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几只长着利德脸的小丘比特在它的脑袋附近飞来飞去，拍着手唱着奇怪的歌：
“摸鱼~摸鱼~”
克莱纳斯看着它们，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顺着它那复杂的神经传导到全身。
就仿佛有一种更加强大、更加富有诱惑力的声音在它身旁低语——
稍微……偷会儿懒，如何？
50.你爱的世界已经不在了
好舒服啊。
好享受啊。
好快乐啊。
就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复活？复活有什么用呢。与旧神的对决又岂是自己一个人能够推动的，保守派那帮家伙们时至今日依然期待着和【虚空】达成合作，却不知道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走不通的。再说就算打起来又能怎么样？那一年打上神庭的巨人族在大闹一番后被神雷劈下凡间，高高的天上圣火遍燃，沉寂在海底的克莱纳斯也借助巨人族的眼睛看到了旧神背后隐藏的恐怖实力。
躺在草地上的克莱纳斯静静地回忆着过去的事情。
那一年，旧神虽然成功将魔族从上三族中逐了出去，自身也元气大伤，甚至最后能赢下来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要归功于工匠之神创造的那个【决战兵器】。没有那个吞噬天地的怪物存在的话，最终的胜负都还不好说。
战争还没过去太久，似乎是爆发了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人类宣布与旧神决裂。双方没有爆发战争，但就此分道扬镳。虽然后来人类又重新开始信奉旧神，但中间确实有一段时间，人类不信奉任何的种族，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出了辉煌的文明，护国大阵也正是在那个时期诞生的。
克莱纳斯正是看到了这个机会，提出了向旧神发起全面总攻的计划。只可惜这个计划在昆古十二柱中并没有获得多数赞同，大部分的柱还是认为与虚空合作才是更好的选择。极端理智的克莱纳斯在判断无法说服同伴的情况下，不愿意错失这个机会，所以采取了最冒险的举动——
它把自己最核心的那部分存在封印在海底的秘境中，用剩下的血肉魂魄创造出了巨人族。趁旧神不备，巨人族沿着天地之桥不断推进，一口气攻入了旧神所处的神庭当中，宛如一柄利剑，却也似孤胆英雄。
一开始巨人族确实占据了优势，但随后旧神的中坚力量开始发力，孤立无援的巨人族终究还是免不了落败的命运，被一只不剩地驱逐出去。
落败后，克莱纳斯让巨人族撤回了大地上，本来想让它们在那里繁衍生息、积蓄力量，成为一支伏兵；但可惜巨人族并非无情的草木，它们也有自己活下去的愿望，慢慢地脱离了控制。通过那一场战斗，克莱纳斯确认了旧神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许当时他的同伴没有贸然进攻也是明智的决断，当然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克莱纳斯看着敲锣打鼓弹琴吹号的丘比特们，摸鱼之歌的旋律萦绕在他的耳边。
思绪飞到了更早之前。
与旧神的仇恨，是从哪里来的呢？
其他的柱，大多数是与旧神之间有什么明确的敌对关系。例如灾厄之柱当年曾经被太阳神砍了一刀，灼热的日光几乎蒸干了它半个身子，这就是恨意的来源。但永生之神克莱纳斯，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跟旧神正面冲突过，也没人知道它对旧神的深恶痛绝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
虽然在这样懒懒的氛围下不愿意思考，但很多事还是慢慢涌入了它的脑海。
克莱纳斯诞生在很早很早之前，那时天地万物普遍还没有高等智慧，单一物种的力量是很小的，一切都在按照自然的法则运转。或许有些大型物种在世界上横行霸道，但总体来说这个世界还是非常和谐宁静，一如现在它所在的这片原野。那时候克莱纳斯自己也只是一只不大的章鱼，整天在深海中漂来漂去，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能够思考，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生来就比其他生物更强。
它偶尔会用触手戳一戳从自己身边游过的小鱼。有的鱼受到惊吓立刻游走了，有的鱼傻乎乎的，被触手卷起来了还不知道跑。克莱纳斯肚子饿的时候就会把它们吃掉，不饿的时候观察一会儿就会把它们放了。
鱼的行为是很单纯的，就算一直观察也不会获得乐趣。
这样悠闲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拥有高等智慧的生物出现。
有一次克莱纳斯从海里冒出头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许多人类在那里用木棍敲鱼。鱼的反应速度很快，而且木棍打入水中难免会减少了几分力道，所以哪怕那些人类一直在全神贯注地辛苦劳作，收获的战利品却少之又少。时值深秋，海水已经很凉了，他们却只有少数人穿着动物的毛皮，大部分人还是只用树叶蔽体。其中一些看上去是人类幼崽的生物，凑在一起取暖，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正在敲鱼的大人们。
这一天克莱纳斯不饿，所以对他们没什么敌意。它盯着那些人类的幼崽看了一会儿，想起来在海底下那些被大鱼吃掉的小鱼。对克莱纳斯来说，这个世界上的生物是死是活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或许是它实在闲的有些无聊，克莱纳斯决定从水里钻出来，告诉他们这样是打不到鱼的。
这些人类还没有形成专门的语言，呼喊声类似野兽，但对于克莱纳斯来说，理解这些并不是一件难事。有的人类对它表示敌对，用木棍过来戳它，也有的人类开始惊恐地奔走，这些它都不在意。
它只是平静地将冲过来的人类打翻在水里，然后用触手卷起他们手里的木棍，在石头上磨尖锐，啪地叉起一条鱼，丢给了人类的幼崽。
随后，克莱纳斯再一次潜入了水里。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克莱纳斯发现那些生活在水边的人类已经会使用工具了，言语中也有了简单的逻辑，虽然距离成熟的语言系统还相差甚远，但和野兽的咆哮声有了明显的区分。这些人类并没有对克莱纳斯表达敌意，虽然很害怕，但他们的眼神中更多的却是尊敬和崇拜。
或许，是他们的祖辈曾经一代一代告诫过他们，海里会钻出一只奇怪的章鱼，它会教给我们新的知识。人类向克莱纳斯请教耕种的办法，克莱纳斯简单地研究了一下之后，再一次回应了他们。
这对克莱纳斯来说只是消遣而已。
就像人类有时也会抓来蚂蚁，关起来观察它们的行为一样。
后来，克莱纳斯又来了许多次，有时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有时只是远远地观察着他们。渐渐地，它觉得人类这种生物还挺有趣的，善良、质朴、重视同伴之间的合作、没什么复杂的欲望、不会抛下弱者、爱护自然环境……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打比方的话，就像是在庭院里笔直地生长着的树木，一直都在茁壮地成长着。
直到战火的出现。
那天克莱纳斯从海底游上来，发现生活在海边的那些人类几乎死绝，大火将茅草屋点燃，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无数的人之间相互冲杀，锋利的青铜刀剑刺入肉身后不停搅动，有人在高呼，有人在逃命，有人在享受胜利的果实，有人在掩面不停哭泣。
克莱纳斯悄悄绑了一个看上去像是战败了的人。那是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在见到克莱纳斯的时候，先是惊慌失措，随后又仿佛是燃起一线希望，不停地叩首，请求它救救自己的丈夫。克莱纳斯询问了她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回答是——
“圣战。”
泪流满面的女人呜咽着说道：
“他们把这个叫做圣战……”
随后，克莱纳斯搞懂了事情的起因。很多力量强大的家伙，在遥远的地方做着和克莱纳斯相似的事情：帮助人类以及其他拥有智慧的种族征服山川、豢养野兽、驯化稻谷、积累财富，而这些种族则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次见面必定要跪地叩首相迎。
他们自称为神祇，是应该被供奉、应该被称赞、应该被畏惧的存在。
在神的帮助下，许多种族以更快的速度成长，也以更快的速度积攒下来了很多欲望。
但神告诉他们要爱世人，要替自己赎罪，这股欲望一直憋在心里无处释放。
于是，神告诉大家，发动圣战吧。
“遥远的地方，还有无数原始的部落存在。”
“而你们，拥有比他们更加锋利的武器，更加先进的思想，更加完善的制度。”
“那么接下来，你们当然有义务把自己的教义传播到世界各地。愿意对你们报以忠诚的，就是你们的朋友；挡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你们的敌人——是违背了神明教诲的、堕落了的恶魔！将战火烧到世界各地吧，在苦难中才能筛选出最忠诚的信徒，这就是我赐予你们的福音书。”
克莱纳斯终究没有替那个一身污秽的女人完成心愿，只是平静地赐予了她无声无息的死亡。
它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没有关上的可能性了。
滔天的火焰里，无数人惨死，无数人逃亡，无数人沦为奴隶。
他们的孩子，将会从小接受教义的洗礼，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伟大的神明。然后做着最苦最累的工作，不忘在仅有的休憩时间中诚心祈祷，替自己赎那莫须有的罪，将挣来的一点小钱送给神殿里面的神官。
这种宿命，将会代代相传。
在对神明的歌功颂德中，文明建立了。那个克莱纳斯熟悉的，允许它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伸出触手逗弄着各种生灵的悠闲的世界，不在了。
克莱纳斯看着这个全新的世界，古井不波的眼神中逐渐有了恨意。
它从头到尾都不曾对人类有什么怜悯。就像自己的后花园被人大闹一通，它不会惋惜那些零落的植物，因为那些东西太弱了，弱就是罪过。但是它会恨那些闯入它家里的强盗，恨那些为了一己私欲将一切搞得乱七八糟的无耻之徒。
……
风从草原上吹过，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克莱纳斯涣散的眼神慢慢恢复了焦点。
利德型丘比特还在高唱着摸鱼之歌，被克莱纳斯以尖锐的触手瞬间贯穿，甩在草地上，鲜血染红了翠绿的地面。
它庞大的身体慢慢从地上爬起，漆黑的灵魂之力浩浩荡荡地涌出。
那个自然、和谐、美丽的世界，早就已经不在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半日之闲暇都需要偷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对它来说，一旦回忆起来了那种恨的感觉，眼下的愉悦就再遮挡不住它的眼睛。
摸鱼？
摸个屁。
51.等你多时
巨大的章鱼挥出触手，犹如神罚之鞭将整片草原轰击得破碎不堪。
场景慢慢崩塌，克莱纳斯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触手收敛到了一起。
自己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作为上三族来说，实在是失态。
此时此刻，克莱纳斯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多半是耍了什么小花招，在自己的灵魂刚刚撞进来的时候，就选择对自己进行了腐蚀和渗透，企图把自己扯到和他一样的泥坑中去，拉着自己一起偷懒。
而这么做，十有八九是为了给外面的那个女人争取时间吧。
无聊。
人类的小聪明，从以前开始就这么无聊。就算能凑效一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不堪一击。他们自古以来就是两极分化，一部分跪的久了如奴隶一般，另一部分又胆大包天不知敬畏。有些小聪明用个一次两次克莱纳斯还会觉得有趣，用多了就开始惹人厌烦了。
反正对结果又不会产生任何改变，这种程度的拖延有什么意义？自己恢复清醒后依然可以杀掉他。至于外面的女人，早就已经伤痕累累，利德辛苦争取来的这点时间对她来说实在太少了。不管是疗伤还是突破克莱纳斯布下的结界，恐怕都远远不够。
克莱纳斯的眼睛扫视着崩塌的草原，有雪白的光线从景色的裂隙中渗透出来。
巨人族，该死。不过是它创造的一把刀，如今却开始忤逆它的意志，这种背叛必须施以严厉的惩戒。那就把高等巨人抓起来，一块一块地剁碎吧，用它们的身体压榨出剩下来的血魂，让它们消失之前也要品尝到难以想象的恐怖。
人类，同样该死。被旧神蛊惑，一次又一次掀起战争，将这个世界折腾得满目疮痍。物质、欲望、伪善、恃强凌弱……他们的身上有太多卑贱的恶习。那就摧毁掉他们骄傲的文明，把他们重新打回落后而原始的时代去吧。
染上陋习的人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必须将他们彻底清洗一下，重新培养一批自己满意的替换上去。其他的种族同样如此，不听话的就解决掉——这就和给花园里的花修剪枝杈是一个道理，克莱纳斯的花圃中不需要歪瓜裂枣。
反正它喜欢的那个世界，没有谁是必需品，少了哪个种族都无所谓。
只不过，因为利德和灵武领主三番五次的反抗，克莱纳斯对人类的厌恶感又加深了几分。如果某一天它打定主意把这个种族抹掉的话，大概会用更加严酷的方式，让他们明白弱者就不应该有多余的想法，只要学会逆来顺受就可以了。
草原的景色一点点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白的世界。
克莱纳斯那长在两侧的眼睛审视着这里的一切，很快，它就找到了需要清除的目标——
纯白世界的中央，钢铁铸成王座，有人坐在那里。
那人看上去与利德很像，至少在气质上一模一样，但包括发色在内的一些细节又有些微妙的差别。他穿着一身随意的休闲装，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正托着脸颊饶有兴趣地朝这边看过来。只是对望了一眼，克莱纳斯就明白这个纯白色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灵魂所在地，而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类男性，自然就是盛放在这具身体中的灵魂了。
只要把他杀掉，然后坐到王座上去，克莱纳斯就可以取得身体的控制权。
然后，它就可以杀掉外面那个还在徒劳挣扎的人类女子，从海底秘境离开，去完成它伟大的计划！
但克莱纳斯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下手。
那两只与人类大相径庭的圆眼死死地盯着坐在王位上的男人，身体周围的黑雾在不停地向上蒸腾。克莱纳斯抬起一根触手，发现从刚才开始就出现的莫名心悸并非是幻觉，自己的触手不知道为什么正在微微发颤。
王座上，坐在那里的人翘起二郎腿，开口道：
“刚才你看到的那座草原，是我模仿不久前见到的幽灵系神奇宝贝做出来的陷阱。本来以为你会沉浸其中，但你清醒过来了，说明你是一只严于律己的好章鱼。你做的很好，做得好，就需要褒奖。”
克莱纳斯冷冷地看着他。
这些话，以及说话的语气，都和不久前克莱纳斯口中的一模一样。
居高临下的夸赞、游刃有余的交谈、似笑非笑的目光，让克莱纳斯心里的火焰烧得越来越旺。它作为上三族当然有资格这样跟人类说话，可人类凭什么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它？
双方的体积其实有非常显著的差距，克莱纳斯那巨大的身躯如一座山丘那么高，但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却只有寻常大小。于是克莱纳斯压制住内心中各种各样的奇怪感觉，朝那边直接碾了过去。
刹那间黑雾降世，电闪雷鸣，安静的世界中掀起毁天灭地的风暴。
挥舞的触手下，白色的地砖纷纷碎裂，惊起四散的尘埃。
可是就在那巨大的身体即将撞到王座的时候，克莱纳斯忽然停了下来。不是什么恻隐之心发作，而是被一种撼天动地的磅礴力道拉扯住，身体一时间动弹不得。
风暴依旧，但只是基于惯性，这个世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它两侧的眼瞳飞速晃动，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周围。惊讶地发现无数纯白色的锁链从天地间钻出，将它每一根触手都牢牢地捆住。那只巨大的脑袋离王座上的少年不过两三米远，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王座上的人类男性站起身，语气轻松地说道：
“在你将灵魂撞进来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把我的存在抹消掉吧。毕竟你是上三族，毕竟你有着无比浩瀚的灵魂力量，如山岳一般伟大，如星辰一般永恒。”
“也是。如果换成一般的人类站在这里，多半已经死了。在你触手挥下来的瞬间，就已经烟消云散了。人类在你们面前确实是很脆弱的，就像还在外面辛苦挣扎着的那个笨女人，历经千辛万苦也不一定能拆掉你布下来的结界——”
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
“但是，我不太一样。”
利德看着头顶的天空，有些怀念地说道：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问转生女神，这里还有跟我一样的转生者吗？她说大概没有了，以前没有，今后大概也不会有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灵魂这种东西啊，是离了身体之后是很脆弱的。这个世界和其他的世界之间有一点远，无论她怎么努力，大部分的灵魂在长途跋涉中都死在了路上。只有我顺利回应了她的召唤，来到了这个世界中。因为上一世的我，曾经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磨砺，也曾见各种各样的风景，所以我的灵魂，比其他人都要坚韧一些。不多，但是杀你足够了。”
利德的目光重新看向克莱纳斯。
他在克莱纳斯的眼神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情感。但无论克莱纳斯在想些什么，利德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所以克莱纳斯啊，你之前所做的所有分析，其实都是错的。我和她搞好关系、刻意流露出温柔、几次公开的示弱，并不是表演给她看的，而是表演给你看的。只是为了让你相信我没有能力亲手杀掉你、必须要依赖于那个女人藏着的秘法……然后，你就会撞过来了，撞到这里来。”
眼前的少年笑容清爽，克莱纳斯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52.岂有长生不灭者
克莱纳斯将所有的力量注入到触手中，但束缚住它的纯白锁链却纹丝不动。
那一刹那，克莱纳斯意识到了。眼前的人并没有在虚张声势，他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之后，才将自己放进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