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听了刚刚的对话，你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对吧?”
诗鸢点了点头。事实上，玫久很少亲自教导诗鸢，却经常问她一些问题。就像这次的问题一样，整个局势对外人来说完全扑朔迷离，但玫久认为自己给的情报已经足够，她就会要求诗鸢推理出事情的全貌。
诗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选神】是旧神一直以来维持的制度。因为不明原因，旧神没办法繁衍生息，所以他们会派出选神人，从人类当中挑选最优秀的存在，把他们变成自己的同类。但现在想来，这也是旧神内部逐渐分裂的原因-―新旧党派之争。”
“旧神将人类的信仰视为力量来源之一，让民众保持半死不活则是收割信仰的秘诀。所以他们维持永天国三十六领地割据的局面，并且对许多领主残暴的统治视而不见。走投无路的民众对旧神的信仰确实有了稳定增长，但在如今神殿遍布永天国的情况下，这种增长已经到头了，人类能够贡献的信仰总数开始趋向于稳定。”
"这时一个根本矛盾就出现了。每当有旧神死去，剩下的旧神每个人就可以分到更多的信仰。而【选神】制度并没有停止，新的神明诞生，意味着旧的神明要将信仰分出来给他。没有人愿意把吃进嘴里的吐出来，所以从某天开始，新的神明能够分到的信仰越来越少，导致旧神内部开始出现分化，进而形成了派系斗争-—-已经拿到足够信仰的老牌神明，以及通过选神制度晋升的新党势力，他们之间产生了严重的矛盾。”
“最终的结果，是新党支持了你的行动，并要求神选肃正队保持沉默。他们把人类卖掉了，因为卖掉人类可以给他们换来一些利益，反正人类一直都掌握在老牌神明手里，人类贡献的信仰并没有分到他们头上。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这样的道理。”
玫久赞许地点了点头。
她对诗鸢说道:
“虽然不太完整，但基本说对了。旧神并非只是新旧党派之争，比如刚刚我见到的那位，就是老牌神明中赫赫有名的雷霆之主。这次他和新党站在一起，是为了铲除与自己不对付的老牌神明，比如转生女神。”
诗鸢默默地听着。
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能否将这些情报送给利德，但转瞬之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着玫久的面，她没有做任何小动作的机会。
长久以来，旧神将人类视作自己的禁脔，却也因此有意无意地庇护着人类，使人类不至于灭绝。但如今，连全天下最精锐的神选肃正队都作壁上观，就等于旧神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弃了对人类的支援。
而昆古控制的深渊教会一直在对人类进行渗透，虚空的势力目前除了热衷于各种实验之外，一直没有表露出任何好恶，他们同样不会为人类发声。不如说，玫久正在做的事情很符合虚空的喜好，他们曾研究出深渊之龙，自然也对玫久的进化实验有很深的兴趣。
这不是一场集体沉默，而是上三族怀着不同的目的，一起进行的推波助澜。
就像诗鸢说的一样，人类被出卖了。展开内斗的旧神、早就向深渊教会提供帮助的昆古
想要观测实验数据的虚空，玫久
的身上寄托着上三族的期许，代价却是永天国的无数人命。
反正上三族也不会把人命当回事。
西边与北边有中六族的魔族与龙族蠢蠢欲动，而上三族却联手促成了玫久在西秦的行动
诗鸢觉得心里有些悲哀，但这并
非是对人类的悲哀，她对人类并无什么好感。她是觉得利德有些可怜，这本就是一场胜算不大的仗，现在的他连争取外援的机会都没了。
如果可以的话，诗鸢觉得自己会劝利德停手，但她也知道利德不会这么做。他腿脚不利索，不太能跪得下去。
在王都、在魔族、在塞北苦寒之地、在海底神殿、在南楚与云海、在龙族的千山万壑，他的对手换了一茬又一茬，他也从一个小小的城主逐渐变成天下共主。他从未向任何一个敌人低头，包括诗鸢与诗鸢背后的深渊教会。
诗鸢晃了一下神，就看见玫久向她走过来。
诗鸢目视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很多的怪物。玫久走路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玫久对诗鸢说道:
“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你不是利德的对手，所以别再去轻易招惹。”诗鸢回答道:
“我记得。”玫久笑着说道: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把你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已经刻下的烙印无法轻易抹去，但我可以把你整个摧毁，然后赋予你新生。”
诗鸢没有回答。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胸口猛地一痛，心脏被刺穿，紧接着一种冰冷的液体注入她的心房。那种液体融入她的血液，迅速游遍她的全身，而诗鸢没有反抗的可能性。她甚至没办法感知到玫久出手，因此来不及防御也来不及闪避，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诗鸢吐了一口血。曾经焦灼的爱恋让她的身体变得滚烫，但现在，她身上的温度仿佛在不停地流逝，那美丽的躯壳逐渐变得冰冷，就如同她逐渐冷下去的心一样。
44.转生女神
梦境中，利德终于结束了那种随波浮沉的感觉，少年利德的奇幻漂流正式落幕。然而他并没有醒来，而是坠入了新的梦境。
他梦见了转生女神。
对利德来说，转生女神一直都是跟他有联系、但联系绝对算不上紧密的家伙。
在利德看过的故事中，一般的转生者都会面对一位啰里啰嗦的女神，其中有的女神智商不足，有的女神颜艺过人，还有的女神会送给有缘人各种神奇的技能。但利德遇见的转生女神不一样，她话不多，偶尔开口也总是一副谜语人的样子，利德觉得自己一直是被放养的。
这次相见，利德发现转生女神与之前相比不太一样--她受了伤。
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指尖落下，利德不知道她伤在那里，血似乎是在那宽大的白色袍服中顺着她的手臂一路流淌下来的。血落得并不快，利德能看到滴在地上的血中带有一种淡金色的微光，神明的鲜血与人类不同，但是那血气却不知为何给利德一种熟悉的感觉。
转生女神低着头，长袍兜帽的帽檐遮盖住了她的脸庞，利德只能看见那几无血色的唇轻轻张开，对他说:“又见面了。”
利德回答道:
“是啊，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转生女神的嘴角露出一线笑容，说道:
“我知道你有诸多不满，不过我见你也很难。有些事我没办法直接说给你听，这是我要面对的规则--就像你要面对的麻烦一样。”
利德看着她指尖不停滴落的鲜血，没有再说什么。
平心而论，转生女神虽然没有给他什么优渥的待遇，但也没有亏待他。不但让他有了第二次生命，也并未逼迫他做什么事情。利德虽然隐约感觉到了她在利用自己谋划什么，但这些谋划从来没有危害到利德。在漠视人命的上三族中，转生女神已经算相当厚道的那一种了。
利德换了个话题，询问道:“你是被新党那些人打伤的?”转生女神轻轻笑了一下，回答道:
“那倒不至于。新党只想要信仰，一些老古董才想要我的命。”利德没有问详情,因为他知道问出口也不会得到什么回答。反倒是转生女神称赞了他一句:
“我本来以为自己需要花点时间，绕开规则来向你传递一些信息。但现在看来，你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我也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利德笑着说道:
“那我们进入正题?有什么想说的吗?”转生女神沉默了一会儿，对利德说道:
“如你所见，我的伤势不轻。司掌转生的神明虽然更迭不快，但也换过几轮。也许我也差不多该把这个位置交给其他人了。出于一些我不想说也不能说的原因，我并没有太多信仰储备，人类灭亡之后，我也将与你们一同陨落。”
利德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转生女神。
转生女神继续说道:
“在这之前,我还有最后的力量，可以把你送回原来的世界。”
利德笑了笑，回答道:“那个世界的我已经死了。”转生女神说道:
“【反向转生】，或者说〔逆转生. .....我可以在那个世界找一个没有意识的躯体，将你的灵魂送回去。这对别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但你的灵魂非常坚韧，能够再承受一次这种程度的磨损。”
利德摇了摇头:
“没必要，我对那个世界已经没有留恋了。”转生女神略带疑惑地说道:
“是吗?但我记得你是死于...…”她没有说完，利德已经打断了她。
这是利德第一次打断她的发言。利德的眉眼带笑，声音却透着钢铁般的坚硬冰冷:“死于什么不重要，在那个世界，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转生女神对利德说道:
“旧神中，司掌命运的克罗索是我的好友。在当初选定你的时候，我曾询问过她的意见，结论并不乐观。现在我身负重伤，玫久在上三族的默许下晋升为了极其特殊的存在，她很快就会更改护国大阵，解除十重的束缚。你做的足够好了，利德，是我的失误。”
利德没有反驳，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其实并不是谁的错。
拿利德来说，转生女神把他丢到这个世界，既没有告诉他这个世界正酝酿着巨大的阴谋
，也没有给他相应的情报与能力。
利德完全是作为一个人类、靠自己的力量挣扎到的这里，但按照转生女神的说法，她虽然把利德拉到了这个世界，但同样受到一些规则的束缚,许多事并不能告诉利德。
所以利德不会去想对错，越是危险的时候他反而格外冷静。利德对转生女神说道:
“那个女人短时间里改不了护国大阵,还有机会。”
转生女神没有说话，她似乎不能接利德的话茬，规则让她保持沉默。利德对她说:
“我知道白衣卫大当家千机是她的人，也知道那些家伙早就在研究护国大阵的内容。但是没关系，走之前我去过一次护国大阵，把里面改了个面目全非。现在的护国大阵不但与他们认识的不同，而且警戒度拉满，
-旦改错什么地方，就会把周围所
有的人碾成灰。”
转生女神看着利德，利德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或犹豫。他那双冷酷的眸子望着地面，似乎在心里酝酿着一个计划。利德对她说:
"人类的事情由人类解决，人类以外的事情你看着处理。玫久的脑袋我帮你拿下来，但作为代价，旧神的手不要再伸那么长了。人类不是任何人的奴隶，追逐星辰也好，浪费人生也好，都是我们的自由。”
转生女神微微笑了一下。
她说: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虚空要在你的身上花那么大的力气......你确实很像他们在找的那个人。
利德回身就走，梦境随之破碎。他开始醒来，当身体的疲惫慢慢洗去，各种创伤逐渐愈合之后，他的意识也渐渐从水底复苏。
转生女神的身影慢慢消散，两人之间的连接开始中断。转生女神回过头，似乎她那边也发生了一些事情;在双方各自进入现实之前,转生女神听到了利德那句平静的话语:
“没有人像我，我也不像任何人。”
45.画地为牢
西秦荒凉的土地上，梅林带着安娜在原野上不停地奔跑。
借助梅林的幻术，他们两个完美地规避了黑袍军队的搜捕，但这让破天的军队陷入了更加惨烈的苦战，毕竟梅林有着魔法与剑道双十重的本事，如果留在正面战场，能够产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但权衡利弊之后，他依旧选择了独自离开。
并不是因为胆怯，而是因为他要做另外的一件事情-―
想办法消除掉听潮先生对局势的影响。
而之所以梅林要如此急切地单独行动，是因为他在一次潜行中获知了一个消息:黑袍军的总指挥影先生，奉玫久的命令将
听潮的女儿看花姑娘秘密看押了起来。梅林很敏祝地忌佐到，入足一1难符pVe i Bn让听潮先生在接下来的局势中保持中立。
在狂奔许久之后，梅林身旁的安娜开口道:“停一下......我感到了有活人的气息。”
梅林停下脚步，询问道:
“是在这附近吗?”
安娜点了点头:
“嗯，在这附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这片土地上有仍未停歇的心跳声。”
梅林四下环顾，举目所及全都是荒芜的原野，以及被吸干了营养与水分的枯树。空洞的天空与灰烬般的原野完全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但安娜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将背后的长剑插在泥土中，小心地刺着，眼神略带疑惑。
梅林又询问道:
“在这下面?”安娜摇了摇头:
“我不确定。我感觉有人离我很近，但又不是现实意义上的近。那些人似乎就在我的周围，但我看不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似乎也不在地底。”
安娜的剑上流转着金色的光亮，从那里散发出来的能量沿着剑尖一直深入到地下数十米的距离。但这一路上安娜很确信自己没有探测到任何东西，也就是说这里虽然有活人的气息存在，但四面八方却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安娜有些烦躁地挥了一下剑，凌厉的剑气将大量泥土抛向天空，一道金色的月牙形剑气将大量枯木与岩石击得粉碎。这道剑气的余波同样刮开了其他方向的枯树,给其他岩石带来了裂隙。
就在这时，梅林忽然敏锐地察觉到在那些受余波影响的枯树中，似乎有一棵显得极为坚韧。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背后法杖上的环发出一阵轻响，那棵坚韧的枯树下立刻延伸出长长的影子。
梅林指了指那边，说道:
“或许跟影子有关?”
安娜面露喜色,认真地咳嗽两声，说道:
“我就猜测周围有什么封印，果然一剑下去，再好的封印也会原形毕露。”
眼见树下的影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安娜直接上前两步，毫不犹豫地把闪耀着金光的长剑刺入了影子。这一下就仿佛将影子钉在了地面上一样，原本平平无奇的阴影此刻就像活了一样，不停地扭动着，想要从这里逃走。
安娜轻喝一声，剑上的力量继续扩大，硬生生将影子从狭窄的长条撑成了允许两个人站在上面的椭圆。伴随着影子扩大，安娜与梅林发现自己原本站立的地面，此时已经变成了森然的石阶。
石阶往下一直延伸，里面是无尽的幽暗。
一股令人熟悉的腥甜气味从下方不停地散发出来。“【画地为牢】.....
梅林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过在安娜看向他的时候，他立刻恢复了平日里的笑容。
只是在笑容下，梅林内心的疑惑却也愈演愈烈。这里无疑是影先生做出来的牢狱，但这个术法却不是影先生独创的。只需要翻看史料记载就能看到，这个术法俗名叫【画地为牢】，但它曾经还有一个更加贴切也更加厉害的名字--【囚神之狱】。
最早出现在人类与旧神决裂、修建护国大阵那时候。所谓的决裂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据传那段时间旧神与人类几度交手，人类有战胜旧神的手段，却没有杀死他们的能耐。最终有人做出来了这个术法，术法的本质和护国大阵有点像，都是"对领域内的部分存在进行压制”，只不过囚神之狱的力量来源于施术者自己。
换句话说，这个术法是当时人类中最强大的那些人使用的。他们会用这个术法制作出新生空间作为牢笼，将落败的旧神囚禁其中，后来因为方便，也被用于囚禁各种重要的犯人。当然，旧神与人类决裂的战争在史书上都语焉不详，这种术法更是只留下只言片语，如今已经彻底失传。
梅林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犹豫片刻之后，梅林让安娜在上面守着，据说囚神之狱几乎没有从内部打破的可能，如果两个人一起下去而入口突然封闭，那就无异于自投罗网了。
安娜也很清楚，所以并没有反驳，而梅林则缓缓走了下去。
里面是一座流着血与脓的监牢。被关在里面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成人形，其中一个只剩下
-条胳膊的被折磨得最惨。梅林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