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花钱……不是有很多花钱的地方么？去青楼，买古董，遛鸟斗蛐蛐，我看他们玩的不亦乐乎。”
格里法叹了口气，说道：
“第一，这些不能给他们带来收益；第二，他们的钱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对于百姓来说昂贵的花销，在他们眼里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菲林追问道：
“那你说的新的选择，是什么？”
格里法顿了一下，摊开了桌上摆放着的纸张，一双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堵不如疏。菲林大人听说过‘干股’这个词么？商人群体中，若是一家人做生意缺钱，便会拉其他几家合资，根据各自投入的资金比例，计算出每一家在这场生意中占的股份，随后根据干股分量进行分成。比如今日我想做一桩茶叶生意，拉拢大人入伙，我出了七枚金币，大人出了三枚金币，那么按规矩，我占七成干股，大人占三成。今后茶叶生意赚了钱，我要拿走营收的七成，大人拿走营收的三成。”
菲林点头道：
“这一点我也有所了解。官场上，很多官员不出钱，却在各种生意里占了干股，为他们提供庇护。所以呢？别卖关子，有话就说。”
格里法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道：
“我听闻首辅大人想把御西城的产业推广到云阳全境，却苦于手上资金不足没办法完成扩建。不如以这种方式，将一桩产业拆分出几千几万股，每一股以固定价格公开售卖，并允许持股人之间自由交易……产业兴盛，持股人不但能分到利润，股价本身也会提升，这样云阳贵族多了一种投资手段，首辅大人也能快速募集到资金。”
菲林眉头紧皱，他性格比较直，一时间还绕不过弯来，问道：
“这样岂不是送钱给他们？那些钱，我们本来可以稳赚的，如今却要和他们分享……”
格里法笑着回答道：
“共赢而已。而且将来，所有符合条件的生意，哪怕是由民间发起，也可以经我们之手售卖自己的干股所有权。贵族阶级要投资，也要承担着风险，一旦生意亏损，他们的钱也打了水漂。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只扮演中间人的角色，就如同赌桌上的庄家一样。谁赢谁输不重要，重要的是钱必须一直在流动，整个领地才能保持活力。如果都像青龙客栈一样，赚了钱就买地，那么百年之后，云阳依然还是乱象丛生。”
9.在美好的岁月里
菲林跟格里法聊了整整一个晚上，直至客栈门口的鸡都叫了好几声才停下。格里法把自己这些年利用各种零碎时间整理出来的一套思路完完整整地讲给了菲林听，不仅仅是一个方向，而是一套细化下来的方案。
菲林虽然对经济上的东西不算太懂，但当初在御西学府的时候好歹是打过基础的，后来治理荒华村的时候又有过经验，能够问出很多关键性的问题。格里法有些问题能够迅速给出回答，有的问题则摇头表示不懂：他毕竟只是个穷人家出身的学徒，在这种宏大的计划上难免会出现些思虑不周的地方。
不过没有关系，从格里法的言谈举止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做事有条理的人，只要给他一些机会，他能够成长到一个很高的水平。菲林起身，拍了拍格里法的肩膀，说道：
“很好。你家里还有什么别的人吗？”
格里法摇了摇头，回答道：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菲林把桌上最后一杯茶喝了，只觉得胃里泛苦水，才想起来昨天一晚上自己一直在不停地喝茶，粗劣的茶水终于在早上肠胃活跃的时候开始显现出弊端。菲林从怀里摸出那枚布包，数了数里面的钱，仰头算了一下，确认自己还有多买两个包子的余裕，于是对格里法说道：
“走，我请你吃早饭。”
格里法受宠若惊。菲林的神色却很淡然，之前他在呵斥那些贵族子弟的时候气势吓人，现在却又像一湖秋水般明净澄澈。菲林带格里法下楼，路上叮嘱道：
“你说的事情，我都记下了。你是个很有想法的人，等下我会直接联系这边的地方官员，让他们安排人手亲自送你去凌云城。到了凌云城之后，你只需去领主府上求见首辅大人，把你的想法说与他听。”
菲林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送你去凌云城，是因为你的才华不该被耽搁，是因为你能让云阳的百姓活得更好一些。但若是将来，你在钱财中堕落，变得和那些人面兽心的贵族们一样，我会毫不犹豫的上奏，请领主大人将你斩首示众！”
格里法停下脚步，向菲林深深一躬，说道：
“大人栽培之恩，格里法没齿难忘。请大人放心，我生于贫苦人家，知晓百姓的痛苦，虽然没有大人那一身正气，但也不会让自己变成连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人。更何况如今的云阳制度日益完善，官商逐渐分离，我既然选择了做官，便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
菲林停了脚步，看了一眼正捏着扫把打瞌睡的豌豆子。
豌豆子明显是一宿没睡，一直在楼底下小心地等格里法下来，到天快亮的时候实在熬不住了。菲林吐出一口气，回过头，难得地开了个玩笑：
“一些想法，该有还是要有的。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总是傻等着你不是？我这个人看人很挑剔的，始乱终弃的人，我可不看好。”
格里法为难地说道：
“可是彩礼钱……”
菲林摇了摇头，对格里法说道：
“以后你自会明白的。官场上的东西，说简单也简单，像我这样全部都撇去不想，只去思考自己的正义，那凡事便没有困难的。但若是陷在里面，想要理清楚那些门门道道，那做官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难事。”
格里法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两个人走到楼下，掌柜的也已经起床，一边打哈欠一边走了出来。见到菲林，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说道：
“大人，小的刚刚命后厨做了些饭菜……”
菲林摆了摆手，说道：
“不必客套。今天我是来找你要人的，格里法不久之后会去凌云城做官，他的身份凭证和各项契约，麻烦你到时候行个方便，提前准备好了。”
掌柜的只觉得天雷轰顶，整个人脑子瞬间嗡嗡直响，失声道：
“他？大人没搞错吧？”
菲林冷声道：
“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本官么？”
掌柜的这才如梦初醒，疯了一般地摇头，跪倒在地不敢再发一语。
刚刚清醒的豌豆子捏着扫把，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同样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的心情有些低落，脑子里想的全是格里法要做大官啦，以后自己就不能叫他呆子了；又想到他要去凌云城了，那该有多远啊，自己以后或许根本就没机会再见到他了。想着想着，豌豆子就有些难过。
格里法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身旁，问道：
“豆子，你想去凌云城看看吗？”
豌豆子仰起头，呆呆地问了一句：
“啊？”
格里法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
“谁叫你总是隔三差五来找我聊天，弄得我不知不觉都习惯了。将来我一个人去了凌云城，城里那么大，我连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又没人肯跟我这样的呆子说话，多孤独啊。再说，以后如果我想你了，又见不到你，我工作起来也没了精神，保不准哪天就被罢免了。”
豌豆子手足无措地站着，小声说：
“可是我……名声不好……会对你有影响的。”
旁边的菲林适时地咳嗽两声，说道：
“在领主大人和首辅大人身边做事，最重要的是能力！其次是品性！没人在乎身世，更不会有人在乎那些可笑的传闻。”
格里法轻轻牵住她的手，说道：
“就算有影响，也没有关系的，我……”
他本想再说几句深情的话，但身后菲林又是一声暴喝：
“本官都说了，没有影响！！”
格里法只好改口道：
“是是是，没有影响的，你别担心了。”
他握着豌豆子的手，吐出一口气，说道：
“说实话，豆子。我这些年一直在想事情，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就和做梦没什么两样，但我还是不停地去想，仅仅是为了不让自己习惯这样的生活而已。这次承蒙菲林大人赏识，也许可以去凌云城谋个官做，我想带着你一起去。我已经想过很多次了，如果有一天骤然发迹的话，我唯一想要的东西，大概就是和你在一起了。”
豌豆子小心地抽回了手，把手藏在自己身后，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
“大家……都看着呢。我跟你去……跟你去就是了。”
10.新的成员，新的旅程
菲林送了格里法一程，自己则动身出发去下一座城市考校人才。有了格里法这件事之后，他看上去明显信心提升了不少，准备撸起袖子来大干一场了。
格里法很快就明白了菲林说的“彩礼钱用不上了”是怎么回事。在菲林把他介绍给地方官员的当天晚上，他那栋破屋子门口前前后后来了十八栋轿子，有超过二十户家底殷实的人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而在听说格里法愿意带豌豆子去凌云城之后，豌豆子的母亲更是欣喜若狂地表示还要什么彩礼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些变化落在格里法眼里，起初他的内心波动很大，但很快就平复下来了。
他很清楚，云阳现在这种直上直下的制度，爬上去容易，掉下去也容易。他这种没有根基的人，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像菲林那样靠着一腔热血把事情推动下去，做出实实在在的业绩来，如果现在就开始享受，那么现在这些待遇很快就将烟消云散。
于是格里法星夜兼程地去了凌云城，叩开了领主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超级漂亮的人，在见了他的书信之后，笑着说道：
“哦哦，你就是格里法是吗？请进。我从菲林那里听说了你的想法，和领主大人以前提到过的一些东西很接近。来，去议事厅详细聊吧。”
格里法拱了拱手，小心地问道：
“你是——”
那人嫣然一笑，回答道：
“河月。”
格里法的手瞬间颤了一下，但还是稳住心神，跟河月进了领主府。路过院子的时候，有一个金发少女正在练剑，一旁的屋子内还有打铁声传来。快到议事厅的时候，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从侧旁路过，一边打哈欠一边问道：
“来新人了吗？”
河月把格里法推到前面来，说道：
“青龙客栈的算账先生，拿了套干股分红的措施出来，我觉得可行。”
少年回忆了一下，说道：
“菲林上次提过的人吧，干股分红，是个很好的想法，至少在设计之初是很好的。但这个措施具体落地并不容易，比如我们的工厂如果从旧贵族那里募资，大部分旧贵族并不相信我们，这事情很难一蹴而就。不过能根据商人经商所用的干股，联想到这么多制度上的改革，我觉得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在领主府给他腾个位置吧。”
格里法低着头，不敢看那少年。他心里很清楚，领主府内敢跟内政首辅这么说话的，只可能是云阳新上任的领主了。他对这位新领主完全不熟，在客栈的时候，有的客人聊起来的时候说他就是个弑父的小人，如今小人得志爬到了领主的位置；也有人说他是有本事的，卧薪尝胆也算得上一方枭雄。
利德看了一眼格里法，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不用太拘谨。听说你这些想法都是算账的时候摸鱼想出来的，算下来咱们俩也是同一类人。”
格里法脑袋上好几个问号。
利德继续对河月说道：
“看到格里法我想起来了，不久之后科研所那边会来一位新的主管，猜猜是谁？”
河月摇了摇头：
“这怎么猜，人太多了。”
利德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
“原月卫副将军，战魅同志决定加入我们了。回来给格里法办完欢迎会之后，也给那边办一个。这事情的影响还挺大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跳槽过来这么简单，你想想就知道了。”
河月挑了挑眉，问道：
“上次朝北行回来，你不是说没挖到？怎么墙脚自己又送上门来了。”
利德双臂抱怀，说道：
“开玩笑，还有我挖不到的墙脚？……其实也没什么，战魅自己不太想打了。这次朝北行死了太多人，战鬼的伤也很重，御佐打算让战魅接她哥的班，但战魅自己有点心灰意冷了。帮忙把月卫稳定下来之后，她就上了辞呈，我写了封信过去，把人要过来了。”
河月眉头紧皱，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利德：
“灵武领主就算放人，也不可能允许她来我们这里。说吧，这回又拿什么去换的。”
利德缩了缩肩膀，顾左右而言他：
“没，没什么……”
河月凑到利德面前，近距离地盯着他，脸上是和善的笑容。
利德气势顿时怂了几分，低声说道：
“灵武领主亲戚家的小孩不久之后可能送过来给我们照顾……”
河月一副“就这”的表情，明显不怎么信。利德也不好多解释，以灵武领主的性格，按理来说是断不会放战魅加入御西城的，但战魅本身想走的话，这个女人确实会用她再额外创造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财富。利德是拿御西城新式建筑的建筑图去换的，同时因为灵武领主那边最近比较忙，不想照顾巧克力，所以要求提前把巧克力丢过来。
河月摇了摇头，反正研究所那边有人管，其他的事情他就先不追究了。
利德跟河月聊过战魅这个人，河月也觉得她是最适合掌管研究所的女人。战魅有着旺盛的好奇心，也有充足的管理经验，更有着能够压住所有人的资历，坐到这个位置再合适不过，能把她挖来绝对是御西城的一场大胜利。
河月拍了拍格里法的肩膀，说道：
“那我先带新人开会去了。你之后有什么规划吗？”
利德想了想，说道：
“先等战魅过来。关于研究所的事情，我必须亲自跟她交代一下才行。在这段时间里我想把魔法的问题也解决了，等研究所和魔法社都开始平稳运行之后，我打算再出去一趟。”
河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去哪？”
利德笑着说：
“去趟南楚。那边有个朋友让我去一趟，之前御西城遭到魔族入侵，安娜和梅林他们不是来救过我们吗？其实真正的人情在南楚那边。等云阳安定下来之后，我得过去一趟，把那边的事情处理一下。放心，这一次应该很安全，没什么凶险的。”
河月点点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