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你那个阵法，该修也得修。能给军队带来实质性提升的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等回来你出个方案，我帮你搞定。不过在那之前....…”
利德推着方十三，往云阳系官员的府邸走去:“我们还是先准备一下今晚的聚会吧。”
41.久违的闲暇
利德之所以会让千机在晚饭时间叫醒自己，而不是在昏暗的地下世界一口气研究个几天几夜，就是因为他今晚约了出身云阳的官员们一起吃饭。
天下一统后，各家领地都有许多要忙的事情。作为联盟的组织者，云阳的官员无疑要更累一些，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外，他们还要协调各个领地之间的矛盾，所以聚餐计划越推越靠后，直到利德让大家停下手上的工作，抽个晚上一起吃饭聊天。
“无论怎么样，云阳的摸鱼精神不能丢。人又不是铁打的，有空多休息休息，你们看河师傅以前全年无休，发际线一年比一年高,早晚要秃了。”
利德打趣了一句，事实上河月虽然在最忙的那段时间掉了不少头发，不过基本上看不出来，她那一头青丝还是乌黑润滑到让人嫉妒。而且现在河月把一些工作分出去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气色明显有了好转。
其他领地内部或许会有各种各样的纷争和隔阂，不过云阳的核心官员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作为新兴起的领地，绝大部分的云阳官员靠能力上位，彼此之间没有利益冲突，相互配合也都是得心应手。在这种氛围下，聚餐自然也是其乐融融。
随着云阳的核心成员越来越多，一张桌子已经坐不下了。
利德就索性安排了四张桌子。河月、白凰、芸叶、向折花、菲林、格里法坐一张，方十三、卷柏、明乾、尘鱼、塔基斯坐一张，霜、希洛、瓶子、流石、阿茉坐一张，阿莱雅、菲丽塔、白夜、铃兰、战魅、斯卡蒂坐一张。
人到齐之后开始自发地聊天，不过聊的话题还是以工作为主。等到利德入场后，话题才逐渐变得轻松起来。
“今天把大家叫来吃个晚餐，主要是因为我们也很长时间没有聚过了。龙族入侵打乱了我们原有的计划，以至于我们不得不用一种新的方案促成统一。这段时间大家也很辛苦，我敬大家一杯。”
利德举起酒杯，在场的能喝酒的也举起酒杯，不能喝酒的用饮料代替。利德轻轻抿了一口,就把酒杯放到一旁,继续说道:
“我还记得那一年冬天，聚餐的时候还凑不齐这么多人。当时我对在场的人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标，不过跟着御西城这艘船，跟着我利德，总有一天你们的梦想都能实现。如今云阳正在主导整个天下的变革，当初吹过的牛，如今也算兑现了。”
河月、方十三以及白凰等人都露出笑容。
利德说的应该是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那时候利德连云阳都没拿下来，还只是御西城的城主。说完这话不久，利德就去了王都，与龙族的梁子也是那时候结下来的。那时候御西城确实很弱，弱到争夺天下的各方势力都不会拿正眼去瞧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还是顶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期，走到了今天。
利德重新拿起酒杯，却没有敬酒，而是放在手中轻轻摇晃。
他脸上的笑容与往常别无二致:
“但各位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我先说说我的看法吧。我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对我而言，现在我们手上的东西就差不多足够了。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想要安稳度日，却有许多人盼着我们死。先不说联盟这种形式注定不会长久，就说如今的人类局面也是内忧外患。所以我也只能与诸位一同打起精神，再拼一把。"
河月开口道:
“我等亦然。”
其他人齐声重复了一遍河月的话。
关系好是一回事，在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会给利德应有的尊重。特别是大家能听出利德的话里有话:各位，还没到休息的时候。沉迷于贪图享乐的话，就准备把屁股下面的位置让出来。
利德举杯再次敬了一次酒，换上更加轻松的语调:
"惯例强调一下而已，也不用太过严肃。毕竟很多东西，我还欠着你们，欠别人的东西总是心虚一些。比如方十三想做天策府上将军，结果我到现在还没帮她捞着。”
方十三浅笑着说道:“不急。”
利德看了一圈眼前的人，微微叹息一声，说道:
“向折花的亲人还在南楚，至今生死未卜。瓶子吃完这顿饭，又要奔赴下一个地方刺探情报。菲林这段时间少说瘦了得有五六斤吧，原本就不胖，现在整个人皮包骨头的，谁看了都得吓一跳。芸叶，你那帮亲戚还是有些阴魂不散吧，我知道你难做，所以我帮你做了回恶人，回来你去安抚一下，打发了他们就是。还有格里法，上次那轮金融危机不怪你，你也没有经验，不用太自责了..…”"
被利德点到名字的人神色各异,但眼神中都不乏感动和自责。
感动是因为利德明明位高权重，还能记着他们的“琐事"。而自责则是觉得自己这点事情还要利德记挂着，有些过意不去。利德举杯喝干了杯中的酒，继续说道:
"人生在世，有许多艰难险阻，即便诸位是各个领域的天才，也不能完全避免。所以人类是群居动物，聚在一起，总有办法解决各种各样的难题。曾经的御西城是一条小船，载的人不多，也常常风雨飘摇的，好像随时都可能翻掉。如今我们云阳富有四海，已经是半个天下的主人，这船大了，也可以驶向更远的地方。你们的愿望，我都还记得，除了斯卡蒂小姐这样没有任何愿望的人之外,我都会尽力帮你们去实现。”
利德再次放下酒杯,笑着说道:
“我能给你们唯一的承诺，就是各位不负我，我也不负你们。我这个人大家也知道，对于权力没什么欲望，你们能做好的事，我肯定不会揽过来自己做。所以不用太担心有一天我会收回各位手中的权力，放开手脚去尝试吧。如今这天下便是各位的舞台，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利德啪地一合掌，大笑着说道:
“好了，开饭!河师傅这两天嗓子不好，我亲自给大家唱个曲吧。”
42.太平伊始
“不用再打仗了?”“对，不用再打仗了。”
永天国不知名的街道上，戴着斗笠的男人正独自前行。见路边有人对话，便朝那边投去短暂的一瞥。他的右手袖管空空荡荡，左手也只剩下半个手掌。好在三根手指也可以勉强拎着酒壶，男人往嘴里猛地灌了一口酒，布满胡茬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像这样的对话，他这段时间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对于绝大部分百姓来说，你跟他们讲议事会，讲新法令，讲那些乱七八糟的新东西，他们都听不懂。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最关心的是税收，而许多连土地都没有的流民，只想找个不打仗的地方生活。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许多人以为这万骨便是沙场上死去的士兵，其实不然。上了战场的士兵还可能靠勇猛作战立功升迁，真正煎熬的是那些背负着沉重税收的普通百姓。刚开始税收上涨就如同钝刀子割肉，当税收涨到他们负担不起，他们就只能卖田,卖田之后便是卖身为奴，不愿卖身的就只能逃荒。
如今天下忽然太平了，他们却还是很不习惯。每天都有逃荒来的人向城中的居民反复确认，他们总是会不厌其烦地询问消息的准确性，像是魔怔了一样,无法从自己认知的世界里走出来。
“真的太平了?”
“真的太平了。你看看，现在哪还像以前那样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重建，随便上哪都能找到活儿干。"“老天保佑.......那最后谁赢了?”
“谁赢了?”
“对啊，你不是说太平了吗?哪个领地打赢了?现在给我们派活的是谁?”
“.....我也不知道。听说现在是什么议事会在管事，以前的国王也只是议事会的成员之一了。害，管那么多做什么，现在起码饿不死人了。”
“这倒也是....…”
戴斗笠的男人继续走着，偶尔会驻足听一下那些普通人的议论。不过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一直都没有听到自己熟悉的名字，甚至没有听到自己熟悉的那个领地。再往前走就到了市区,街上也热闹了不少。有人叫卖着蔬菜与瓜果，有人兜售着发饰与红绳。负责招工的人举着个牌子，在所有人当中嗓门最大:
“做工做工!修江渠!管吃管住，一天还发十个铜板!”
在他的身旁围着不少衣衫褴褛的人，有的问他在哪修，有的问他饭管不管饱，有的问他能不能多给两个钱。那人对所有问题都不理会，被吵得烦了，才一口气回答道:
“饭是杂粮饭，每人一大碗，不够可以再添!菜都是过了油炒出来的，香得很!修江渠的地方就在枣叶子村附近，你们可以自己过去打听，也可以等下跟我走!嫌便宜的滚蛋，到别处做工去!”
负责招工的人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钱是日结!”
刚才还大声吆喝的人便不再吭声，也不离开，就跟在工头身后排成队，准备到时候一起出发。招工的人看了两眼戴斗笠的男人，觉得他体型精壮，是个做工的好手;但看到他空荡荡的袖子之后，就只能惋惜地摇了摇头，移开了视线。
戴斗笠的男人并不介意，在一旁观察了一段时间，就继续走向下一个地方。
巷子口的墙上贴着一张告示，戴斗笠的男人走上前去，他以前接受过扫盲培训，所以看懂这种大白话的告示问题不大。他在人堆中看了几眼，发现正是关于修江渠的文件，大意是龙骨江近些年经常决堤，官府打算招募人手修缮云云，并且明确说明了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可以报名参加。
戴斗笠的男人会心一笑。
这种事他以前也遇到过，曾经他也在现场组织那些流民有序地进行工作，带着士兵日夜巡逻防止有人偷奸耍滑或聚众斗殴。只不过那时候的规模很小，现在放眼全天下，至少会有几十万人参与到以工代赈中去。
这世道确实有变好那么一点点了。
戴斗笠的男人心想。
起码出力干活的人不会被饿死，总有一口饭吃。虽说离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大同社会还相差甚远，但总归是拨开了头顶的乌云，让人能看得到天上的阳光，能看得到未来的希望。
戴斗笠的男人找了个酒馆坐下，将酒壶放在桌上，对店小二说:“加满。”
店小二立刻去打了壶酒，客气地说道:
“听您的声音，不像是本地人。要不要尝尝咱家的熟切牛肉?不好吃不要钱!”戴斗笠的男人晃了晃酒壶，闻了闻酒香，说道:
“好。”
店小二就去切了一盘牛肉，此时没什么客人，店小二索性也就站在一旁，陪戴斗笠的男人聊天:“客人是哪里人?”
戴斗笠的男人回答道:“云阳人。”
店小二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云阳人?看客人您这一身肌肉，莫非是出身于军队?”戴斗笠的男人皱了一下眉，没什么感情地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店小二愣了一下，赶忙说道:
“哎哟，看我这嘴巴，不该问，不该问!我也只是好奇，我听街边传闻啊，说现在看上去是几家领地平分天下，其实还是以云阳为主!所以刚刚我就想，那云阳军队的将领，现在应该都当上了不得的大官了吧.….我就c想.…多卖您点儿东西。"”
戴斗笠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笑了起来。
他用仅有的三根手指捏起一沓牛肉，丢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以前，我确实是出身云阳的军队。不过后来我离开了，有些事要处理，而且我能力有限
许多事也慢慢变得力不从心。”
店小二确定对方没有生气,才谨慎地问道:
“那您就没想过.......回去?”
男人晃了晃自己仅有的三根手指，笑着说:“回去，做什么?带兵打仗，还是倚老卖老?”店小二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才说:
“那边总归是要记着您的功劳的吧。我听说云阳的士兵战死了，其亲属都会得到优待。更何况您还活着。"男人几口就将桌上的牛肉吃完，灌了两口酒,露出一个笑容:
“不用了。我也不缺钱，在哪都能活着。知道他们还好，还像以前一样为这个国家着想，就可以了。”戴斗笠的男人将酒壶揣到怀里，拿出些零钱付了账,跨出了店门。
正午的阳光洒满人间，也照在他的身上。
他三根手指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忽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利德的场景。那时在御西城初来乍到的利德，对走投无路只能报名参军的他说:我出一枚金币，买你的命。“我要你们活下去,要你们杀更多的敌人。”
男人吸了吸鼻子，用左臂擦了擦略微发红的眼睛。
43.霸业终落，危机再临
西秦与南楚的迷雾内,绝大部分生灵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大到南楚云梦泽的各种飞禽走兽，小到天空中飞的蜜蜂和蚊蝇。
所以偌大的土地上无比安静，没有人类的交谈声，也没有虫鸣与鸟叫。黑雾弥漫的地方
时间就仿佛完全静止了一样,然
而细听之下就会发现，无论在这片土地的哪里，都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就如同蝴蝶在茧内啃噬着茧的细丝，又像是未出生的婴儿在胎中不停地踢蹬。伴随着这样的声响，空气中的雾从异常浓郁变得逐渐稀薄，但天色却一直都阴沉着，既不下雨也不打雷，只是为这个世界增添死一般的闷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震颤了一下。随后在一棵枯死的树前，原本浑然一体的风景突然像是被切开了一条缝隙。有三个人出现在那里，分别是梅林、向黑和向慕，三个人中伤的最重的是南楚领主向慕，他的两条腿似乎已经走不动了，在自己儿子的搀扶下倚靠在树旁休息。
梅林与小黑也受了不轻的伤，其中小黑的伤更重一些，他光着膀子，浑身有多处触目惊心的伤口，只有梅林看上去还算体面，只是原本雪白的法袍变得破破烂烂，同时面临魔力枯竭的窘境。
南楚领主向慕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
“我记忆里，南楚上次打成这个样子，还是讨伐南疆的巫人..…”
他咳嗽两声，粘稠的血落在地上。小黑面露不忍之色，视线看向梅林，梅林静静地摇了摇头。向慕擦了擦嘴角的血，面对小黑说道:
“原先我不想把战场上发生的事告诉你，打算出去后再想办法解决。不过现在看来，再不说可能就要把这些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了.…."
小黑望着自己的父亲，梅林也神色认真地听着。
原本小黑与梅林是一队，他们两个的计划是潜入西秦主城，调查小白所说的危机;而南楚领主向慕则率军与西秦领主应同正面交手。结果先是迷雾将两个领地包裹进去，小黑与梅林接触了大剑豪听潮先生的女儿;随后西秦主城发生变故，小黑与梅林外逃时遇到了南楚的溃军，并在询问中见到了重伤的南楚领主向慕。
梅林用幻术支撑着三个人一路外逃,不过到这里似乎也是极限了。向慕睁着眼睛,神色带着嘲讽与厌恶,语气却很平静:
“西秦的军队确实很强，但在我眼里也就那样。南楚兵强马壮，从来没有怕过哪个领地。
但后来突然就出现了变故....我南
楚将士砍下对方的脑袋，却被那没有脑袋的东西拿着枪刺穿了腹部。”
小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他已经能想象到那个场面了。向慕继续说道:
“整个战场变得很荒诞。我们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战斗。飞来飞去的脑袋，悬在空中的手和脚，如同绳索一样的脖了子…全部都是我们的敌人。将一个人砍成几块，等于为自己增添了好几个更加灵活的对手。还有一些肢体碎块拼凑成的蜈蚣与蜘蛛，一边发出人类的悲吼一边席卷战场。而传统神殿的援军对那些东西也没办法造成有效杀伤，除了圣女还支撑着局面外，其他人基本都束手无策。”
向慕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小黑，那神色就仿佛在孩子过生日的时候卖掉皮包给孩子买礼物的父亲，既有些许苦涩，也有些许得意:
“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杀了应同。哈哈哈…….那家伙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总是板着脸把希望寄托于外物。就算把麾下的士兵变成怪物又能如何?我照样能杀他!这就是我和他的不同。我向家的血才是王血，我们一脉才是天生的帝王。”
向慕剧烈地咳嗽着，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但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痛苦的神色。
这或许也是他足够释然的原因:西秦与南楚的战争，确实是他们南楚输了。但他向慕却能在那种怪物环伺的局面下带军杀入西秦中军，拼上一双腿去换了西秦领主的命，这就是他比西秦领主应同要强的证明。
只可惜这个局面并不是西秦领主死了就能解决的。
这无边的迷雾，这两个强盛的土地中所有生命的血魂，最终汇聚向的也不是西秦领主而是那个女人。
向慕握紧了拳头，他真的还不想闭上眼睛，他还想站起来和那个女人再斗一斗。起码见识一下那个女人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或是带着军队在和那帮破碎的怪物鏖战一回。不管那个女人实力有多么深厚，他都觉得自己还有一战之力，甚至他已经开始计划自己出去之后应该做的事情。
但在看到小黑自己一身的伤，看到梅林的魔力接近枯竭的时候，向慕还是没有坚持到最后。他做了时下最为明智的决断，将剩下来的事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向慕拍了拍小黑的肩膀，说道:
“我喜欢那个女人不假，她是你妈也不假。但下次见面，你要杀了她。”小黑点了点头。
向慕就指了指远处，说了一句:
行了，滚吧。别在这碍眼了。每次见到你小子越长越大，我都会觉得自己老了。再年轻个二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我一个人就杀完了。不过也还好，对我而言这世上只有一样东西能和我的霸业相提并论，就是你。我死的时候你还活着，就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