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利德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身旁无数冤魂在哭号。他们声嘶力竭，哭声响彻天地，连头顶的天都阴惨惨的。
阿莱雅紧紧地咬着嘴唇，利德见她难过，伸手牵住了她的手，问道:“在想什么?”
阿莱雅如实相告:
“回少爷，我在想，若是青云师父活到现在，见到这一幕，又会说些什么呢?”青云当初挥出那一剑，曾说莫道十重便是天，人类的上限远不仅此。
那一剑斩杀龙族长老，破开万里层云。
可如今，人类的土地依然被龙族的军队蹂躏，仿佛在说人类的上限就在这里，弱小的种族注定要被外敌侵略。如果青云还在，见到这炼狱般的景象，想必也会难过吧。
利德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道:
“没事,天塌了有你家少爷顶着，何况天还没塌。”粘稠的风吹过血与废墟，将腐败的气息吹向天空。
永天国内，神殿外的神官高举着双手，宣称龙族突然撤军，是旧神的保佑。
于是不知道多少人口中念着""旧神显灵"，颤颤巍巍地跪在神庙外，虔诚地叩首，并将身上所有的钱财放入功德箱里。哗啦啦的银币和铜币混合在一起，神官们相视一笑，开始思考今晚放工后去哪快乐一番。
人类联军北上击败龙族的残余部队后，各回各家。许多将领看着麾下幸存的士兵，没有任何萧条之意，反而充满了热血澎湃。之前的战争中，强大的领地付出了更多的代价，将所有人的实力拉回到同一起跑线。
灵武不再可怕，王族进一步衰败，西秦南楚还是一片混乱。“兄弟们，咱们的机会来了!”
长枪狠狠地撞击地面，军歌高扬，不久前并肩驱逐外敌的战友，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刹那就反目成仇。还有那些胡吃海喝的领主，一边享乐，一边对手下说道:
“争争抢抢，有什么用?龙族来了还不都得死，抓紧时间享受享受，以后说不定没这个机会从结果来看，龙族入侵虽然被阻止，但产生的后续影响却远远没有停止。
值此之世，暴君、邪教徒、野心家、享乐者、强盗、流匪、杀人魔......数登场，无所不有。如果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传说真的属实，那么永天国该彻底统一。
如果物极必反、峰回路转的规律真的属实，那么人类如今陷入了低谷，之后就该有所回弹。但这些都是如果，生活没有规律，只能靠每个人自救。
闹哄哄的世界依旧烦闷，苍蝇在腐烂的尸体上徘徊，也在富家堆积如山的鱼肉上徘徊。利德带着阿莱雅，就穿过这烦闷的世界，不声不响地回了云阳。
70.此怨此恨
就如同利德走过永天国的时候，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当冬离回到龙族的领地，见到那遍地的狼藉时，她的神色也一瞬间就冷了下来。
许多人都疑惑为什么长公主冬离征南讨北，实力在她之上的龙王却坐镇中央。毕竟在外人看来，若是当初龙王与冬离一同攻打精灵族，说不定能进一步扩大战果，一路打到精灵族的王都都有可能。
但龙王还是留了下来，它的留守是为了成全冬离的功业，也是为了权力的顺利交接。这些冬离一直都知道，她与龙王虽然交流不多，但龙王对她来说是一个很棒的父亲。而现在，她的父亲就死在了龙窟中，带着无限的恨与不甘，死在了龙窟里。
龙王是龙族唯一一个境界十五重的存在，它一死，龙族长老率先叛乱，谁也不服谁。冬离回来的时候，内乱仍未停歇。试图杀掉冬离的也不少，局面混乱不堪。
冬离没有第一时间卷入内战，她先是主持厚葬了自己的父亲，然后询问了当时的情况。三公主芙蕾如今已经处于自闭阶段，冬离没有见她，而是向留守在龙族本土的、自己的可靠的部下进行询问。
冬离的部下先是为芙蕾开脱了几句:
“三公主殿下已经把自己关在朝瑶山好几天了，期间一直不吃不喝。属下觉得此事应该跟三公主殿下无关，三公主殿下固然窝囊无能，但深渊祖龙暴起发难的时候，她冲上去想要为龙王挡下那一击，自己也受了重伤，差点没救过来。"
冬离语气冷淡，没有丝毫感情:
“她当然不至于这么做。如果真的是她指使的，那深渊祖龙杀死父亲后就不应该离开。我听说利德和他的那个侍女，是跟着芙蕾一块下去的?那两个人呢?”
冬离的部下回答道:
“听说是死了，死在了深渊之下。”
冬离冷笑一声。部下不解地问道:
“长公主殿下莫非是觉得...…”"
冬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随后说道:
“死了?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死了一次?芙蕾她亲眼见到的?”部下回答道:
“龙王也这么问过，三公主殿下说是她亲眼所见。利德被深渊祖龙吃掉了。”冬离稍稍思考了一下，对部下说道:
“熙和呢?”
这回部下愣了一会儿，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这个人了。龙族内乱后，几个长老带着自己的拥趸打来打去，整个龙族的地界也乱糟糟的。熙和最早的时候和利德一样，被关在牢狱当中，后来利德"死掉"，冬离把牢狱掘地三尺，熙和也被转移到了别处安置。
部下自然没办法立刻回答冬离的问题，于是告退，全速过去查看。没过多久，冬离的部下气喘吁吁地回来，告诉冬离熙和失踪了。
冬离点了点头，扶着洞窟内部的墙壁，怒到极致反而没有任何表情，只说了几个"好"字。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听到熙和失踪的消息后，她一瞬间就明白这事是谁干的了。如果一切只是偶然的话，利德死在深渊，根本不会有人还惦记着熙和。能救熙和的只有深渊教会，但诗鸢不可能平白无故去救她，说明诗鸢跟利德早就有合作。
下到深渊的总共只有利德、阿莱雅、诗鸢、芙蕾和诺普雷斯，利德和诗鸢这两个聪明人又配合默契，芙蕾和诺普雷斯怎么玩?更别提芙蕾那个蠢货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还觉得利德是为了让她拿到深渊祖龙自愿送死的，她对利德的这份好感就是害死龙王的罪魁祸首!
可事已至此，冬离依旧不想去追究芙蕾的问题了。她只在乎两点:
第一，利德很可能没有死，他回人类领地了。
第二，深渊祖龙现在在哪?会不会躲藏在暗处，准备继续兴风作浪?
冬离银牙紧咬，浅蓝色的长发在冷风中散开。她单手扶着墙壁，此时墙壁上已经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在场的其他龙族全部低下头，一声都不敢出。
再次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犹如地狱的岩浆，于凛冽中带着复仇的滚烫:“利德.....!"
下次再见，冬离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而且不是普普通通的杀掉，她会让利德真正地经历绝望。
这种恨不仅仅是因为利德用"卑鄙"的手法，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地搞风搞雨，也是因为她痛恨自己当初的不果断。说白了，深渊祖龙对龙族是有很大裨益的，但这种裨益真的值得龙族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那次在牢狱中，冬离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她相信自己的预感，完全可以在那时候杀了利德，而不只是废掉他的手和咽喉。当时她如果杀了利德，龙族和深渊教会的合作也就断了。龙族全心全意地准备进攻人类的事情，说不定都比现在的局面要好很多。
可世上没有如果。
贪了这份利益,就要承受这份代价。
如今的龙族不仅要承受内乱的局面，更要面对擅杀其他中六族核心血脉进行血祭的指责，处理不好的话会直接演变为中六族之间的战争，冬离虽然不怕，但也知道战争如同泥淖，一旦开启就很容易深陷其中。
正因如此，她恨利德，但也只能先小心地把自己心中的恨收拾好。
这份恨意会在她的心中发酵，在今后的每一个夜晚，每当她躺在干草垛中闭上眼睛，脑海中都会浮现出利德的容貌。这恨不会消失，反而会愈演愈烈，除非未来的某一天她亲手杀掉利德，否则这恨意永远无法平息。
冬离垂下了扶着墙壁的手,对自己的部下说道:
“通知所有龙族，就说冬离回来了。所有愿意支持我的，与军队一同集结。那些拎不清局势还在闹的长老，有一个算一个，杀了也就杀了。从人类那里带回来的收获也不少，正好当做封赏。几个关键的长老尽可能争取过来，现在物资和财富都在我的手上，想吃肉的，奉我为主吧。”
冬离最后看了一眼空落落的龙窟，大踏步走了出去。终有一天，她还会卷土重来。
在利德的面前将他爱着的人类尽数摧毁，这也是报复的一部分。
【领主什么的无所谓啦】 第十七卷 山河广，取之不过探囊
1.这就是我的道
利德敲门进入云阳领主府的时候，神色很平静，因为这原本就是他的家。
领主府内却迸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声。虽然方十三从前线已经传回了消息，说龙王被杀、龙族即将撤军，那时候大家就猜测利德应该没事,但真的见到利德回来,每个人都还是很高兴。
利德跟每个人都拥抱了一下，他没有庆祝劫后余生的习惯，但他希望能将"M自己回来了"的事情清晰地传达给每个人，让留守在云阳领主府的人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这一点。
“这次可真不太容易，差点把命撂在那里了。”
利德笑了笑，虽然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但他的语气并不沉重:
"好在最后活着回来了，不过回来之后，见到的又是永天国如今的破烂摊子。久别重逢的话以后再慢慢讲，河月，你先说说关于魔族的事情吧。”
河月走到利德身前，回答道:
“魔族东征发生在龙族入侵后。从东之王蛇靡那得到的消息是，魔族内部对于是否要进攻人类也持不同态度，北之王虎啸和西之王豹豹赞同进攻,东之王蛇靡与南之王凤山都持观望态度。”
河月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简单来说虎啸想要实打实的军功建立威信，豹豹似乎和某些势力达成了合作，而蛇靡因为和我们有交易，休养生息就能不断提高实力，自然不愿意轻易开战。至于凤山，则是因为手底下强悍的魔族将领太多，担心它们建功立业后更加不好掌控。反正从结果来看，与北之王虎啸接壤的万泽领地受损最严重，豹豹借道蛇靡的领地攻打御西城，不过被我们全力挡了回去。”
利德点了点头。
云阳军队的实力今非昔比，虽然方十三不在，但军队纪律严明、训练有素，只要换一个不太拉胯的将领，在自家地盘打防守战都绰绰有余。更别提还有白夜、斯卡蒂两位境界十重的高手压阵，魔族如果真的能打进来，才会让利德怀疑人生。
河月继续说道:
“另外，这段时间我们集中力量，加大了火器弹药的生产。原先是尽数供给人类联军，但后来补给线被龙族切断，我们只能先囤在仓库。期间我们还支援了万泽领地，毕竟方十三判断如果让魔族从那里撕开一个缺口，那么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好事。”
方十三的判断很简单:一旦万泽领地出事，魔族不会继续往东，而是会选择向南。
因为继续往东用不了多久就会和龙族撞上，而整个永天国的西南部还有大量土地可以供它们掠夺。一旦虎啸的军队向南进攻，云阳也无法独善其身，到时候的损失肯定会更大。
利德转向坐在轮椅上的方十三，询问道:
“我们现在手上还有多少军队?”
方十三闭着眼睛，笑容恬静地回答道:
“主力军的话，还剩下九万一千人。由流民组成的临时军队，还有三十万，其中有大概三分之
-经历过三次以上的战争，
有一半左右具备基本的武装。不同于我们打云阳的时候见过的乌合之众，他们有不错的战斗力。
所谓的流民军队，基本就是昭辰、天成这些领地中，吃不起饭的百姓组成的军队。龙族南下后，大量百姓南迁，云阳也接收了大量难民。这些难民当中也有相当多的人选择参军，毕竟在云阳这也算是搏出身的一个最快途径，而且军队家属可以享受各种优待。
这些人，一部分参与了守城战，一部分远赴万泽领地跟魔族短兵相接。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算是在战场上见过血的，这种军队不会轻易地崩溃，比起一般的乌合之众强了不知道多少。
遗憾的是，他们依旧不能被视为真正的军队，因为他们还是擅长打顺风局。他们能承受短期的逆风局面，但做不到长期抗压，而且在调度上也远远没有主力军那么灵活，能完成最基本的列阵，但是像变阵、方阵相互配合之类的高端操作就做不到了。
简单来说，他们具备作为军队的平均水平，对付一般的领地完全够用了。
但是如果想跟大领地的精锐军队碰一碰，不仅需要经历更多的战争，也需要更长时间的训练。
利德对这个数量倒是很满意，比他想象的要多不少，可以看出河月和方十三在这方面也下了不少力气。家底还算殷实，利德就能做更远的规划。
.……
在龙族的领地上，诗鸢曾问利德一个问题。她说:
“利德，你觉得这永天国，真的是人类的永天国吗?”那时的诗鸢看着利德，语气很复杂地说道:
"神殿压榨了民众的信仰，奴化了民众的思维。深渊教会掏空了人类当中的反抗者，挖断了人类的脊梁，洗脑那些加入教会的人，让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地为昆古办事。剩下来的人类，也就是那些没有信仰的人类，浑浑噩噩地活着，浑浑噩噩地死去，他们的人生毫无价值。”
“还有护国大阵。护国大阵本是那个时代的人类留给我们的财富，如今却成了不思进取的人类最后的保护伞。现在我的脑海中有听命于你的刻印，所以我不会再说服你加入深渊教会。我只是站在这个立场上，再问你一次。利德，永天国的天不是百姓的天，永天国的地不是百姓的地，你所心心念念的人类，或许早就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这.个国家、这个种族在我看来已经没救了,可你还是期待蒙昧无知的他们能创造奇迹吗?”
当时利德的回答是:
“从来都没有什么奇迹,诗鸢。从来都没有什么奇迹。”
那时利德看着诗鸢的眼睛，他从她的话语中能够听出诗鸢对人类的失望。
利德对她说:
“哪天有机会的话，你再来云阳看看吧。我刚到御西城的时候，经手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想把保护自己的魔法师送给魔族，来换取虚假的和平。那时候他们蒙不蒙味，无不无知?但现在，御西城的百姓却豁出性命去与魔族抗争，前仆后继，悍不畏死。天地不仁，所以我们以天地为刍狗，这就是我的道。”
2.你得多吃点了
利德把工作交代下去，就一个人回房间睡觉去了。
他需要休息，而且是一次非常全面的休息。阿莱雅陪在他的身旁，小心地帮利德放松着身体
利德的情况不是睡一觉就能
完全恢复的，他的身体很劳累，需要有人在旁边帮忙按摩。而阿莱雅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这么多年来她习惯于侍奉自己少爷，少爷哪里的关节容易酸痛，哪里的肌肉容易僵硬，她都很清楚。
利德不停地打着呼噜，阿莱雅则坐在一旁，细心地帮利德揉着胳膊。
对她来说，旧神也好，虚空也好，外面的世界似乎完全无法对这个小小的房间造成任何影响。
就像是许多孩子睡觉的时候，关了灯总会幻想被各种怪物追赶，于是飞快地逃到床上，盖上被子，仿佛被子能够将一切危险隔绝在外面。
此时的阿莱雅就好像蒙着一床被子，被子里罩着她与利德，任何威胁都不复存在。
利德睡觉前交代了不少事情。
首先是他已经派人通知了起义军，过段时间煌颜和起义军的高级将领都会来一趟凌云城。如今的永天国，起义军确实扮演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因为这次龙族入侵，各个领地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削弱，而起义军本就是与永天三十六领地为敌，领地弱了就等于他们的史诗级加强。
其次是起义军原先最担心的两个领地，西秦和南楚如今被迷雾包裹，其中情况不明。但他们显然也没办法顾及起义军的活动，导致起义军绕过了这两个领地，有了北上的可能性，就等于是将猛虎放出了牢笼，如今的他们已经不是躲在大荒山里积攒力量的时期了，他们已成气候，坐南往北。
云阳与起义军都算是年轻一代中崛起的势力，碰巧的是两家的领袖利德与煌颜还是生死之交的兄弟。这次会面也会聊更多关于未来的事情，和以前那种松散的合作不同，今后两家很可能会走得更加密切。
至于西秦和南楚,也在利德的关注范围之内。
人类的领地出现了被黑雾笼罩的地区，进去的人永远没办法再出来，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太正常。从目前的情报里，如今的西秦南楚总会让利德想到自然界里存在的一种东西--茧。不论是蝴蝶还是大扑棱蛾子，都会经历在茧中生存的时期，只是不知道这包裹西秦与南楚的黑雾，最后会孵化出一个什么怪物来。
利德没有为难霜去查这件事，毕竟连起义军那帮不怕死的都只能绕着走，云阳往里投再多人手也没用。不过利德还是很关注那边的情况，小黑和梅林还在里面，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事。
这次北方流民大量南迁，各个领地都接受了数量不等的流民。霜早有准备，在各家接收的流民中都混入了云阳的暗部组织成员，趁着这个机会，云阳的触角终于遍布了整个永天国。越是弱小的领地，越难管理境内的流民，给了云阳的暗部组织很多机会。
部分领地看上去还生龙活虎，其实粮仓位置、军事驻防等等都已经被云阳摸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