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淮王领地的姑娘们则不同，身上的烟火气一直都有，简单点来说就是让所有来玩的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在这里有钱就是可以买到想要的快乐，不必看人脸色，不必仰人鼻息，不必花了钱还当舔狗。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就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所以在花月城，好酒、美色、金财这三样是最常被谈论的东西，醉生梦死就是这座城的理念。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在路旁阁楼的阳台上见到衣衫半解的女孩子慵懒地倚着栏杆，手上握着一瓶甜甜的烧酒，若是向上望去，她便会往下投来风情万种的一瞥，舌尖悠悠地舔过上唇，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
像什么舌头灵活到能给樱桃梗打结，都是小儿科级别的，你要是给她足够多的樱桃梗，她都能给你编个手环出来。
真的春风一度，才知道什么是食髓知味。
这样的一座城，就应该是有钱人消遣娱乐的好去处，是富豪们的聚集地，兜里不揣个几十枚金币都不好意思在这过一晚。当然凡事总有特例，芸叶就是一个特例，明明是与金钱完全沾不上一点关系、有些土里土气的少女，这几天却经常出现在花月城的街道上。
这其实是相当显眼的。
今年十六岁的芸叶单看容貌的话完全可以用惊艳形容，但当她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一眼过去只会觉得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光洁的脑门前面一根刘海都没有，全部都梳到一边；土黄色的衣服搭配上有些褪色的黑色长裙，长长的浅灰色麻花辫一直垂到后背的位置。走起路的时候没有一点少女的婉约，笑容中带着几分元气，大大的眼睛不断地左顾右盼。
她是那种很奇怪的类型，如果有人事前告诉你她长得好看，那么你站在她旁边时会越看越觉得她很可爱，看上一天都不会腻烦。但如果没有人事先这么说，那么她就像个小透明一样，大家关心的基本都是她穿的衣服乡土气息太过浓厚，没人会仔细端详她的容貌。
她就是这座城的异类。
但明明被周围人当成异类，芸叶却依然仔细地打量着这座城的风貌。
因为她是凌云城派过来的使者团成员之一，虽然使者团的主事人紫葡早就明确地告诉过她：
——“芸叶呀，来了花月城，可就不能像你以前呆在乡下那么自由自在了。虽然不知道利义大人为什么派你跟来，但既然来了，代表的就是我们云阳的形象，千万不能给利义大人丢人，明白吗？”
芸叶明白。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谈判的对象，淮王世子凯亚与启明世子诺伦毅然决然地放了她们鸽子。芸叶跟着紫葡她们在旅馆中住了半个多月，每天见到的都是她们对着镜子美美地化个妆然后跑出去逛街的场景。芸叶在旅馆度过了一段枯燥的生活，终究还是忍不住再紫葡她们出门的那段时间里，也溜出去熟悉一下这座不管怎么看都与她无缘的城市。
才观察了两三天，鸽子就突然回笼了。凯亚与诺伦在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召开晚宴，邀请利义派来的使者团前去赴宴。紫葡匆匆忙忙地对镜描眉，临出发的时候见到芸叶跟在后面，依然是一身上拿不出手的衣裙，不由地脸色有些难看，对一旁的人吩咐道：
“拿一套我的衣服给她，随便找一套就行。”
“随便”的意思就是，不要找一套太好的。
即便如此，芸叶也是千恩万谢，仔细地换好了衣服才跟着紫葡她们出了门。
到场的时候，芸叶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那个气派豪华的吊灯，只觉得这里真神奇，明明是晚上却亮的犹如白天一样。桌上的菜看上去也好好吃的样子，这么一想肚子就不由地开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凯亚依旧是风度满满的样子，一袭华贵的衣衫，打着折扇半靠在椅背上，轻描淡写之间就把一场晚宴举办的丰富多彩。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凯亚眯着眼睛望着利义那边派来的使者，抱了抱拳，微笑着说：
“真不好意思，各位。我和诺伦并不是有意避而不见，是因为前段时间，我们听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发生的消息。事关重大，我们不得不亲自确认一下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所以耽搁了一点点的时间。”
紫葡马上表现出成熟女性特有的善解人意：
“没事没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让无所不能的淮王世子都感到苦恼？”
凯亚优雅地喝了口酒，仿佛在谈论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前段时间我听说云阳世子利义私自出借自己的军队给云阳三公子利能，让他领兵前去攻打御西城。这可是和我们当初书信中达成的承诺有些不同，我就想，云阳世子怎么会是这样做事轻率言而无信的小人呢？肯定不可能。所以我就把造谣的人当场处死了，免得总有些人嘴巴太碎，挑拨了我们两家之间的感情。”
说到这里，凯亚故意停下来不说，换做一直冷着脸的诺伦接过话题：
“然而前几天，我们家的暗部汇报消息过来，说这个情报居然是真的！利能已经带着军队攻打御西城去了。今天把各位叫来就是想问问，利义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态度？愿意合作，我们就合作，不愿意合作还背地里把我们当傻子耍，那你们趁早回去告诉利义，就说让他等着来自淮王与启明的报复吧！”
话一出口，刚才还一片祥和的晚宴瞬间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
38.狮子大开口
凯亚与诺伦说完之后，来自凌云城的这些使者立马慌了起来。
紫葡还托着酒杯故作淡定，心里却像是被一块千斤重的铁块压着向下坠去。她本来以为这一次的谈判会很轻松，毕竟之前的书信往来已经把双方大部分条件写的清清楚楚，这一次是过来签字画押确认一下就行。
而且她们在花月城，本身是没办法从凌云城那里获取消息的。利义也完全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她们，以至于仓促之间听到凯亚与诺伦讲出来，紫葡的脑袋“嗡”的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根本接不上话。
她只有一个想法，先稳住凯亚与诺伦，不管他们接下来说什么，这场合作是一定要达成的。自家少爷利义对御西城有多恨之入骨她都看在眼里，这一次来为利义争取援助本来是一桩投其所好的美事，要是办砸了，她这个使者团领事的位置估计也就坐不稳了。
于是，紫葡试探性地问道：
“凯亚大人、诺伦大人，这件事情我们确实有所不知，但我敢用生命发誓，利义大人绝对没有背叛两位的打算！这件事情利义大人一定会给两位大人一个交代，不知道两位大人可否再宽限一些时日……”
诺伦哂笑一声，说道：
“宽限？再宽限，谁知道你们那位云阳世子会不会再找新的合作对象？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一开始就没想着和我们好好合作吧。今天利义能纵容自己的弟弟先进攻御西城，明天他就能把我们踹到一边。我看利义也真是够自大的，没了我们两家的支持，他算得了什么？”
紫葡握着酒杯，小心地陪着笑，说道：
“是！您消消气，这事是我们做得不对，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凯亚“啪”地打开扇子，一边扇风，一边眯着眼睛对紫葡说道：
“紫葡小姐是云阳来的，不太懂我们花月城的规矩吧。在我们这里，道歉的时候自罚几杯酒是常识。这件事情呢，我和诺伦兄弟都很恼火，谈好的规矩被人改得一塌糊涂，就等于伸出手去打我们的脸。想得到原谅的话，总要多喝几杯才过得去吧。”
说着，凯亚拍了拍手，说道：
“上酒！”
就有美艳的侍女端着一壶壶美酒走了上来，紫葡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那绝对不是“自罚几杯”的量，每个侍女捧着一壶美酒，在那里排队的足足有十来个侍女！这要都喝下去，轻者烂醉如泥头痛万分，严重的话丢了命都是有可能的。
偏偏凯亚与诺伦丝毫不以为意，两个人的笑容一个优雅一个幸灾乐祸，但此刻看上去都与恶鬼没有任何区别。
紫葡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讨好地说道：
“两位大人，这么多酒，我一个小女子可实在喝不了啊。能不能让我们这些人一起……”
凯亚摇了摇扇子，微笑着说道：
“紫葡小姐还要和我们谈判，自然要保持清醒，这也无可厚非。可以找个人替你喝，但是只能一个人，而且喝不完，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
紫葡吞下一口口水，视线在使者团的姑娘们脸上扫过，每个人都低着头，完全不敢和她对视，生怕视线一对上，自己就要被选成这个幸运儿。看了一圈下来，紫葡皱了皱眉，视线落在了最后一个作为“新人”的女孩子身上，点名道：
“芸叶，你来吧。”
芸叶正在那看着那道玉环瑶柱发呆呢，心里头想着这个东西吃下去一定很好吃，如果能带出去一点让弟弟妹妹们也尝一下就好了。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芸叶愣了一下，抬起头，说道：
“啊、我在的。”
紫葡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对她说道：
“你喝点酒吧，正好你以前也没什么喝酒的机会。凯亚大人这里的酒可都是上好的美酒，多喝点对你没什么坏处，权当是见世面了。”
芸叶“哦”了一声，小声地说道：
“对了，刚刚我听你们说话，感觉有一点不对的地方……”
紫葡打断她，催促道：
“先把酒喝了再说！酒桌上想说话就得先喝酒，到哪都是这样的规矩。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别让你的家里人失望了。”
芸叶看着端着酒走过来的侍女，轻轻皱了皱眉，面露难色，可还是接过来，一杯一杯地倒着喝。刚喝了一口，就被猝不及防的辛辣味道呛得直咳嗽，芸叶茫然地睁开眼睛望着杯子，只觉得从来没有接触过味道这么强烈的酒，但抬头看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还是勉力举起杯子，一口一口地往下咽。
喝完第一壶，诺伦催促道：
“这么喝下去得喝到什么时候？菜都凉了！直接对着壶嘴喝算了。”
芸叶只能接过下一位侍女捧着的酒壶，入手沉甸甸的感觉让她心里一苦。烈酒入喉的时候就好像在用生锈了的铁刀一下一下地划着喉管，更难受的是一口咽下去之后那股辛辣味反上来直冲大脑，才两壶酒就让芸叶面色通红。
紫葡端着酒杯，看都不敢看，只觉得在那里喝酒的不是自己真是太好了。
第四壶酒下肚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给她鼓掌。
就连之前叫的最多的诺伦都一边拍手一边叫道：
“喝！继续喝啊！”
“加油！过半了！”
“好酒量，紫葡，你们这使者团真是藏龙卧虎啊。继续，再来一壶！”
紫葡陪着笑，看着凄惨的芸叶，拿杯子的手都有点抖。
喝到第八壶的时候，芸叶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了一样，眼睛里面的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充满模糊，其他人的说话声慢慢远去，天地之间只剩下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难以下咽的她想要倒下，但两个侍女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继续把壶嘴塞到她的口中，给她灌酒。
十多壶酒灌下去，芸叶仰躺在椅子上，一身的酒味，生死不知。
凯亚看了她一眼，管都没有管，对紫葡说道：
“既然利义这边表达了自己的诚意，那我们也可以继续谈一谈了。因为纵容利能擅自行动的原因，我们对利义的信任度降低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对吧？我和诺伦兄弟商量了一下，感觉按照之前的计划支持利义也不是不行，但既然利义不按照规则办事，我们也要提出一个新的条件。”
紫葡身子一颤，问道：
“什么……条件？”
凯亚微微睁开了眼睛，扇子一收，说道：
“我们要云阳东部的二十座城。”
39.假酒害人
“二十座城！这怎么可能？”
紫葡吓得杯子中的酒抖出去了一半，惊恐地说道：
“利义大人不会答应的，他也没有这个权力……”
凯亚重新眯回了眼睛，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稍安勿躁，紫葡小姐。我们说的当然不是现在，而是利义成为云阳领主之后，到时候云阳自然也不是现在的云阳了。都知道过不了多久一些领地就要从永天国消失，其中就包括云阳东边的天成领地，距离天成最近的就是云阳，这杯羹足以让云阳赚得盆满钵满。我们提出的二十座城，其实算不上什么，相较于这点东西，现在的御西城才是云阳的心腹大患。”
诺伦冷笑一声，接着说道：
“说到底，云阳领主好面子，不肯亲自动手收拾利德。可云阳领主其他的儿子又过于无能，根本解决不了御西城这个麻烦。在这种情况下，借助外力是你们唯一的选择，而我们与利义又早有交情，这事情交给我们来做，合情合理，有什么好犹豫的！”
紫葡艰难地喘息着，犹豫不定。
在她来花月城之前，利义确实交代过她，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新的条件，她都可以先答应了再说。现在弄倒御西城是利义最大的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二十座城似乎并不是一个无法接受的条件，特别是这二十座城还不用从云阳领地划分出去，只要以后打天成领地的时候出点力，多打下来一些就好了。
相较之下，御西城城主不死，利义的痛苦每一天都在继续，甚至很久都没有到紫葡那里翻她的牌子了。一想到自家少爷那憔悴的容貌，紫葡沉吟了一下，就打算同意凯亚的条件。她很清楚利义少爷的性格，只要这个事情瞒住云阳领主，等利义少爷继位之后，二十座城还不是说送就送的。
想到这里，紫葡点了点头，正欲开口，突然角落里传出一声：
“等一下！”
紫葡往那边一看，就发现本来土了吧唧的芸叶现在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紫葡借给她的那套衣服就有点中性的风格，这一刻她站起身，一边把头发撩到后面一边静静地望过来，眼神冷酷、嘴角微微上扬，本来就很惊艳的面容去掉了土味感觉之后简直可以说是攻气十足，看的紫葡凭空心里一跳。
紫葡正寻思着是不是假酒害人，怎么原来的好好的一个元气少女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芸叶已经一只手扶着椅子，开口道：
“酒我刚刚已经喝过，两位大人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了？”
凯亚与诺伦对望一眼，朝她点了点头。
芸叶扬起下巴，神态中充满了一种由内及外的自信，语气带着三分傲气，寥寥几语就把主动权握回了自己手上：
“在我看来两位大人或许搞错了什么，不管是云阳领主还是利义大人，从来都没有说过【必须要借助外力】这种话。反而在我看来，是两位在求着利义大人做这件事——先不忙着反驳，我来问两位大人几个问题好了。在王都的时候发起单挑却被御西城城主当众击败的，是谁？在与风城给自己弟弟撑腰却被御西城城主打脸的，又是谁？这一次率先发起谈判，提出要联合昭辰家的方圆共同围剿御西城的，到底是谁？”
芸叶吐出一口酒气，笑容带了几分不屑的味道，语调平缓地说：
“两位为什么要帮助利义大人，仅仅是因为所谓的交情？如果真的如此，那二十座城可就有点伤感情了。说到底，两位不就是因为对御西城城主心有不甘，打算利用利义大人报复回去吗？没了利义大人，两位也就没有了堂而皇之插手云阳家事的理由，想要派兵攻打御西城还要从云阳借道，必定会被云阳领主重重地讹上一笔。”
说到这里，芸叶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倚着座椅，微笑着说：
“我不知道两位大人为什么要提出再来二十座城的要求，但有一点我很清楚。利义大人今天能派自己的弟弟去御西城，明天就能联合其他的兄弟姐妹对抗御西城城主。他不一定非要从你们这里借力，但你们如果错过了利义大人，恐怕就很难再找到机会报复御西城城主了，两位大人觉得呢？”
诺伦猛地把手中的杯子扔在地上，冷喝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
芸叶凝望着诺伦愤怒的脸庞，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我只是在提醒诺伦大人，二十座城有些多了。”
诺伦还想开口，凯亚用扇子拦了一下他，向芸叶问道：
“利义既然先违背了我们的协约，就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你觉得多少座城的代价比较合适？”
芸叶竖起一根食指：
“一座。”
诺伦怒极反笑，声音发冷：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跑到我们面前来大放厥词。这晚宴上什么时候有你们这种下等人说话的份了，给我出去！”
凯亚虽然在笑，但也是摇了摇头：
“一座城，确实有些过了。”
芸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向前微微探出。几缕发丝在她的眼前垂下，微微颤动。芸叶没有去看瑟瑟发抖的使者团其他成员，也没有去看大声嘶吼的诺伦，直接对凯亚说道：
“最多五座城！御西城城主利德现在手上不过五座城，如果要拿二十座城来换，那干脆把那五座城送他好了！世界上有很多赔本的买卖，但二十换五的生意还从来没有人做过。这种霸王条款一旦被人捅出去，云阳和两位就是不死不休的世仇，现在天下风云变换在即，两位真的要多一个敌人而不是朋友吗？”
这话落下之后，诺伦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芸叶。
凯亚也注视着她，两位世子给出的压力非常大，但芸叶完全没有怕。
片刻后，凯亚拍了拍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