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请云阳三公子回御西城。”
御西城的军队全部向前一步，脚步声整齐划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落下，照在他们漆黑的甲胄上，明明人数不多，却带着一种刀锋般锐利的气势。
这些人并非御西城招募的新军，而是卢格手底下的那批幸存下来的精锐。
阿莱雅同样上前一步，一只手按在长剑【游龙】的剑柄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利能。
利能朝招募来的高手们大声喝道：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那个叫阿莱雅的，曾经对我大哥利义出言不逊，杀了她，我大哥也会重赏你们——”
本来兴趣缺缺的高手们顿时又开始蠢蠢欲动。
利义可是云阳世子，他拿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不是什么凡品。
而且入了云阳世子的眼，意味着他们将来的前程也会更加光明。
之前放过狠话的大胡子提着一把大刀向前几步，刀尖指向阿莱雅，大笑道：
“什么天才剑客，要我说还不是个花瓶！同为六重大圆满，我倒要看看……”
话音未落，他的笑容猛地僵在了脸上。
脖颈上传来的一丝丝凉意让他把本来要说出口的话语生生的憋了回去，低下头，发现那把剑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不知何时已经到他身前的阿莱雅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一扬手，长剑划过他的咽喉，滚烫的鲜血撒向蔚蓝的天空。
阿莱雅甩落了剑上的血，与此同时，冲锋陷阵的御西城士兵纷纷从她的身旁经过，带起一阵风，吹得她衣袖随风飘荡。
三三三年七月二十二日，利能兵败御西城外，被当场抓获，沦为阶下囚。
距离他意气风发地起兵、浩浩荡荡地进攻御西城，不过五天的时间。
26.全新的风貌
卷柏醒过来的时候，凝望着天花板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虽然之前也没死过，但他觉得死后的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小时候他打算跟在他爹后面上战场，被他爹提着领子扔回了被窝里，骂道：
——“毛都没长齐，打个屁的仗？你以为打仗多帅吗？记住了，这辈子干点什么都好，别像老子这样当个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军官，什么钱都挣不到不说，每天闭上眼睛就是亡魂索命，死了也逃不过下地狱的结局！”
生怕他没听清楚，一身铠甲的中年男子补充道：
——“你知道什么是地狱吗？就是血肉、白骨和业火堆积而成的世界。在那里等着你的是无穷无尽的煎熬，永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卷柏捂着脑袋，只感觉到头痛欲裂，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记忆不停地在脑海中浮现。
他尽力熟悉着眼前的景色，没有父亲描述的那般可怕场景，充满了安静祥和的氛围。他明白自己还没有死，却不清楚自己现在正在何处，于是他翻身坐起，想要下床。这个过程发出了些许的声响，屋子外马上有一名少女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跑了过来。
“哟，你醒啦。”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挺有两下子的嘛，被我们的士兵一锤子抡在脑袋上还能醒过来。”
这是她的第二句话。
“哦，对了，我叫提拉，是十三姐姐的侍女。十三姐姐让我照看你，等你醒了就带你去见她。不过十三姐姐现在正在开会，你就先等一会儿吧。”
提拉说完之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加了一句：
“噢，忘了问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我帮你把大夫叫来。”
卷柏怔怔地看着她，片刻之后问道：
“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敌军将领，现在应该呆在牢狱里比较合适。”
提拉笑了起来，回答道：
“想的倒是不错，但牢狱不是你能呆的地方。现在里头住着的可是云阳三公子，你住进去算什么样子？我们城主大人说过，能撬动的墙脚，在撬动之前也可以先当做自己人来看。”
卷柏花了点时间才用疼痛欲裂的脑袋想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一时间不由地哑然失笑。他站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疼，却还是强忍着疼痛走到提拉的面前。他个子比提拉高很多，站在她面前的时候还是很有压迫力的。
“当初跟着我的那些士兵，还有活着的吗？”
他问了这么一句，但实际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提拉却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不知道他的语气为什么如此低落，仿佛理所当然一样地回答道：
“大部分的人都活着吧。你倒下之后他们就直接投降了啊，十三姐姐又不杀降兵，为难他们做什么。你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们也很担心你来着……这样吧，说走就走，我带你去过去瞄一眼好了。离得又不远。”
这天，卷柏第一次进到了御西城的营地中。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他只在书中见到的画面。受了伤的士兵一边躺在床上养伤一边对这一次的战果津津乐道，哪怕是重伤的人都得到了有效的医治。·有的士兵落了残疾，不得不从军队中退伍，看上去明显沉闷许多，一旁围着不少同袍在安慰他，最后一群人一块唱起了御西城的军歌。
——“团~结就是力~量！”
这首利德刚开始写给他们的军歌，现在几乎每个人都会唱了。大部分的士兵欣赏不来高雅的音乐，觉得这么唱就挺对他们胃口的。简单的歌词配上朗朗上口的调子，听两遍就不自觉地记住了。
烈日下同样有士兵正在训练，基础的枪阵他们练的一丝不苟。大夏天的，卷柏看的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因为他发现这支军队的气势比起之前又有了新的上升。一支能打仗的军队本身已经足够可怕了，更可怕的是他们完全没有沾染上那些偷奸耍滑的兵痞习气，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士兵们一招一式都全身心地投入，甚至根本没发现卷柏在这里愣愣地看了他们半天。
接下来，卷柏见到了自己原先的部下们。
因为最开始跟着他冲在最前线，士兵的折损率相对来说还是挺高的。活下来的人也是人人带伤，但见到卷柏之后，大家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好，跟他迫不及待地讲述了在御西城军营中的所见所闻，听得卷柏苦笑摇头。
安家费、抚恤金、各种特权和福利待遇，死后都可以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纪念碑上让世世代代记住。除此之外还有科学的训练方法、营养搭配均衡的一日三餐、定期的培训与集体活动、各色各样的奖励与晋升渠道……这些更是卷柏闻所未闻的。
这一刻卷柏终于知道为什么短兵相接的时候御西城的士兵眼中有那样的光亮了，原来他们只需要全神贯注地训练与杀敌，其他的一切都有人替他们打理好了。
卷柏一直在军营内呆到了傍晚，详细了解到了许多信息，虽然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大为感叹。直到方十三开完会回到军营内，他才把注意力从这支军队身上挪开。
这是他与方十三的首次见面，在这之前，他很难想象这样一支军队是眼前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女训练出来的。战场之外的方十三换了一身常服，提拉小心地帮她推着轮椅。方十三靠在椅背上，向坐的有些拘谨的卷柏温和地说道：
“你就是卷柏吧，我听暗部那边说起过你的经历。那年沧州领主起兵的时候，你父亲曾跟随云阳领主加入王族的阵营，征南讨北立下过不少功劳。最后因为小人妒忌，遭到了陷害，死在了军营中，还一度激起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哗变。为什么利能招募士兵的时候，你会愿意加入他的麾下呢？”
卷柏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口中发干。
方十三说的这些事，他从未对自己周围任何士兵说起，可以肯定她不是从自己的部下那里问出来的。也就是说在战争开打前，御西城就已经连他这个小小的校官的底细都摸的一清二楚了。
想到这里，卷柏忽然明白为什么战场之上那些御西城的士兵愿意留自己一条命，原来这些全部都在御西城的计划之内。
卷柏沉吟了一下，苦笑着说道：
“我爹曾经说过，但凡还有其他的路走，就别去当兵。”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所以我会选择当兵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这里头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当兵就会马上饿死，当了兵可以多活一段时间，所以我把自己的命便宜卖给了利能，就这么简单。”
27.拿来主义
关于卷柏的过去，方十三确实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听暗部组织汇报过了。
御西城的暗部虽然现在还不能把手伸得太远，但利能这批军队是从流民中招募的，当时他还搞了声势浩大的“十选一”仪式，规定每十个报名参军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能被顺利选上。这样高调的活动自然瞒不过御西城的暗部，早就提前发回了消息。
而流民的身世其实是最难考证的，特别是在这样急着用兵的时候，利能更加不可能一个一个士兵去核实身份。其导致的结果就是利能招募的一千二百人中，有接近十名御西城安插在其中的内鬼。十个人在一千两百人中虽然翻不起什么风浪，但在这支军队驻扎铆钉城训练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有的是办法偷偷地将军队的情况传递出去，可以利能这支军队的一举一动都被御西城看在眼里。
利能看不出卷柏的才能，御西城的暗部可以。
这些暗部组织的成员就是当初分散世界各地、负责把有天赋的孩子挖来御西城读书的那一批人。他们挖墙脚的功夫可是利德亲传的，虽然还没有到利德那么炉火纯青的境界，但识人之术不会差到哪去。所以卷柏也早就被御西城的暗部组织密切关注了，他的身世是现在的暗部的红人瓶子小姐亲自去查的，不到一星期，所有信息就已经全部呈现在霜的面前，再由她转述给了御西城的高层。
御西城最高领导人利德亲自下了命令：挖！给我死命地挖！
所以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我爹的案子，到现在也依然疑点重重。我和我妈得到的说法，是他涉嫌收买军心、意图谋反，后来又换了，说他其实是沧州领主埋在云阳的钉子。但不管怎么说，当初我和我妈目送着他离开这个家，却没有等到他回来。”
卷柏的声音略显低沉，嗓音沙哑地说道：
“我爹被处刑在了军营中，我和我妈也受到了牵连。我家本来就没什么钱，连一套祖传的房子也被他们拿走了。我们母子俩被流放到云阳西部，我妈不服，要去找我爹的那些同僚理论，我怕她出事，就劝她别去。结果她每天都是郁郁寡欢，很快就离我而去了。”
方十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河月曾说要救天下疾苦，是因为她是从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方十三同样想天下多一些太平美满，是因为她在天星城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感受过了民生凋敝的景象。卷柏的经历在这个世道上显得并不离奇，稀松平常到当事人都并没有太大的情感起伏。
卷柏笑了笑，说道：
“世界上哪有真的能不顾生死之人，不过是无牵无挂罢了。我最后还是没听我爹的劝告，当了兵，现在还做了俘虏。但因为我是罪犯的儿子，除了把命当货物贱卖给需要的人外，我没有别的方式能活下去。”
听完之后，方十三还没说话，背后推着轮椅的提拉已经开口道：
“云阳那些将领，可真不是些东西。”
她顿了顿，嘟着嘴巴说道：
“哼，就这样也能当将领，跟十三姐姐差远了！”
方十三浅浅地笑着，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卷柏留意着她的表情，发现提拉的称赞并没有让她的神色中多出一丝一毫的骄傲。她只是单纯地笑了笑，抬起头，对卷柏说道：
“其实，说了这么多，你也该猜出我们的想法了。既然都是卖命，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幸价高者得呢？”
卷柏坐正了身子，但很快又叹了口气，十指交叉，抵在额头上，问道：
“让我在御西城内呆了这么多天，还任由我去了军营。现在我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拒绝的话怕是走不出御西城了吧。”
方十三摇了摇头：
“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们只会感到遗憾，因为如果你是被强行留下来的，我也没办法放心把一部分军队交到你的手里。情报问题虽然希望你尽可能不要泄露，但利能被俘后，云阳的下一次进攻估计也会做足准备，我们现在这点兵力早暴露也好晚暴露也好，差别不是特别大了。”
方十三笑着说：
“城主大人的意思，是希望你是认可御西城的实力与理念留下来，而不是被我们挟恩图报。”
卷柏长叹一声，终于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我爹说不让我当将领，挣不到钱还总是受气……但现在看来，在这里混个一官半职倒是我最好的选择。再加上我得罪了利能，横竖都不可能回云阳了。这样也好，起码不会死的那么窝囊。”
他向前一步，单膝跪倒在方十三面前，沉声道：
“罪臣松弥之子，昔日校官之身。下官卷柏愿向将军、向城主大人献上自己的生命。从此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绝无怨言。”
大概是不怎么习惯这样的场景，方十三沉默了一下，才说道：
“请起。”
她坐在轮椅上，双手自然地叠放在一起，对卷柏说道：
“城主大人说了，不管云阳那边给你罗织了什么罪名，做了什么判决，御西城通通不认账。你是我们御西城的将领，由我们御西城，嗯……罩着。”
这话从方十三嘴里说出来略显违和，所以卷柏很快就明白了方十三应该是转述了利德的说法。
他对这个外界褒贬不一的城主更加好奇，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方十三：
“利能的那些军队……您打算怎么处理？”
方十三平静地回答道：
“这一次投降的有七百一十三人，其中六百八十人愿意加入御西城。这些人会交给你来指挥，平时跟着御西城的士兵一起训练。薪酬的话，肯定不能刚开始就给到和御西城士兵相同的水平，大概只有六成左右。不过按照规矩，安家费和抚恤金这两项不会有任何的克扣，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卷柏在脑袋里过了一下，这个待遇虽然相较于正规的御西城士兵要差一些，但比外面绝大部分领地开出的条件都优厚多了。更难得的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御西城的军队中完全没有吃军饷喝兵血的现象发生，承诺的工资是能实实在在发到士兵口袋中去的，这一点殊为难得。
卷柏拱了拱手，心悦诚服地说道：
“多谢将军、城主大人信任。下官愿意拿命担保，这支军队将来必定不会让你们感到失望。”
28.我萌新，觉得利德就是男神
方十三当然不会失望，这一轮她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收服了野生的卷柏暂且不提，利能这支军队其实也相当不错。这些人毕竟是他从海量的流民中按照十选一的方式精挑细选出来的，之前战斗能力差，一方面是因为利能作为指挥官比较瓜皮，另一方面纯粹是士兵们吃不饱饭又劳累过度。等这些人休养一段时间，再按照方十三的方法训练，大概率会成为一支优良的军队。
根据御西城的新式编队法则，由卷柏统管的这接近七百号人被命名为望东营。
方十三又跟卷柏聊了一些御西城接下来的战术安排：
“其实利能那边，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大的悬念。不管是正面决战、据城死守，我们都没有输的理由。之所以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为了尽可能地保存实力，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卷柏沉默了一下，提了一个名字：
“云阳世子利义？”
方十三点了点头，笑着说：
“如果只是利义的话，我们也不会输。但是据可靠消息，这一次他得到了淮王世子与启明世子的支持，在短期内实力会有非常大的增长。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利能战败也会让他变得小心谨慎。云阳的名将不多，但中规中矩的将领不少，只要利义把军队交给一些靠得住的将领，采取相对保守的进攻方式，还是会给我们不小的压力。”
卷柏沉吟道：
“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我昏迷期间，御西城应该已经接管防御空虚的铆钉城了。铆钉城是连接云阳丰饶之地与魔族边境的桥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铆钉城在，利义未必那么容易打的进来。”
“铆钉城确实已经归我们了。”
方十三没有隐瞒这一点。利能的封地原来有五座城，上一次方十三东征的时候拿到了四座，唯独剩下铆钉城因为云阳领主坐镇的原因没打下来。这一次利能倾尽全力却还是一败涂地，铆钉城自然也由御西城接手了。
目前来说，御西城的势力范围实际上已经有了六座城，如果算上在魔族那边技术入股的农场，还要更广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