净。御西城的各部门都没有直接统属关系，因为很多官职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导致也没定具体官职的等级，谁也号令不动谁，就像她没权力调派暗部一样。唯一能镇得住场子的只有河月，但河月在御西城的权势又太大了，除了军方，大部分的部门的公文都会交给内政处去批复，如果河月也出了什么事，或者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菲丽塔进到军帐内的时候，方十三还沉浸在思考中。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以前很可靠的那些人，现在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起来。似乎谁也没有留在御西城的必要理由，谁也没有为御西城尽忠的义务。说来也奇怪，利德虽然平时一直在摸鱼，但他在的时候，一切永远都云淡风轻，天大的矛盾也可以轻松化解，一切都可以平稳运行。一旦他陷入危险，瞬间什么都不同了。
方十三经历过背叛，所以在这一点上相当谨慎。
“那个——”
菲丽塔轻轻唤了一声。
方十三抬起头，闭着眼睛，朝向菲丽塔的方向，突然问道：
“菲丽塔，如果是你从外面进攻御西城的话，有多大的把握攻破这座城？”
菲丽塔诧异地看着方十三，方十三善意地笑了笑，轻声道：
“不要怕，只是推演而已。”
10.颓废的劝诱
方十三还在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消息已经传到了御西城。
千腾一路策马狂奔，甚至几次几乎撞到路上的行人，自然也引来了路人一阵阵地抱怨。倒没人敢对这个一身带伤的将领当面呵斥什么，但背地里总少不得说几句。千腾按照利德说的先去那个古怪的巷子敲了门，紧接着就飞奔到了城主府，见到了河月。
河月听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客气地拱了拱手，说道：
“辛苦了。千腾，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再回方十三那里听候调令。城主大人只带了阿莱雅深入魔族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
千腾深深一躬，翻身上马，再度出城了。
目送着他离开，河月关上门，倚靠在门上，用掌心靠下的地方揉了揉额头。
这不是利德第一次冒险了，云海、昭辰、王都、淮王，他去了很多地方。但那时候河月都没有特别担心，因为只要在人类的地界上，不管是杀人还是囚禁都是要按照规则行事的，利德可以借很多势，在看似危险的境地中全身而退。
但魔族不同，出了人类的领地，没有让他借势的机会，人类领地的那套规则也已经不再适用。说不定某事某刻就会被突然出现的魔族一爪子终结掉生命，杀人的魔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杀了个人类边境的城主。阿莱雅纵使现在剑道大有提升，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保证利德万无一失。
河月不由地感到有些疲惫。
“不该让他去那里的……”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跟身在远方的方十三说。
不过河月很快就神态如常，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而是自己先去了利德的屋子。
他按照千腾传达的消息，打开了对应的柜子，在里头看到两封信，还有一个卷轴。其中一封信如千腾所说是标红的，河月暂时放在了一旁，另外一封信，河月撕开一条口子，倒出了里面的信纸，打开仔细地看着。
信很多，只有寥寥数语：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应该还没死呢。不对劲不对劲，总感觉跟交代后事似的。如果魔族那边的压力过大，御西城无法正常应对，你以我的名义，向整个永天国招募冒险者。其他领地的军队是不会来的，云阳也不会帮我们，只有那些利益驱动的冒险者可能会为了高等材料来魔族狩猎。单个冒险者的力量是有限的，如果他们的数量足够多，对我们来说可以形成救命稻草一样的外援。此外，我不在的时候，御西城就交给你了。”
河月放下了手中的信，打开了一旁的卷轴，是三封空白的城主令，每一章令书的结尾处都提前盖好了城主大印，意味着河月可以在上面任意书写一些东西，都会算作利德的命令。加上利德现在不在城内，持有这三封城主令的河月可以说是权力无限大。
河月默默地看着空白的城主令，眼神颇为深邃，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背后响起了一个女声：
“小女子提前恭喜首辅大人了。”
河月回过头，见到的是一个围着红色面纱的女人。
御西城暗部组织的头脑，另一位在御西城权力鼎盛的人物。只不过与出现在正面的河月不同，霜一直都隐身在暗部，不被人注意到就是了。
河月问道：
“恭喜什么？”
霜笑着说：
“恭喜首辅大人地位水涨船高，今日起正式成为御西城的绝对核心。甚至首辅大人想再上一步，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城主大人不问政事，所有的内政一律委托给首辅大人，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民众唯首辅大人马首是瞻，这一次城主大人凶多吉少，首辅大人该为将来的事考虑了。”
河月也笑了起来，问道：
“你是有什么想法么？”
霜平静地说道：
“直说吧，作为暗部组织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首辅大人的过去。当初首辅大人也是一腔热血，想要辅佐天成领主做出点事情来，但可惜天成领主只把你当做搜刮民财的道具，当你把矛头对准他的儿子，他马上就把你丢到云海去唱戏。经历过这些，首辅大人应该明白，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河月摇了摇头：
“利德跟天成领主不一样。”
“那是因为他还小，他没有妻子，也没有儿子。甚至身边的女人也没多少，很快他就会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跟那个叫阿莱雅之间的感情也在稳步进展。试想二十年后，他有了孩子，还会把权力交给首辅大人吗？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都很无私，有了家庭才开始自私。”
霜像是在说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或许是因为这种事她见过的太多了。
当年永天国的开国功臣，最后也没几个活下来的。
河月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