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利德先生，在看到老师被砍头，而下面的民众却大呼叫好的时候，我的心仿佛坠入了冰窟。那时起，我便有了一个想法，永天国不独亡于我，而是亡于天下人!我的老师，和其他为这个国家死掉的人一样，背负了千古骂名，身死名裂，却仍然救不了这个国家!”
或许是因为愤怒的原因，红莲的身上开始飘荡起红色的火焰碎片，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升高。但这次利德只是抬了抬手，就把这种气息镇压了回去，利德顺手在红莲身上点了几下，说道:
“为君者，理应喜怒不形于色。别让那些大臣们看轻了。”
红莲感觉自己沸腾的火焰瞬间变得安静，胸中的抑郁之气也一扫而空。他看向利德的目光里顿时带上了几分敬佩，红莲很清楚自己的境界已经到了枪术十重，而利德依旧能随手镇住他失控的力量，说明利德不但已经上了十重，而且武道修为远胜于他。
红莲顿了顿,继续说道:
"在我眼里，如今的永天国兼具了一个王朝末路时所有的问题。唯一没有的几个，是老师拼命去改的。连老师都没能修补得了这艘船，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更何况于我来说，王位本就是无用的东西，凌驾于万人之上，却连身边人都保护不好。多少人为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如今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却觉得不过如此。”
利德摇了摇头:
“你觉得这个位置无用，却不知多少人盼着坐在上面呼风唤雨。”红莲沉默了一会儿,又是微微欠身，对利德说道:
“那，便麻烦利德先生借我一柄刀了。”
皇宫中的密谈到此结束，红莲与利德并肩出来的时候，见到王宫外面跪满了大臣与武将眼见红莲与利德出来，乌压压的人群一同开口叫骂:
“陛下，云阳领主狼子野心,我等断不能轻易与之合作!”“陛下，姬家祖祖辈辈的心血，陛下打算拱手送给他人吗?!”“陛下一日不除恶贼，臣一日死跪不起!”
“陛下对臣等有再多不满，臣等任打任骂便是!可臣等都是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着想啊!“陛下!”
“陛下一—”
无数的声音汇聚成浪潮，扑面而来。
红莲看着那些长跪不起的人，如今天色已晚，火光中人人的表情晦暗难明。红莲对利德说:
“这就是我在这个位置上见到的景色，这就是历朝历代每天都在重复着的事情。”声音震天，人人哀嚎，仿佛永天国上上下下尽是忠臣良将，错的只有红莲一个人。
利德的注意力则放在那些持枪守卫的禁卫军身上，按理来说文臣武将们如此声势浩大的行动，锦衣卫早该有通报，而禁卫军也必定要尽快挡在红莲面前。但此时此刻所有的耳目却都好似聋子瞎子，所有的护卫都在游移不定。
利德就笑了起来。
他问红莲:“带枪了吗?”
红莲点点头，轻轻一抬手，那刺在王宫某处玉阶上的长枪便呼啸而出，落在他的手里。但红莲仍然不解利德的意思，他坐上这个王位毕竟没有太久。
利德却双臂抱怀，好整以暇地倚在门上，看着下面的表演。果然，在痛陈利害之后，便有人高声嘶吼道:
“陛下不辨忠邪，要把祖宗留下来的江山送给贼人!我们做臣下的，却不能任由陛下受人蒙蔽。今日当举整个王族之力，联合各家领地，将云阳贼寇诛杀在此处!诸君，杀贼寇，救陛下一—”
“杀贼寇!救陛下!”
“杀贼寇!救陛下!”
轰轰的声响犹如战场，禁卫军、锦衣卫的高手如云，早已在四面八方布下必杀之阵。
小公主兰娜下意识地牵紧利德的手，却又担心这样会影响到利德，赶忙放开。没想到刚刚放开，利德就主动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利德对红莲说道:
“清君侧，听说过吗?历朝历代，下面的人以下犯上，用的都是同一套借口。”红莲握着枪，赤色的火焰碎片飘荡在空中，枪尖变为滚烫的红色。
他说:
“我以前就不喜欢听那些仁义道理，不是道理本身有错，而是讲这些道理的人满身臭味。”
19.我借你一把刀
“不要伤及陛下，敌人仅云阳领主利德一人!”“事急从权,还请陛下快快让开!”
“围攻!不要停顿,不要给他喘息的机会——”“杀了贼寇，天下便太平了!”
那黑压压的人群朝利德与红莲冲过来，清君侧本就是一个借口罢了，否则红莲与利德挨得如此近，换做忠心耿耿的人必定会投鼠忌器。
铝亮的刀与剑映射着火焰的颜色，在这漆黑的夜晚上划出无数道伤口。
辉煌的宫殿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直冲天际，滚滚浓烟呛得周遭的百姓四散而逃。
大火之中，名贵的木料纷纷倒塌，每一根木料都曾是一棵存在了千百年的参天大树，如今却在火焰中逐步化为灰烬。过往的历史在这里埋葬,活着的人继续厮杀，为了彼此的利益与信仰。
虽然那些大臣们喊着不要伤及红莲，但一拥而上的刺客们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如果红莲境界平平，放了也就放了，但红莲也是境界十重!从他那持枪的架势来看，这位杀了兄长坐上王位的少年皇帝就没打算置身事外，那所有人就更加没有留手的空间了。今天既然决定动手，就已经是殊死一搏，红莲死了他们不会有事，相反红莲活着反而会后患无穷。
到时候安个刀剑无眼的名头，再推出来几个替死鬼，总有办法糊弄过天下人。
红莲攥紧长枪，刚刚挑飞两个刺客，就感觉身上的气势骤然受到了压迫。他猛地一皱眉头，看向皇宫上方。只见一个复杂的阵法不知何时悄然运作，而红莲和利德眼下就处于阵法的中心，境界修为竟然受到了严重的压制。
相较于红莲，利德看上去更有余裕一些。他一手牵着兰娜，一手拨开砍过来的各种刀枪斧戟，有时更是索性单纯以身上浩瀚的气机将近前的人震开。
既然有阵法，便一定会有布阵的人。利德看了一圈，视线很快就锁定在站在王宫最高处的一名少年。那少年看外表不过十二三岁，一头短发却已经尽数染白。他双手合十，目光紧紧地盯着利德和红莲的位置，眼神中有不同的阵法和符号在流转，一袭宽阔的白袍无风自动。
红莲的枪扎入一名刺客的咽喉，推着他接连撞翻了两名禁卫军。
火焰将还未死透的刺客燃尽，周围的刺客畏于火焰的温度停顿了片刻，红莲趁机对利德说道:“那是白衣卫大当家千机，护国大阵便是他在修理...…”"
利德与红莲背靠背厮杀，周围的刺客终于多到一定程度，利德放出小幽灵来清了一波，继续问道:“我记得上次在王都的时候,听说管理护国大阵是天策府的事情?”
利德记得很清楚，护国大阵出现破口，天策府上将军金翎入狱身死。红莲摇了摇头:
“天策府主要是保卫，而非维修与升级。而且白衣卫素来行事低调，千机也很少离开护国大阵周围。”利德吐出一口气,看向那白发少年,白发少年也在看着他。
那双眸子里没有悲喜，只有些许疑惑，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竭力压制利德的境界，利德却依旧能轻描淡写地挡下那些奋不顾身的刺客。那些刺客虽然境界略差，但也大多在九重以上，加上军阵整齐的禁卫军，明明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看俑啊,衰仔。”
利德朝千机的方向骂了一句，心里也大概明白了千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衣卫本身便是针对王权设立的组织，从天下豪杰中选取最优秀的那个来辅佐君王，君王若是没了，白衣卫也就彻底分崩离析。作为白衣卫的大当家，他确实最应该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因为这本就是他的职责。
利德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那些奔涌而来的刺客，语气平淡:
"在我看来，你们亦是应该活着的人。习武多年，用尽了天材地宝，过足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如今国家有难，一身武艺本该为国为民。但既然你们决定了要走这条路，那我就将你们视为必要的牺牲。”
话音落下，利德身后的触手骤然炸响，澎湃的灵魂之力直接将周围的人掀翻在地。
站在高处的千机猛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利德的视线中充满了好奇--他发现自己牵引的护国大阵，竟然镇不太住利德身上那股诡异的力量。其实很简单，护国大阵主要镇压的是修为境界，而利德从永生之柱克莱纳斯那里获取的牵引灵魂的秘法，只跟利德本身的身体强度有关。
这不是什么武道，也没有什么修为，但随着利德境界修为提升，他的身体将能承受更加强大的灵魂之力，自然也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更强大的力量。
触手将有胆子靠过来的刺客们全部抽飞，每下鞭打都会折断对方的几根骨头。利德摸了摸兰娜的脑袋，笑着说道:
“兰娜闭上眼晴好不好?”
“好。”
兰娜乖乖地闭上眼睛，利德将她的手放到红莲的手里，让红莲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自己则随手从一个倒下的高手身上抽出—把长剑,面无表情地走向那些站在外围的文臣武将。
像这种规模的刺杀，总有一个挑头的，不然不可能组织的如此井井有条。
利德不关心是谁干的，他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错杀无辜--在这里的，没有无辜的人。无数刺客涌上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往利德的身上招呼，利德都面色如常。
他不在意,也不关心,甚至自始至终都带着几分笑意。
没人退让，他就自己平静地碾出一条血路，到了那些面色惊恐的文臣武将面前。手起剑落，一剑一个。
有人惊恐地朝他喊道:
“你不能杀我们!杀了我们，没有人再为王族做事，整个天下都会乱起来!”利德笑了笑，轻声道:
“你知道，整个永天国北部死了多少人吗?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无论是活人，还是死火焰冲天，大殿前伏尸无数，血染整个空旷的广场。
利德丢了剑，拍了拍手，对剩下来的高手说道:
"想活命的，跪到那边去。还不死心的，尽管上来。红莲，你去外面，先把一府两卫剩下的人手收编一下，之后找个安静的地方等我。我借你一把能剜掉那些腐肉的刀。”
20.国难财
虽然利德给了他们机会，但愿意放下武器投效的刺客不多。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清君侧的本质就是谋逆，而谋逆在王权社会便是头等大事。因此过来围困他的人，必定都是各家的心腹，不可能被利德三言两语就打动。
利德对此表示了遗憾，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熊熊燃烧的宫殿，右手抬起，然后轻轻落下。那一刹那，空间就仿佛一张丝滑的布料，被看不见的剪刀裁成两截。位于上面的部分沿着断口向下滑落了些许，这空间中的所有事物瞬间被斩为两段。
利德转过身，往皇宫外面走去，身后是无数鲜血落入火焰的声响。
血浇不灭皇宫熊熊燃烧的烈火，反而很快被烧成一堆粉末。
利德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背后传来繁华的宫殿破碎的声音。横梁木倒，金玉阶塌，无数稀奇珍宝在大火中消失，与这王朝曾经的风华同葬。但是在大火过后，利德却突然听到背后响起了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少年声音:
“灵魂奔涌，裁断空间......你是昆古的人,还是虚空的人?”
利德向后看去，只见方才站在房顶的白衣卫大当家千机倚靠在门前，右手捏着流血不止的左臂，两只眼睛一睁一闭。他的头发染血，身上也是一片通红，但却仍然活着。
利德轻笑了一下，回答道:
“你用护国大阵压制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千机吐了口血，摇头道:
“感觉不到，我觉得你像人类。”利德点了一下头:
“不是像，我就是人类。”
千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这次轮到利德反问道:
“我看你境界修为一般，没想到最后会是你活下来。是护国大阵的力量?”千机向前走了两步，说道:
“对。我牵引护国大阵的力量，帮我自己挡了这一下....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不怎么好受。
要动手就趁现在吧,现在我实在
没什么力气了。”
利德沉思了一会儿，询问道:“你对护国大阵很有研究?”
千机点了一下头，利德便开口道:
“那你好好活着吧。护国大阵是庇护整个人类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张底牌。虽然我也会亲自去研究，但在那之前总得找个人帮我看着。而且我不打算废除白衣卫，你们依旧可以遴选天下英才。”
千机吐出一口气，说道:
“我会守着护国大阵，这是我的职责。至于白衣卫，只效忠于我们的王，无论现在的王将来会变成什么身份。”利德点点头，喊来两个护卫送他回去治疗，随后往大火烧不到的地方走去。
……
红莲看着一身飒爽的利德，如今的他已经整肃完毕了王都剩下来的力量。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清君侧这道坎虽然过了，但想要践行利德提出来的那套制度还差得很远。最重要的问题是红莲没有自己的嫡系，他上位的时间太短了，根本挡不住手下人的阳奉阴违。
利德带他在城中找了个还算安静的店铺，因为宫殿起火的原因，店里基本上没什么客人，
利德在二楼挑了个雅座，看着窗外，对红莲说道:
“这家店的店主，是我们云阳的人。”红莲往楼下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利德从窗外收回视线，对红莲说道:
“除了他之外，云阳在王都的暗棋还有四十七人。遍布各行各业，甚至也包括王都的官僚体系。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可以借你的刀。”
红莲将长枪放在一旁，认真地问道:“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么?”
利德敲了敲桌子，简单地回答道:
“王族迁都了不是吗?文臣武将、商人墨客、普通百婿..太多太多的人跟着你们一同南迁，这个过程会有无数人加入进来，即便是锦衣卫也不可能全部查清。加上有的官员留守旧王都，新的朝廷非常缺人手，给了我们很好的渗透机会。"
红莲点点头，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或许也是因为他对于王族确实没有什么感情:
“我该怎么做?”
利德回答道:
“改制，首先要确保我们所有领地实行一套制度。但对于这套制度，不同的领地会有不同的反应，所以每一方势力内部需要做具体的调整。有的时候要用暴力解决，比如刚刚的清君侧，有的时候则需要用利益来平衡。后者看似没有前者直接，却要比前者更加重要。我给你这些人，他们会将各行各业的看法反馈给你，必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亲自入手，来改变这一切。简单来说，你可以理解为他们就是做手术的刀，是你可以放心去用的刀。”
红莲看了一眼王都，而此时兰娜也悄悄溜到了一楼，侧耳听着楼上两人的交谈。红莲对利德询问道:
“利德先生,你觉得永天国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利德笑着回答道:
“我心里有一个答案，但我不能告诉你。你需要自己去观察、去分辨、去思考。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会带着你们从异族的入侵中活下来，我会让天下再无上三中六下九的格局。再也没有一个种族能够不劳而获，趴在我们人类的头上吸血。”
利德的视线再次回到窗外，大火依旧在灼烧，道路上有人在疯疯癫癫地奔跑，口中高声呼喊着:
“老天爷来惩罚我们了!这个国家完了!”
“烧吧!烧吧!继续烧吧!把一切都烧干净!”“把这个污秽的世间-―”
红莲仔细地看了他几眼，发觉有些眼熟。仔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曾在王都最大的神殿""特修斯神殿"见过他。他似乎是那里的一个普通的雇工，平时在那里扫地打水什么的，是个不起眼的人。
伴随着他的惊呼，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紧张地上街张望，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
而这时，又有一些人出现了，他们身着神圣的袍服，不疾不徐地走在街上，面色凝重地说道:“这是灾业......新王失德，奸臣当道，终遭天谴。恐怕......还会连累这些普通人啊。”
两侧的百姓吓得磕头便跪，那些人便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说道:
“唯有更加努力地赎罪。龙族入侵，领地相征，都是因为我们生来就带着罪孽。如今偿还的不够，神明已经降下灾厄，怕是死后都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