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利德一边盘着腿坐在地上风卷残云地大嚼大咽，一边询问着灵武领主接下来的计划。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起。
刚刚利德看向灵武领主的时候，她那张脸上完全没有哭过的痕迹。
眼睛里没有明显的血丝，脸上也没有泪痕。身上的衣服相当齐整，头发也丝毫不乱地垂散在背后。灵武领主曾说过她一天晚上只需要很少的睡眠，那么这一晚剩下的时间足够让她收拾好所有的感情重新高筑起理智的壁垒，将所有的脆弱隔绝在心底，恢复成那个古井不波的上位女王。
利德也没有提起这件事，更没有告诉她自己曾看到过她的过去，就这样把话题直接引到了接下来的计划上。
灵武领主默契地回答道：
“正常出发。以目前的进度，距离克莱纳斯已经不远了。”
利德把最后一块肉咽到肚子里，打了个饱嗝，低声道：
“昨天我想了一下，总觉得这秘境有些不太对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会涉及到你这次来的目的，所以你可以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你想要的东西，应该跟克莱纳斯有关吧，你真的有把握压制住现在的克莱纳斯么？”
灵武领主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问？”
利德看着眼前的地面上复杂的魔法纹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当初我和煌颜没能力完全挡住天劫，一部分天厌之气还是从煌颜身体中扩散出来，汇聚到了北边。再加上那些血魂，现在的克莱纳斯虽然离全盛期还差很远，但不可能虚弱到随随便便就可以击败。你我走到这里，应付那些活体机关已经开始有些吃力，如果克莱纳斯现在的实力比蛟龙之类的活体机关高出太多，我劝你还是放弃。我知道你有很大的野心，但征服世界不一定非要从上三族入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灵武领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平静地说道：
“你该知道世上没有绝对的把握。我只能回答你，成功的概率高到我愿意去赌。更何况现在如果我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你我都无法从这片海底离开。”
利德撑着膝盖站起身，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
“走吧。”
他其实还有一些疑问没有跟灵武领主说。
那些活体机关会出现在这里倒还好说，既可以理解为克莱纳斯的收藏癖，也可以解释成它养的看门狗。但最外面那圈复杂的迷宫是做什么用的，谁会在自己家里修规模这么大的迷宫？
以前利德觉得说不定是克莱纳斯闲着无聊造着玩的，但在遇到小幽灵之后，利德很快就推翻了这样的想法。迷宫这种东西让小幽灵随便生成几个幻境就行了，想要多大规模就有多大规模，而且还不带重样的。
如果说这是抵御外来入侵的手段，同样有说不通的地方。从迷宫到活体机关，再到沙暴区域与制作幻境的燊，这个难度显然是从易到难的。既然不想让外人进来打扰，又何必给闯入者一个适应的过程，直接把杀手锏放在外面不就可以了吗？
不过目前这些也只是他闲暇的时候思考的事情而已。就像灵武领主说的，九重大圆满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从海底离开，肉身强度在这种程度的水压面前显得过于脆弱。他只有往前走这一条路可以选，既然路只有一条，那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灵武领主转身朝更深处走去，利德正准备跟上，忽然想起来一觉起来好像没有看到小幽灵的影子。他上下左右找了一圈，忽然间脑海中浮现出小幽灵懒洋洋的声音：
“往胳膊上看。”
利德撩起袖子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上面复杂的魔法纹路像是在呼吸一样，有极为微弱的光亮明明灭灭，一层衣服就刻意完全遮盖住。
小幽灵继续说道：
“被别人发现就算不上王牌了吧？有人的时候我就呆在这里好了。更何况那个女人应该完全不想见到我，万一她吃了我的醋，岂不是影响了你们小两口儿的感情……”
利德在自己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小幽灵马上叫了一声：
“疼！轻点儿——”
抱怨之后，小幽灵也不再拿之前的事情继续调侃。灵武领主回身看了一眼利德，利德立刻用“打蚊子”这样的词混了过去，随后才想起来海底应该没有蚊子，好在灵武领主也没有刨根问底。
她继续往前走，小幽灵却忽然用挺认真地语气询问道：
“我其实不太清楚你们两个的关系，但如果你真的和她打起来，我能产生的作用反而不大了。排除掉我这个吃瓜幽灵，目前她身上的底牌比较多，你的硬实力稍微强一些，真打起来谁胜谁负不好说。我只问你，如果那个女人要杀你，你有亲手杀了她的觉悟吗？”
利德平静地点了点头，只回答了三个字：
“放心吧。”
35.并肩而行的最后一段路
出了小幽灵的房间，需要面临的是破坏力更强的活体机关兽。
这一回灵武领主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与利德联手大杀特杀，而是采用了潜行绕路的办法，避免与这些家伙爆发冲突。利德心里也很清楚，秘境从开始就是从易到难，那么在这里遇到的活体机关肯定不好对付。他和灵武领主能从小幽灵那里安然过关，靠的是强大的精神力，这在有实体的怪物面前用处不大，一个不慎就可能命丧当场。
所以这一次，灵武领主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了更多的底牌。
首先是从外衣内侧拆下的一张半透明羽织。比蝉翼还薄，拿在手里大概只有几十克的重量，让利德感兴趣的是当这张羽织被灵武领主激发之后，利德隔着羽织看到的不是灵武领主的手，而是深色的地面。
据说一些有能力的魔法师不但可以像刺客那样遮断气息，还能隐匿自己的身影，哪怕与旁人擦肩而过，对方也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灵武领主随身带着的羽织显然也是同样的作用，或许是哪位精于此道的魔法师留下的毕生杰作。美中不足的就是双人使用的时候会比较挤，两个人紧挨在一起摸索着墙壁绕过了第一只高阶活体机关。
然后这东西就失效了，化作无数破碎的流光散落在地上。
利德其实很想吐槽这么高大上的东西居然是一次性道具，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能骗过这些活体机关，意味着假如灵武领主披着这东西来刺杀利德，利德恐怕都没法第一时间察觉。这么方便的东西如果还可以反复使用，他今后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没有了透明羽织，灵武领主在应对下一只活体机关时使用了藏在腰间的巫毒娃娃。
巫毒娃娃大概只有手掌大小，看上去丝毫没有任何美感，畸形的大脑袋、萎缩的手臂和正常的双腿，感觉就像一只行走的豆芽菜。布料内不知道填充着什么东西，布料外绘制着夸张的五官，那阴恻恻的笑容看一眼就让人身体不适。
灵武领主直接将这东西抛了出去。落地后，它先是迅速膨胀，随后像是活过来一样慢慢地接近盘踞在房间中央的羊头魔兽，一记漂亮的回旋踢揣在它的屁股上，然后撒腿就跑。魔兽一声咆哮上去追赶，灵武领主和利德趁这个机会从旁边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按照灵武领主的说法，被这东西攻击到的话，短时间内眼中就只容得下巫毒娃娃贱兮兮的跑步姿势，不断地产生想要攻击它的想法，简单来说就是被拉了仇恨。
这时候利德才明白，当初斩完南海蛟龙之后，自己提议说要和灵武领主相互配合干掉怪物，灵武领主说没有他的配合自己也能轻松绕过去，原来那句话并不只是为了撑面子才说的。她拿出来的这些道具，按照武器装备的等级划分全都是最高的【何寻】级别，不然也不可能对这些上古魔兽产生效果。
想到这里利德看向灵武领主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怪不得当初南海蛟龙掉落的稀有材料说送就送，搞了半天她自己就是个移动的装备道具库，一般的好东西根本看不上眼。
这就好比平时看上去相差不大的两个人，但其中一个却是身怀无数家产的隐形富婆，这种低调的炫富手法让利德不由地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不知道是不是小幽灵让她差点翻车的缘故，灵武领主看上去也比之前谨慎了许多，后面的陷阱机关几乎都选择用一直积攒下来的装备道具来通过。
靠着这种方法，两个人避免了绝大多数的正面冲突。中途有几次被活体机关发现了，但因为距离出口已经很近，就直接一口气冲了出去。反正只要离开了活体机关的攻击范围，它们就算力量再强也只能重新回归平静状态。
灵武领主为这次行动准备的确实相当充分，甚至给利德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
他很清楚，有的东西灵武领主即便实力再强、财力再雄厚，能弄到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何寻】级别的装备用的是高于十重的异族掉落的材料制作而成，意味着只能从一些实力强劲的中六族身上获取，或者以极低极低的概率找到了上三族的某些传承，都是可遇不可求。【何寻】级别的装备消耗的速度远远赶不上生产速度，用一件就少一件。
她大概是把能拿得出来的家产都赌在了这里，否则这些道具其实可以在她南下的过程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再联想到她牺牲了数量如此庞大的灵武军队，牺牲了镇守灵武唯一的大剑豪嘉尔伯德，这一次她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应该是势在必得。
……
“再往前，本来应该还有两到三个克莱纳斯布置好的陷阱，但目前来看没机会见到了。”
站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灵武领主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前方的浓雾。
火把到这里就完全熄灭了，灵武领主掌心中跳动的金色火焰也只能照亮眼前的一小片区域，周围的能见度非常低。她观察了一下附近的情况，下定结论说道：
“克莱纳斯的复活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引发的魔力乱流已经完全毁掉了这里本该存在的东西。现在前面的情况已经无法预测。”
“这种高浓度的魔力形成的雾气，看上去比之前遇到的沙暴要温和，但也不能放松警惕。时间紧迫，休息一下继续前进。”
“还有，记得跟紧我，别做多余的事情。”
灵武领主说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利德。
利德点点头。虽然之前在小幽灵那里灵武领主遇到了一点麻烦，但纵观整个秘境探险的过程，她的表现还是无可挑剔的。大部分的陷阱她都提前有过了解，在遇到的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应对。
这是最后的一段路了。路的尽头就是克莱纳斯沉眠的地方，两个人短暂的合作关系将在那里终结。
利德一边思考着灵武领主到底还剩下多少底牌，一边跟着她走进了黑雾中。
当他们的身体消失在雾气中，古老的秘境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这里缓缓醒来……
36.无法察觉的危险
刚刚进入迷雾里，利德马上就有一种浑身汗毛倒竖的感觉。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火焰的光刺不破浓郁的雾气，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利德知道这种感觉可能是自己的幻觉，但他的心却完全无法安静下来，在无数生死考验中磨练出的野兽直觉正不断地向他发出预警，暗示这里是一片十分凶险的地带。
利德偷偷地询问小幽灵：
“这里有跟你一样没有实体的家伙在吗？”
小幽灵从利德的臂膀上探出半个小脑袋，确认灵武领主没有看它之后，偷偷地飘向远处，在周围查探了一下，摇了摇头：
“没有的说……周围都是高浓度的魔力，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环境。[(；?д｀)ゞ]”
小幽灵说着，重新钻回了利德的手臂中，不肯再出来了。
利德只能看向灵武领主，这个女人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刻意放缓了脚步，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查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利德细细思考了一下，当初灵武领主说这里已经没有活物，这句话应该是正确的。除了燊这种没有实体的生物，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横跨数千年的岁月而不老不死，每一个存在都必将走向消亡。
留存在这里的都是死物，只是腐败程度不同而已。
既然小幽灵说这里没有它的同类，利德就可以理解为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危险并没有谁在操控，依然只是克莱纳斯提前布置好的陷阱而已。可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一个陷阱让利德产生过这种危机重重的直觉，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脖子被架在别人的刀上，砍不砍、什么时候砍、砍完之后是做成周黑鸭还是绝味鸭脖，全都取决于刽子手的心情。
这是那些死物形成的陷阱所无法带来的压力，它们只会按照固定的规则行事。
利德还在思考，灵武领主却突然大袖一挥，金色的火焰暴起，先是把前方飞来的什么东西烧成灰烬，紧接着化作十六团火焰将两人团团围住。利德顿时进入备战状态，黑炎甲上的火焰窜起手臂那么高，与他的肩膀平齐，不停地跳跃。
两个人背靠着背，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然而半晌之后，周围却没有任何的危险出现。
利德的视线在周围扫荡，嘴上说道：
“刚刚你有触发什么机关吗？比如踩到什么东西？”
灵武领主冷淡地回答了一句：
“我没那么蠢。”
她的语气不善，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信服力的。利德也相信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都走的这么慢了，有什么陷阱早就该看出来了。
利德紧接着说道：
“刚刚什么打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你有看清楚吗？”
灵武领主答道：
“像是某种尖刺。已经被我烧成灰了。”
利德又等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解除了黑炎甲的火焰，同时暗中将力量集中在腿部。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具备智慧的生物在和他们对峙，那么对方应该不会错过黑炎甲火焰熄灭这样的好机会。
然而事实上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利德猜不透对方的想法，眯了眯眼睛，向灵武领主问道：
“不能像应对沙暴那样，让你的火焰覆盖周围，围出一个安全区吗？”
灵武领主哼了一声，手上化作长剑的火焰重新变成了跳动的火苗，但漂浮在二者身旁的十六团火焰却没有立刻消失，只是黯淡了几分。
“能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这里汹涌的魔力来自于克莱纳斯，我的火焰无法点燃，反而会被压制。如果再想制作出那种级别的火焰屏障，走不出一千米我的魔力就会用尽。”
她这么说，利德才反应过来刚刚操控黑炎甲消耗的体力确实要比平时多出不少，仅仅是维持了一段时间的黑色火焰，手臂上就已经出现了一层绵密的汗珠。他啧了一声，刚刚垂下手，耳边就听见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利德来不及去看那是什么东西，本能地以黑炎甲招架，只觉得一种磅礴的力道将自己瞬间撞退出去几步远，好不容易稳住平衡，整条手臂都短时间里失去知觉。最重要的是当自己挡下来这攻击之后，整条胳膊直接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刚才撞过来的是一块山字型的冰棱，体积比他和灵武领主加起来都大。坚冰在接触到他的瞬间直接粘连在了黑炎甲上，哪怕利德挡下了冰棱冲撞的势头，寒气也开始顺着他的手臂飞速向四肢百骸渗透。
千钧一发之际，灵武领主猛地一甩手，手里的火焰化作一道刀锋般锐利的金线从冰块上割过，瞬间将这庞大的冰块切开。黏连在利德手上的只剩下小拇指肚厚的一块冰板，利德也得以从冰块周围脱身，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开始逼出身体中的寒气，同时点燃黑炎甲慢慢融化手上的坚冰。
“差点给我冻成老冰棍……这什么东西啊，这东西害人不浅啊。”
好不容易把体温重新拉回了正常值，利德一边继续戒备着周围的危险，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说道：
“大恩不言谢……这右臂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说你救了我女朋友都不为过。”
灵武领主冷声道：
“小心戒备。下一次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利德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就算你这么说，也很难有效地去戒备啊。你有感受到这攻击的来源吗？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有谁释放魔法，一丁点的气息都没有。也可能是这里魔力形成的雾气过于厚重，把本该能察觉到的东西一并遮掩住了。刚刚给我的感觉，就好像这东西突然出现在那里，连个前摇时间都没有，防都没法防。”
灵武领主没有说话，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利德继续说道：
“也可能是用冰的高手……昭昭A梦，你还有什么宝贝吗？这时候千万别藏着掖着了。”
灵武领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脚尖一踏向前方赶去，同时说道：
“先往前走，继续留在这也没什么意义。不要把黑炎甲的火完全灭掉，哪怕只有一点火苗，也可以阻挡一下冰块冻结的进程。”
利德点点头，将黑炎甲调节为激发状态，以应对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出现的冰棱。然而两个人刚刚动身，利德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灵武领主的手腕，下一刻一颗灼热的陨石骤然划破长空，砸在灵武领主刚刚想要落足的地方。
超高温瞬间将坚硬的地面融化，掀起的冲击直接把灵武领主撞得后退两步，贴在了利德身上。
37.此刻才算是战友
两个人短暂地靠在一起，随后灵武领主迅速向旁边撤开半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陨石。海底下自然不会有真的陨石从天而降，这应该同样是两人没有接触过的古代魔法。
从破坏力上来看非常恐怖，地面已经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裂纹。如果不是利德及时拉住了她，灵武领主肯定会受程度不轻的伤，这是毋庸置疑的。她心里也清楚，所以这次并没有叱责利德的多管闲事，刚才的身体接触也略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