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虽然搞不清她的意图，但利德依然遵从本心地回答了一句：
“那可不。”
灵武领主无视了他骄傲的语气，缓缓说道：
“那年你带河月从云海领地离开，我就觉得你不太普通。”
“所以我派人过去盯着你，而我派去的人在这次朝北行时已经站到了你的身后。”
“御西城很快就要拿下云阳了吧。我答应你们三年不入御西城，看来时间许的有些久了。我已经太久没有接到来自御西城的消息，不知道你们现在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利德与她看着同样的方向。秘境之上是无量的大海，大海之上是广袤的天空。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的力量显得太过于渺小了，肉身横渡大海或许可能做到，但从海底纵向游回海面，却是几乎不可能依靠人力完成的任务。
半晌之后，利德问了一句：
“后悔了？”
灵武领主罕见地用了一个模糊的词汇，回答道：
“或许。”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淡漠地说道：
“不过无论你们过去做了什么，未来又会做些什么，最终能统御这天下的，依然是灵武，只可能是灵武。”
“这世上，有帝王之相的人很多，有王佐之才的人也很多。西秦与南楚的世子，云海家的白凤，还有王都的白衣卿相也很难对付。如果再加上你，加上起义军之类的民间势力，就更加数不胜数了。”
“这么多的人，最终只有一个能坐在那个位置上。永天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所有人都视我们灵武为洪水猛兽，视我昭昭为恶鬼妖魔，但他们终究还是绕不开灵武，绕不开我——”
“因为这天下，本就应该是我的东西。”
利德安静地听着。
等灵武领主说完很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
“你对王位很感兴趣？”
灵武领主只回答了一句：
“若你是我，你也一样。”
两个人相顾无言。利德其实不是很能理解灵武领主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对于灵武领主的过去一无所知。虽然知道灵武和王族一直是世仇，但他不太清楚这个仇到底是什么。历史对这段过去绝口不提，利德也没有花时间专门去研究。
他只觉得灵武领主应该很累，就像是上一世的自己。
转生之后的利德就是因为怕麻烦，才把手上的工作分给了其他人。但灵武领主始终都把领地的兴衰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把权力握在手中虽然能让人感到踏实，但久而久之也必然会产生疲惫。当然这种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利德也不会真的去劝她什么。
反正，就算从这里活着出去，按照御西城现在的发展道路，最终也一定会和灵武领主去争这永天国万里河山。
河月和方十三她们就是以此为目标去努力的，所以利德与灵武领主注定势同水火。
不过现在，两个人就躺在相隔不远的地方，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10.深海之下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早，睡得朦朦胧胧的利德似乎听见了远处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他一开始还以为秘境的结界在自己的反复倒转后终于不堪重负，外面的海水已经淹了进来，所以利德第一时间就翻身爬起，朝自己操控结界的地方跑过去。如果结界真出了问题，逃避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这里的空间再大也经不住海水倒灌，必须第一时间把缺口堵上。
结果跑到一半，利德突然发现迷宫的长廊内水汽氤氲。热腾腾的水蒸气扑面而来，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自北海深处的洋流。
海底火山？热流把结界冲塌了？
利德皱了皱眉，小心谨慎地向前寻找着雾气的源头。水汽并不算烫，还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只是因为白茫茫的蒸汽铺天盖地，他一时间有些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只能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去。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几次，对于墙壁上的记号非常熟悉，所以很快就到了结界附近。
就在这个时候，利德摸到了一样原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一套丝质的衣服。
他愣了一下，伸手从墙上取了下来，将用来照明的火焰移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大红的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霸气的纹饰，还带着一丝丝的檀香，怎么看都是灵武领主穿在身上那一套。不过这衣服应该是刚刚洗过，还是湿漉漉的。
利德盯着手上的衣服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了他刚刚发现灵武领主的时候，她因为疼痛的原因出了一身的汗，将衣服都打湿了。后来这两天的时间里她一直没有洗澡，也没有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这对于女性来说已经是没办法忍受的事情吧。
利德正思考着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往里走去一探究竟，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句：
“你还有三秒钟的时间从这里离开。”
利德愣了一下，花了一秒。
把手上的衣服挂了回去，花了一秒。
开始向后试探性缓缓退步，花了一秒。
三秒钟一到，黑暗中瞬间亮起一道金色的火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利德涌来。猝不及防的利德被吓了一大跳，抬起手以黑炎甲去招架，金色的火焰撞在黑色的手甲上，虽然没能烧穿这件【何寻】级别的宝物，但却将它烧至滚烫，让利德不得不疯狂地甩着冒蒸汽的手。
“有毒吧，鬼知道这么大的阵仗是你搞出来的啊。”
利德随口抱怨了一句，但下一条金色的火焰已经接踵而至。利德直接低下头，火焰从他的头顶穿过，将头顶翘起来的一撮头发烧成灰烬。利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二话不说直接向后跑去，火焰在他的身后追赶，促使着他越跑越快。
果然，力量恢复之后，这个女人又变回原先那个不讲道理的灵武领主了。
不过，借助刚才的火光，他隐约看见了正在沐浴的灵武领主的背影。这大概是灵武领主的疏忽，从她身边过来的火焰反而照亮了她自身。
一头青丝垂落下来，乌黑的发丝间能看见纯白如玉的肌肤。从背影能看到整个身材的轮廓，丰满而不臃肿，令人赏心悦目的曲线。虽然火光一闪而逝，但利德依然将那副场景牢牢地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中。
这波不亏。
回到原先的地方之后，利德先把各种包裹分门别类地整理好，然后统一装到一个巨大的行囊中，放到一边。过了大概半小时左右，水流声消失，热气开始慢慢散去；又过了大概十分钟，灵武领主的脚步声传来。
她身上依旧穿着那一身金红相间的蟒袍，应该是已经用火焰烘干过了。沐浴之后的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多了几分明艳的感觉，皮肤柔嫩到像是能滴出水，脸上还带着些许潮红。一双凤眼中依然是凌厉的神色，但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水珠却多了几分天然的妩媚。最主要的是她身上那种很好闻的香味，顺着水蒸气一同弥漫开。
利德轻咳两声，问道：
“准备出发？”
灵武领主点了点头。
她抬起手，袖口滑落到手肘的位置，露出略显纤瘦的手臂。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流转，刹那间一道环形的力量炸裂，瞬间席卷向迷宫的各处。随后一团团金红色的火光相继亮起，利德这才发现在迷宫墙壁的高处设置了一排又一排的火把，大小与他当初在巨人族王宫大殿中见过的相似，因为离地面的距离太高，之前利德一直没有注意到。
整个迷宫顿时变得明亮起来，虽然说不上灯火通明，但比原先那种阴暗的环境已经不知道亮了多少倍。与此同时远方突然传来了机关的响动，有风朝这里吹来，不过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风，只是机关转动带起来的气流，充满了一种腐朽的味道。
利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灵武领主说道：
“不是，大姐，你就直接这么点火啊？”
灵武领主平淡地回答道：
“有什么问题吗？”
利德一时沉默，回想起自己刚刚醒来那谨小慎微的生活，当时连点火都不敢，走路全靠摸索。到灵武领主这里，一抬手直接把整个迷宫给照的金光四射，乍一看还以为她在给这里开光呢。
灵武领主垂下手，袖口自然而然地落下。
她平静地看了一眼迷宫，对利德说道：
“怕死的话，就在这里等着。只要你不做多余的事，我答应过你可以带你回去。”
“这里是上三族的领地，我们想要攻略这里，就得做好死亡的准备。”
“对我而言，谨慎没有任何的价值，将所有的危险全部抹消才是我该做的事情。我的身上背负着无数的牺牲，我需要让他们的牺牲充满价值。”
说完之后，她只给利德留下了一个背影，大踏步地朝迷宫深处走去。火光摇曳，她的影子也在迷宫的石壁上不停地晃动，时而拖得很长，时而就在脚下。
利德有些感慨她身上那种从内到外的气魄，随后背上行囊跟了上去。
无论灵武领主想要做什么，他的目的都不会变的。
先配合她行动，然后在她即将得手的时候……阻止她。
11.千年仍在的活体机关
“我说大姐，你知道怎么从这个迷宫出去吗？”
背着沉重的行囊，利德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灵武领主。
从刚才开始他们至少三次绕回到了同一个地方，利德本来以为灵武领主认路，但很快他自己也否认了这个想法。这迷宫极其复杂，而且非常宽广，再加上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掉落在什么位置。即便是事先看过地图恐怕都没法在这个时候找出一条路来。
不出所料，灵武领主回答道：
“知道一些。但现在用不上。”
利德一只手扶着迷宫的墙壁，倚靠在上面进行休息。刚想着抱怨两句，突然就听见墙壁对侧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那声音利德以前从未听过，似野兽的低吼，但更加粗糙，就像在锤一面破了洞的牛皮鼓。
利德吓得直接缩回了手，脑袋里瞬间开始推演墙壁对面到这里的最短距离，以及等会儿往什么方向跑最安全。
灵武领主看上去倒是毫不慌张，甚至还用手触碰了一下墙壁。对面立刻响起了一声更加嘹亮的咆哮声，震得整座石壁都在微微颤动。
终于算出来对面那家伙要绕个十圈八圈才能到达自己这里的利德也打消了戒备的情绪，挠了挠头，说道：
“不可思议……这里还有活着的生物？”
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没有生存空间。数千年的岁月过后，居然还能听到野兽的咆哮，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灵武领主脸上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冷淡地回答道：
“不，已经死了。”
她转过头，看着利德说道：
“你在这里见到的、听到的、闻到的、摸到的，全部都是死物。包括克莱纳斯也一样，不然深渊教会也不会使用【复活】这个词。没什么好惊讶的，这里不是人间仙境，也不是人间地狱，只是一间葬着上三族的陵墓而已，这一点你要先记在心里。”
利德往墙壁指了指，问道：
“你的意思是那个东西是幻觉？”
灵武领主摇了摇头，说道：
“等见到了，你就明白了。”
她的关子并没有卖多久，因为这东西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在迷宫里又转了几圈之后，利德和灵武领主来到了那声音附近。利德小心地从迷宫的拐角探出头，借助着微弱的火光，看清楚了拴着铁链、卧在那里的东西。
光看外貌已经难以辨认了，空气中满是腐朽的味道。那东西像是一只长着三个脑袋的野兽，只是因为毛发尽落、皮肉溃烂，已经看不出到底是野狗、猎豹还是狮子。体积上大概有利德的三倍，脖颈上还拴着铁链，正趴在那里打盹。
利德缩回了脑袋，朝灵武领主小声问道：
“那是个啥？”
灵武领主先带他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随后开口向他解释：
“一种机关。在捕获灵兽之后，将它们的身体剖开，放入魔晶并以法术驱动，它们就会变成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独特生物。这种活体机关完成后，哪怕灵兽在战斗中死亡，内部的魔晶也会继续按照一定规则运转，在蕴藏于其中的魔力彻底用完之前，它们就算被烧成灰，灰烬也会凝聚成灵兽的形状继续发起攻击。”
利德吐槽了一句：
“也就是说类似于人偶或者说死灵的存在吗？还真是恶趣味。在自家坟墓里摆上这么多烂了一半的手办，想想就觉得恶心。”
利德沉思了一下，对灵武领主说道：
“你能看出那东西的境界吗？”
灵武领主摇了摇头，说道：
“讨论境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活着的东西才有谈论境界修为的价值。”
“那东西生前有多强，现在又有多强，已经完全没办法以常理去推测。它们的肉身已经腐朽，经脉必然也溃烂了大半；只能按照魔晶设定的规则去战斗，生前积累的经验也变得毫无意义。”
“数千年的时间过去，除却很少的上三族能够做到不老不死之外，大部分的生灵都会走向灭亡。再强力的机关也难以维持这么长时间，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利德想了一下她说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不论克莱纳斯曾经是多么强大，能以一己之力创造出巨人族这整个种族，现在的它都已经是被封印的状态，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既然自己救下了煌颜，天厌之气没有汇入北海，那么克莱纳斯的复活必然还没有这么快。连陵墓的正主儿都躺在棺材板里呢，剩下的门卫就算再强又能强到什么程度？
也难怪灵武领主二话不说就敢跳入大海中，她早就知道这里已经是一片死地了。
利德觉得自己学会了，马上就可以去和守门兽对线。
天晴了雨停了，他又觉得他行了。
他以前从未听说这种把活体生物制作成机关的术式，但他从这个魔法中看到了无限的可能性。用在战争当中是很不人道的做法，利德不会给御西城提供这样的技术；但是如果用在医学的话，能够解决很多的疑难杂症。
它相当于在魔晶内储存了一套规则，植入魔晶的生灵无论陷入什么样的状态都会执行这套规则。生老病死，甚至死后破败腐朽都能照常活动，说明身体会自动进行调整来适配这魔晶做出的命令，或者魔晶会对身体进行一定程度的改造。运用得当的话，接骨正骨、器官移植之类的手术风险可能会极大的降低。
当务之急是取得守门兽身体中的那块结晶，仔细地研究一下上面的术式。
想到这里，利德拍了拍胸口，对灵武领主说道：
“怎么让这东西停下来？摧毁它身体中的魔晶？”
灵武领主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两个办法。毁掉魔晶，或者毁掉控制装置。你应该注意到它的脖颈拴着一条长长的铁链，铁链后面估计就连接着魔晶的控制法阵。”
利德把身上的行囊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道：
“既然这样，就按照效率最高的办法去行动吧。接下来我会把这东西引开，你来破坏掉那个控制装置。这方面你肯定比我懂，我去破坏装置的话，十有八九还要从法阵本身的运转方式开始解析，才能搞清楚怎么停掉这头停不下来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