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本座还知道，或许你心存侥幸，以为本座绝对不会杀你，所以挨一顿打就能蒙混过关——”
说到这里，蛇瞳站定了脚步，冷笑着说道：
“那你就想错了。本座给你机会，所以把境界凭空向下压制了五重。但在这之后，本座不会再留手。若是你撑不住死了，这生意也没必要做下去了。本座会第一时间夷平御西城，将菲丽塔送给蛇靡折磨致死，然后派魔族一直盯着北之王虎啸与人类接壤的那片土地，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类，就地格杀。”
利德身上的气息没有一丝一毫地紊乱，蛇瞳试着感知他的气息动向，却微微皱了一下眉。
它发现同为九重大圆满的情况下，利德的修为在它眼中忽然间模糊了起来。
居高临下时，它清晰地感觉利德的境界与十重只差一线，所以肯定是九重大圆满无异。但它把自己的境界降到这个地方时，却发现自己瞬间失去了对利德境界修为的判断能力。那个人类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杵在那里，读不懂，看不透。
也难怪他能暗杀掉那么多的东区魔族新秀，如果他真的想隐藏自己的气息，那些年轻的新秀们肯定什么都察觉不到。
蛇瞳在心里略微认可了一点利德的能力，但也只是一点。能够隐藏境界修为的法门虽然不多，但它也见过一些。若干年前它在人类与魔族的边境遇到过一个人类魔法师刺杀，那个魔法师就用擅长的幻术直接欺骗了它的感知。
不过再怎么隐藏境界也没有用。现在利德就在这里，就站在它的身前。对它的攻击，利德只有硬接这一条路可以走，而硬碰硬的情况下，蛇瞳有绝对的胜算。
所以蛇瞳看着利德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利德还敢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它。这种目光让蛇瞳感觉不悦，所以它冷冷地说道：
“准备好了么？”
利德没有说话，说话意味着气息可能会乱。
他只是几乎细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在下一刻，蛇瞳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中，蛇瞳像是瞬移一样出现在了利德视野的死角，也就是他的身体右前方偏下的位置上。这个过程对利德来说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对蛇瞳来说，利德的每一个反应它都清晰地看在眼里。
就如同现在包括利德在内，所有外物的时间全部暂停，只有它能够从容自如地活动一样。
此刻的利德，视线的焦点还停留在蛇瞳原先站立的位置，但那里现在只有雾气，时间短暂到根本来不及翻涌的黑色雾气。
看着利德依然冷漠、却只能徒劳地望着空气的那双眼睛，蛇瞳的心中涌起一丝不屑。
这就是人类，只会无能狂怒的人类！
当年在御西城的时候多少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它，结果呢？蛇瞳让部下在他们的面前玩弄他们的妻女，杀害他们的子嗣，看着他们眼中的怒火逐渐化为绝望，再化为悲凉，最后变成不要脸地求饶。
也有不求饶的，那些人的目光就定格在了绝望或是悲凉的阶段上。
蛇瞳握紧了拳头，打量了一下根本没反应过来的利德，决定一拳打在他的左脸颊，先把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巴打的唇破齿落再说。利德根本没有防御，不如说就算防御了也没有用，在掌握绝对的速度优势时，不管利德摆出什么样的防御架势，蛇瞳都可以通过击打其他的要害来将他当做猎物一样玩弄。眼、耳、唇舌、心脏、小腹、**，人类脆弱的地方数不胜数，又哪里是两只手防得过来的。
这一拳夹杂着凌厉的风，呼啸而至。
蛇瞳看着自己的拳头一点一点地砸向利德的脸颊，当然，这只是它视野中被放慢了无数倍的画面。其实不过是一个瞬间，它的拳头就到了利德的脸旁，还差不到一寸，就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少年直接轰飞出去。
然后，蛇瞳突然发现自己的眼前一黑。
那是一种视线被瞬间夺去的感觉，就好像在密室中突然被吹熄了蜡烛，突然迎来黑暗一样。
可大殿内四处透光，又哪里有什么夺去光亮的方法？
于是蛇瞳瞬间反应过来了。
不是外面的光忽然消失，而是它的眼睛，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而当它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时，蛇瞳才明白了那是什么。
是一只拳头。
把自己的脸颊打得向内凹陷的拳头！
蛇瞳虽然长相上与人类十分类似，但也保留了几分蛇的相貌，脑袋偏小，这一拳覆盖到了它的眼睛、鼻梁，以及牙齿。
痛觉还来不及传达到大脑，此时的它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在无数疑惑浮现之前，它的脑袋里是彻彻底底的空白。那是一种当极度出乎意料的情况出现时，所有生物的本能反应。
俗称：懵圈。
毕竟眼下的场景，就好像一团水蒸气弹开了等体积的水，昂首挺胸的公鸡一爪子把老鹰按在了地上，轻如鸿毛的乒乓球直接把压缩了的篮球撞飞出去，神秘小学生原地起跳，匪夷所思地给了巅峰乔丹一记盖帽，还抢先一步拿到球表演了一手大灌篮一样。
而在蛇瞳反应过来的下一刻，浮现在它脑海中的，也不是对疼痛的感知。
而是优先度更高的，对杀意的感知。
在那一瞬间，它仿佛听见利德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我没有心存侥幸，也没有笃定了你不敢杀我。
——我只是想，既然你主动把境界降到了九重大圆满，那我不妨趁这个机会，杀了你。
68.生死皆系于一线之上
蛇瞳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脱离了利德的拳头之后，眼前总算恢复了些许的光亮。只是周围的景物都十分模糊，分不清楚到底哪里是天花板、哪里又是地面，只依稀看到那个已经不知何时踏前一步的少年，还维持着一记下勾拳的姿势。
它能看见面前的空气中漂浮着数滴鲜血，那应该是从它的鼻孔中淌出来的，还来不及落下；它也能感觉到自己嘴巴中浓郁的血腥味，以前它经常品尝这种味道，只是这一次口中充斥着的是它自己的血。
蛇瞳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地上，脑袋砸碎了大殿的地砖，双脚先一步弹起，整个身体像是破麻袋一样翻着圈向后飞去。
经受了这样的攻击之后，蛇瞳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境界，周身的力量犹如被按压了许久的弹簧忽然释放，瞬间炸出一道环形的气浪。巨大的法阵在它的身后浮现，黑色的雾气凝成一道道尖针，狂风骤雨一般罩向利德。
“糟了。”
等到蛇瞳察觉到再不加以控制自己会无意识地杀掉那个人类时，已经有些晚了。这些黑雾凝成的针可不是出自一个九重大圆满的魔族，而是在蛇瞳迅速恢复力量的这个过程中散射出去的。蛇瞳也不知道那个瞬间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境界，但它确定的是这些东西对利德来说就像是判官的催命符，会带着他直奔地狱十八层。
利器入肉声清晰可闻，就像是拿针刺破气球一样。
翻滚数圈之后，蛇瞳稳住了身形。它没有去擦脸上的血，因为力量再度溢满到了十四重大圆满，这点伤势已经瞬间愈合，原先扭曲的五官经过一番重组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只是鼻孔中和嘴巴里残留的血，还在提醒它刚刚被眼前这个人类狠狠地揍了一拳。
荒诞。
如梦一般的荒诞。
蛇瞳伸手擦了一下嘴巴，手心里一片红色。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自己的血长什么模样的蛇瞳，目光有些发怔。它花了足足几秒钟的时间，才猛地想起该去确认利德的情况，这才把视线从手心上挪开，向前看去。
满目狼藉。
随后，蛇瞳在无数大大小小的坑洞之间见到了利德。
他周身上下插着将近十根魔力凝成的黑刺，每一根都有小臂般粗细，此刻的他看上去活像一个受了惊的刺猬。血顺着他全身流淌到地面，将他周围的石砖染成了一片猩红。只一眼，蛇瞳就知道现在的利德虽然活着，但还能活多久已经无法预料，说不定他下一刻就会倒下去，说不定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才会迎来死亡。
然后，蛇瞳看见利德眼神平静地伸出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抓着贯穿自己左肩的黑刺，一用力直接抽了出来，丢在地上。本来只是缓缓流淌的血顿时变成了剧烈喷涌。
利德一根一根地把扎在自己身体中的刺抽出来，每一根刺刚离体的时候，都会在他的身体上形成一个空洞，需要花上两三秒的时间才能靠着肉的舒张与血的喷流将空洞堵上。他不停地拔出自己身体中的刺，每拔出一根刺，他的伤势就加重几分，但没了碍事的尖刺，他的身体也恢复了几分灵活。
自始至终，他连一声痛哼都不曾有，就像是一个根本无法感知到疼痛的人。可蛇瞳分明可以看到他脸上将血水冲刷出一条条印痕的冷汗。
最后一根刺落下时，利德抬起头，笑着看向蛇瞳，说道：
“还要继续吗？”
短短的五个字，犹如一柄巨大的铁锤砸在蛇瞳的心脏上。
它勃然变色，嘶吼道：
“刚刚那一下，你分明用了十重的力量，打算杀了本座！”
“我未到十重。这一点，东之王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利德不卑不亢地回答，顿时将蛇瞳噎的哑口无言。
确实，现在的它已经恢复到了十四重大圆满的境界，自然能够看出来利德比起十重还差一线。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九重大圆满？方才那一拳，快的不像样不说，根本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拳法。这一拳如刀，如枪，如剑，如戟，如鞭、如斧，甚至如弓箭，如飞刀，如诸多蛇瞳为所未闻的兵器。而且譬如蕴藏在其中的刀意，蛇瞳根本分辨不清楚是哪一种刀法，又或者千百种刀法融汇在一起，根本无从分辨，自然也找不出破解的办法。无数种杀人的手段汇聚在一起，化作普普通通的一拳，哪怕是十四重大圆满降下来的蛇瞳也根本无法应对，被瞬间轰飞出去。
蛇瞳死死地盯着利德的眼睛，利德也毫不退缩地与它对视。
这一拳头可没法把他全部的气消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再来一拳。
不是还有两次机会吗？蛇瞳的三招，才过了一招呢。
就在气氛已经剑拔弩张时候，蛇瞳忽然低下头，吐掉了口中的鲜血，肩膀抽动了几下之后，仰面朝天迸发出一阵大笑：
“你很不错，这样才有和本座合作的资格！”
它望向利德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杀意，多了几分狂热。
利德也松开了捏紧的拳头，身体肌肉不再绷紧，血虽然依旧不停地流着，但流速比以前慢了一些。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蛇瞳真正地认可了自己，也意味着自己没机会挥出那两拳了。所以他有些遗憾，但他也知道就算再来一次，他依然杀不了压制了境界的蛇瞳。毕竟他无法在一瞬间完全破坏掉蛇瞳的脑袋，只要稍微给蛇瞳一点点的时间，这位东之王马上可以瞬间恢复到十四重大圆满的境界，这就是作弊。
一次短暂的交锋之后，双方还是又回到了【交易】这条道上。
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利德眼前一阵恍惚，但强撑着问道：
“那精灵族呢？”
蛇瞳冷漠地回答道：
“本座何须在意它们的态度？一帮蠢货，难道还敢真的为了一个公主来找本座的麻烦不成。放心吧，本座准许你把详细的交易说完。”
利德喘息了几次之后，开出一系列的条件。在与蛇瞳反复商讨过几次之后，这些单方面的条件又变成了一系列双方都认可的交易条款。
“东之王在魔族东区内开辟出六百里土地，专门用来种植农作物。”
“受农作物种类以及环境的影响，农作物一年两到三熟不等，但所有产出由魔族东区与御西城平分。”
“第一次作物成熟前，东之王向御西城采购足额的种子与抗魔素药。此后御西城只在每月提供抗魔素药，东之王需从自己的收成中保留足够多的种子用于下次种植。”
“种子种下后，一切照料由东之王手下的低等魔族负责。御西城会派出部分农户进行指导，东之王不得以任何理由伤害或扣留这些农户。”
“御西城不得再以任何形式将抗魔素药销售给其他魔族天王及其治下的魔族。”
“东之王不得再以任何理由对御西城发起任何形式的战争。”
“关于其他三位魔族天王的报复、试探等，东之王需要独自解决，不得波及到御西城。对精灵族的态度，则需要由御西城与魔族东区商议决定。”
“东之王不再追查黛丽丝的下落。”
“魔族东区若有魔族加入御西城，东之王不得阻拦，或在之后暗中报复。但御西城不得接收魔族东区十重以上的魔族将领。”
“从此之后，若有人类出现在东区境内，且并未出现主动伤害魔族或侦察情报等违规行为，东区魔族不得对他们造成伤害。”
“东之王需委派一名魔族将领，每月向御西城汇报关于西、北、南三位魔族天王极其党羽的最新情报。”
最后一条商议完之后，利德略微松了一口气。
其中几条他跟东之王又是争论了几番。双方都做出了一些让步。就拿第一条来说，六百里土地其实相当于半个云阳，对利德来说已经相当大了，但对东之王来说却不够大。遗憾的是目前以御西城生产抗魔素药的能力，六百里就已经是极限了，再多的话，抗魔素药供给不上，作物种下去也很难活到成熟的那天。于是利德只能保证，随着御西城的发展，可以给东之王更多的抗魔素药，这才让东之王应允下来。
再比如“东区魔族不得对御西城发动任何形式的战争”这条，其实一开始利德是想说不得进攻人类领土的。但东之王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利德也只能妥协。云阳北边包括昭辰在内的三个领地依然与魔族东区接壤，利德也只是站在同族的角度帮他们争取一下和平，争取不到，那就只能靠他们自己努力了。反正如果东之王真的带人去那边打秋风，天策府也不会不管。
说到底人类，这边遭受异族入侵却孤立无援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他和他的御西城罢了。
在脑海中确认了没出什么问题之后，利德的手按着太阳穴，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他勉强睁着眼，但眼前的视野却越来越模糊，血滴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几番挣扎之后，他终究还是沉重地摔倒在地上，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菲丽塔……治疗……”
利德勉强吐出几个字，就昏了过去。
菲丽塔握着法杖匆匆忙忙地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向着利德的方向赶去，眼见就要到他的身边，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了下来。
蛇瞳背朝着菲丽塔，仅仅是抬了抬手，黑雾就化作锁链将她捆的动弹不得。
然后，蛇瞳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利德，眼神中一片冰冷，既没有给他治疗，也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而是就这么站在浑身是伤的利德的面前，看着他的生命力一点一滴地流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69.审视一切的眼睛
其实让蛇瞳最后犹豫的东西很简单。一是利德居然有胆量揍它一拳，二是利德居然真的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双方的交易，其实建立在一个相互威胁的基础上。若是蛇瞳破坏交易，利德可以通过毁掉抗魔素药以及向其他几位天王销售抗魔素药的手段，让蛇瞳不但当不上魔王，性命都会堪忧。
而蛇瞳威胁利德的手段很简单，就是纯粹的力量，碾压式的力量，近乎于无敌的力量。
但现在，存在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同为九重大圆满的情况下，利德一拳头直接把它揍飞出去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一旦利德到了十重，它就彻底失去了制衡利德的手段？毕竟人类那边存在有护国大阵，蛇瞳到了御西城也会被压制到十重的境界。若真的到了那一天，同为十重，它能不能打赢利德？会不会又向刚才那样，被莫名其妙地揍飞出去？
在刚刚那次交手中，蛇瞳作为当事人、受害者，非常清楚一点。
如果它没有瞬间恢复到原本的境界，利德那一拳头，是真的有杀了它的可能性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杀了蛇瞳，似乎对利德一点影响都没有。蛇瞳一死，东区魔族必然内乱，魔族将领之间先相互拼杀，然后推选出一位新的东之王。无论最后是谁坐到这个位置，东区的实力必然大打折扣，新上任的东之王只会更加依赖利德手里的抗魔素药，利德的交易可以照做不误。
而它蛇瞳，差一点就因为一时的大意，变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牺牲品！
于是再看向利德的时候，蛇瞳的眼中没有了狂热，也没有了欣赏，而是剩下一种审视。
它依然要和利德继续做生意，所以不打算杀掉这个来自御西城的小家伙。
但是，它不能让利德再按照原来的速度成长了，起码不能让他轻轻松松地跨入十重境界。
所以蛇瞳打算让利德继续流血，一直到他生命彻底垂危的时候，再出手就他。这样可以让他活下来，但那副伤痕累累的身体错过了最佳的医疗时间，必然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让他境界一落千丈，甚至变成一个废人。
这就是它，拦住菲丽塔的理由。
……
蛇瞳想的这些东西，利德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也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