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蜥人吉舔去脸上的热血，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
下一刻，方十三面无表情，两只手紧紧按住轮椅的扶手，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
“变阵。”
刹那间盾兵丢下了盾牌，飞速后撤，魔族军一拥而上，却发现后面似乎空无一物。紧接着整个人类军阵以一个诡异的方式迅速切换，从原先的不动如山变得让人眼花缭乱。
蜥人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它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对方的将领身上，只带着几名精英魔族杀入人类军阵的内部，还未能见到方十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把大剑劈在它的胸口，蜥人吉勉强拿铁叉挡了一下，铁叉断为两截，胸口的链甲帮它挡了一下后直接崩裂，蜥人吉被砸的倒飞而出，栽倒在地上。
它抬头看去，一个年轻的人类倒提着一把巨剑，脸上满是笑容。
千腾一步一步走向蜥人吉，像是见到老友一般愉悦：
“刚刚，杀人杀的挺开心吧。我也想开心一下，能把命借我玩玩吗？”
35.微笑恶魔与摄魂妖妇
千腾被称为【微笑恶魔】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虽然是剑道六重中段，但不能拿普通的剑道六重中段去衡量他。杀了那么多人，被超过半数的领地通缉若干年仍然能逍遥自在，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千腾很强，特别是在一个“杀”字上，他领悟的东西比手上还没染多少血的阿莱雅要多多了。
蜥人吉的境界比作为同僚的哥布朗要高，已经突破了七重，看上去要碾压千腾半个境界。
但这是在人类的地界上。
有护国大阵压制，蜥人吉的境界直接来到了六重中段，跟千腾不相上下。但问题是千腾身上还有军阵加持和御西城的加护，武器装备也要领先蜥人吉一个层次，这一剑下去没把猝不及防的蜥人吉劈死都算轻的了。
蜥人吉勉强从地上翻身跃起，舌头舔去眼睛上沾染的沙尘，看了一眼手上两截断了的铁叉，把尖端猛地掷向千腾，被千腾一剑再度劈成两半。蜥人吉立刻转过头，大喝一声：
“先撤！”
它靠着蛮力冲撞，撞飞了想要上前阻拦的人类士兵，打算从人类的军阵内部杀出去，先和外面的魔族军会合。
在它的背后，千腾拖着大剑，笑着迈出脚步，仿佛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一样悠游自在。
路过蜥人吉带来的魔族时，他就轻描淡写地挥出剑。沉重的大剑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千腾的脸上只有笑，没有一点肌肉绷紧的感觉，甚至大多数时候只有胳膊在动，幅度像是挥手打蚊子一样轻松写意。
只是每一剑下去，都会有一只魔族被砍了脑袋。
血溅在他的脸上，溅在他弯弯的眉眼与上翘的嘴角。不光是魔族看了感觉有些胆寒，人类的士兵都尽量不去看他。动了剑的千腾就像是从地狱放出来的恶鬼，偏偏还披着一张似人非人的皮囊，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蜥人吉实力最强，它发起狠来，人类的士兵倒也拦不住它。
接连击溃了几个人类士兵，蜥人吉不但没有半分放松，反而不得不频频回头，看看那个恶魔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它就发现，自己不断没有甩脱那个家伙，距离还在逐渐缩进。而它带来的那些魔族，此时此刻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
蜥人吉目光中露出一丝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人类的军阵外豁然开了一道裂口，有魔族的军队涌了进来。人类的军队勉强重整军阵，但仍然放进来了大约二三百名魔族。蜥人吉在里面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一瞬间镇定了下来，说道：
“快！人类军队的中军就在不远处，杀了主将，军阵自然会溃散。”
一个头顶长着山羊角的老人睁开全黑的眼睛，笑着对蜥人吉说道：
“不用你来教……阿米法尔斯大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随后陆续有魔族说道：
“天天吆喝着要杀人杀人，怎么见了人类跑得比钻角兔还快？”
“好好歇着呗，蜥人吉。我怀疑你和哥布朗一样投靠了人类，回去你自己去向阿米法尔斯大人解释吧，看大人原不原谅你。”
“贪功、冒进，要你有什么用？被迫增援你这样的家伙，我只感觉到恶心。。”
蜥人吉面色阴沉。这些是它的同僚，阿米法尔斯的部下。之前它们曾经一起挤走了深得阿米法尔斯信任的哥布朗，但现在看来，这些家伙已经把矛头又对准了自己。这就是魔族的本质，残杀同类长大的它们，对同伴毫无道义可言。
可蜥人吉仍然没有离开，它知道这个时候不能退出去，哪怕它带进来的魔族已经死绝了，它也要留在这里。就这么走了，阿米法尔斯不会放过它。
于是它忍住了心里的火气，站到了魔族军中。
山羊角老人也懒得管蜥人吉，只把目光放在那个晃晃悠悠走过来的人类身上。
哪怕面前多了两百多只魔族，哪怕其中有二三十只境界在六重以上的魔族，千腾也没有退。相反，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眯缝着眼睛，把剑扛在肩膀上，笑着说道：
“以前杀人时，总觉得不够杀，杀的多了，就要被通缉，被围剿，像过街老鼠一样被撵的到处跑。现在总算能放得开了，你们里头不少家伙长得与我们人类也有几分相似，杀你们，一样痛快。”
说着，他提起剑，径自朝魔族军中冲了过去。
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一对一时那么轻松自如，哪怕大部分魔族军的将领因为护国大阵的原因变得没有那么强势，加起来也依然是实力强大的一支战力，光从纸面实力来看，它们能绰绰有余地碾过人类的军阵，把这支辛苦抵抗的人类军队瞬间打散。
但千腾仍然笑着，投身入魔族军阵，大剑抡起，血战四方。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的全身上下炸开无数道伤口。
剑气也把周围的魔族轰得倒飞而出。
血浸透了他的衣衫，千腾却越来越开心。疼痛也化作快乐，血腥味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不由地笑出了声，大剑将一名魔族将领拦腰斩断，他的衣衫也被切成一堆破条。前后不过半分钟，千腾单人在两三百魔族军中切出一条口子。
山羊角老人寻了一个机会，看准了他后背空虚的时机，瘦骨嶙峋的手掌探向千腾的后心。
千腾杀得兴起，毫无察觉，但山羊角老人的手腕却被一双白嫩的手轻轻握住了。
山羊角老人朝一旁看去，看到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朝它柔柔地笑。
它眼前一花，不由地看呆了，只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似清纯，一双眼睛却好像能挑起人心里最原始的欲望。
它当然不知道这姑娘已经三过无数个家庭，下到几岁的孩童上到六七十岁的老人几乎是全部通杀，利德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小绿茶】。
没等它多想，一把匕首钉入了它的咽喉。
蜥人吉疾步上前，两只手掌捏在一起，从上往下狠狠地砸向那人类少女。
少女只是向后退开，钻入人类的士兵中，很快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但蜥人吉很清楚，她就藏在这人类军阵中，利用士兵的气息掩盖住自己的气息，随时可能再度从某个地方现身，在某个魔族将领身上刺下一刀。
远处魔族军中，坐在冰原象上的阿米法尔斯稍稍挑起眉。
它的目光没在蜥人吉等人身上，仿佛那些人的死活与它一点关系没有。
它只是望着军阵，以及坐镇军阵正中央的，坐在轮椅上的少女。
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
36.三掌
别的魔族可能只盯着千腾，因为千腾是将，它们也是将。
阿米法尔斯则不同，它更在意人类的军阵，在意排兵布阵的那名少女。
一开始的铁桶阵虽然也很有趣，但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很惊艳。无非是硬碰硬而已，人类的军队仗着身上BUFF多，仗着自己武器锋利机械式地击杀低等魔族，阿米法尔斯觉得没什么好吹的，换它上去指挥也未必做不到。
但现在，方十三展现的就是超出它认知以外的东西了。
人类的军队变阵后，盾兵不再是原先站立不动的壁垒，而是成了一条柔韧的丝带。阿米法尔斯一时看不懂方十三摆的是防御阵还是进攻阵，打个比方来说的话，原先的军队像是一块巨大的礁石，立在那里纹丝不动，魔族的浪潮主动进攻上去，撞得粉身碎骨。现在的军阵是一直在动，像一台绞肉机一样，叶片之间明明有很大空隙，攻上来的大部分魔族却被当场切成碎块。
看了一会儿，阿米法尔斯多少明白了其原理。人类的士兵大约五人一组，人人带刀，组与组之间相隔不远。冲杀上来的魔族，实力较差的被乱刀砍死，类似蜥人吉那样的魔族将领，则被放入人类军队围成的阵中，交给千腾和瓶子他们去处理，尽可能避免士兵们不必要的伤亡。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人类军队数量上百才能得到军阵的加护，五人一组的小队之间必须要有高度的配合，否则就是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连加护都没有。但偏偏现在整个军阵运行的极有条理，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的主将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布阵高手。
要是能把她抓过来就好了。
交给她来训练，魔族的军队将变得何等强大？
阿米法尔斯眼中有光一闪，转瞬即逝。它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把军队丢给一个人类姑娘来指挥，手下的魔族肯定不会服气，跟它不对付的那些魔族将领也会以此为借口向它发难。所以这终归也只是想想罢了。
阿米法尔斯又仔仔细细地盯着人类的军阵看了一会儿，把领悟到的东西努力地记到脑子里。与人类的将领交手的机会不多，二十一年前它毫不费力地打入御西城，没有任何学习和进步的机会。这三天它一直用各种方式进攻人类的军队，第一是为了完成上面交代的那个秘密任务，第二就是打算借此多学一下人类的排兵布阵。
阿米法尔斯远远地眺望，目光越过这支军队，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可惜没人知道它在找什么，它也似乎没有找到。
“我本以为这么耗下去，你会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看来是把宝押在守城上啊……何必呢。明知道没有魔法轰炸，单凭这点人拦不住我的……”
阿米法尔斯有些遗憾地自言自语，轻轻拍了拍冰原象的脖颈，银白色的巨象迈开粗壮的腿，一步一步沉稳缓慢地从高坡走下。
闯进人类中阵的魔族军被千腾单人杀了一半，千腾也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拄着剑艰难地喘息。蜥人吉运气比较好，这一轮千腾砍瓜切菜一样杀魔族的时候，它离得比较远，没有和这个笑意盈盈的恶魔再交手。
此刻它在一个死了的魔族将领身上摸来了一把长矛，攥在手中，浑身肌肉绷紧，注视着千腾的一举一动。
千腾昂首挺胸，身上的血不断地落下。
他像是暖冬艳阳天里坐在家门口摇椅上的老大爷一样眯起眼睛，感觉浑身仿佛有微弱的电流流过，满脑子就是一个爽字。这个举动也让魔族军的其他人都不太敢上前，眼前这个人杀人的时候笑，受伤的时候也笑，筋疲力尽的时候还是在笑，谁知道他脑袋里想的什么。
只有蜥人吉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慢慢地伏低了身子，做好了冲刺的准备。
它留意过军阵外围那些士兵的状态，知道那些士兵看上去勇猛，但最多再撑半天了。弃了盾牌改用刀虽然增加了战斗力，但体力的消耗一样是越来越大，那些士兵吃不消的。而既然魔族正规军已经加入了战斗，也意味着阿米法尔斯大人不打算给人类喘息的机会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能杀了人类的将领，对人类士气的打击是更大的，说不定会让他们提前崩溃。
蜥人吉持枪上前，千腾也从地上拔出了大剑，两把兵器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蜥人吉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千腾也吐了口血。
这也印证了蜥人吉的猜测，人类的军队看上去仍然很顽强，但从将领到士兵其实都已精疲力竭。这次来的可不只是它蜥人吉，阿米法尔斯手底下像它这样的魔族将领足有上百个，虽然分出了不少去追那个城主，但剩下来的魔族大军从数量上也是完全碾压了这支人类军队。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这么久，已经大大超出了蜥人吉的预料。
可惜到尽头了。
蜥人吉的枪和千腾的剑再度撞到了一起，这一次谁也没有退，都存着把对方杀了的心。
枪与剑叮叮当当地撞在一起，蜥人吉不太习惯用枪，所以几次能杀千腾的机会都错过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巨响传来。蜥人吉朝那边看去，只见庞大的冰原象朝人类军队冲了过来，本来坐在象身上的阿米法尔斯高高跃起，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人类的军阵，平淡地拍下一掌。刹那间军阵上方好像有什么透明的屏障炸裂，方十三愣了一下，一口血呛了出来，弓着身不住地咳嗽。
阿米法尔斯没有下落，身体悬空，又是一掌拍下。
这一次，所有的士兵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人人口鼻窜血，几乎握不住刀。
军阵的加护承受不住这种程度的攻击，士兵们也承受不住。
两掌将人类的军队拍的几近崩溃，阿米法尔斯神色不变，再出一掌。
士兵们眼神中的恐惧与绝望清晰可见。
方十三不顾自己满口鲜血，大声喊道：
“全军列阵、为了御西城！！”
没有什么复杂的口号。可偏偏御西城三个字落下的瞬间，将死的士兵们目光中好似多了几分勇气，本来几乎溃散的军队竟被硬生生拉了回来。是方十三有多厉害，她再厉害也没法操控人心。
只是人人都不希望身后的御西城再遭苦难罢了。
阿米法尔斯一掌落下，不知道是谁嘶吼了一声“为了御西城”，数百名士兵竟没有一个后退。说不怕那是胡扯，年轻的士兵早就红了眼眶，一想到再也回不去御西城，谁的心都像被针刺一样的疼。
但就算这样，照旧是谁都没有退。
士兵们很快发现，这一掌没有想象的那么疼。
一道剑气冲天而起，两种力量在半空中轰然相撞，炸出一道圆环。剑气被压制的很惨，但仍然卸去了阿米法尔斯这一掌约半数的劲力，剩下的由一心求死的士兵们承担，倒是没有让他们真的全部战死沙场。
虽然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三掌落下，阿米法尔斯施施然落回地面，远远地望了一眼刚才出剑挡它这一掌的人类男子。
赫吉嘴角有血溢出，但只是一刹那。
那一口血被他硬是吞了回去，所以他看上去就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没有回头，对身后虚弱到至极的方十三说道：
“走。”
话音落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大小姐还在御西城，按她那个性格，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抛下你们独自回云海。你先回去，守城的事离不开你，无论如何也要替我保护好她。我知道你把菲丽塔连夜调回御西城，在那里已经有布置了。刚才那个人的实力我吃不准，但肯定不到十重，你以五座城的力量去守，守得住的。”
方十三还没有回话，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冰原象已经撞入了军阵中，直奔中军而来。
“不行。没有我指挥调度，这些士兵很快就会……”
方十三话音未落，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然一轻，被人直接抱起来了。
扎着双马尾的瓶子歉意地说道：
“十三姐姐，可不要怪我啊。霜大人吩咐过啦，若是战事不顺，无论如何也要把您带回去呢。”
说完，她大踏步地往御西城的方向跑去。
赫吉一剑在蜥人吉面前划出一道裂隙，对千腾说道：
“你也回去。”
千腾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不但没有感激，反而有淡淡的敌意。不过他马上笑了笑，说道：
“也好。活下来，才能杀更多人。”
赫吉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