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怀世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小声的对话：
“十三姐姐，你何苦去求城主大人，他像是会答应的人么？不是我说，十三姐姐你身边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可我总是笨手笨脚的，也帮不上你多大忙。好不容易有别的人能帮到你，城主大人居然……”
“别说了。提拉……你知道我不喜欢听这些。”
“唔……对不起。”
方十三推开门，推着轮椅的轮胎，慢慢移动到了床前。
她摸索了一阵，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轻声说：
“放心吧。我跟提拉说好了，每天她……到我那边照顾我几次。其他的时间，都会呆在你这里。你就安心养伤就好，早点好起来，我也能早点松口气。”
她仍是笑着，但笑容带着几分苦涩难言的意味在里面。
我也大概猜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也没必要说破，所以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
方十三展眉一笑，像是要把所有的坏心情甩掉一般。她伸手轻轻摸索着，解开我的衣扣，说道：
“我帮你换一次药吧。顺带检查一下伤势，不然总是不太放心……”
17.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方十三确实没骗我的是，她居然真的可以独立完成换药工作。
虽然说她看不见，但是手指很灵巧，拆绷带之后，会小心地抚摸肌肤，确定伤口的位置，然后温柔地把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再小心地缠上新的绷带。我知道这也是她自我赎罪的一部分，如果拒绝她的照料，方十三心里肯定会更加难受，所以也就任由她这么做。
对我来说十分轻松的换药工作却让方十三白皙的脸颊上沁满了汗珠。
在最后一条绷带缠绕上去之后，方十三说道：
“感觉比我想象的愈合速度要快一些。锻炼过的身体在这一点上确实有优势。如果是普通人受这么重的伤，恐怕……”
恐怕早就死了吧。
她没有说完，匆忙地摇了摇头，大概也是不愿意多想。
一想就会觉得自己的亲弟弟是个太过残忍的人。
方十三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嘉德。你还记得阿塔他朝你动刀的事情吗？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说不是他干的。我觉得……他不像在骗人。”
他确实不是在骗人啊，但这话我能告诉你吗？
我稍加思索之后，决定在这个时候充分发挥自己的演技。
我先是沉默一会儿，然后稍微压低嗓音，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但又故意让人看出其实有事的模样，说道：
“我不记得了。可能那时候我已经昏过去了。”
然后马上安慰道：
“其实也不一定就是他做的。有的时候手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主子，会猜测主子的心理，帮他们做事。或许在城主大人不在的时候，有别人潜入审讯室里偷偷地这么做了吧。哈哈，我相信城主大人虽然有些叛逆，但不是这样的坏人。”
方十三听了大为感动，却又咬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几度变换。
我听说如果程序员的程序出了BUG，你想要告诉他，用直接说的方法是不行的。你跟他讲“喂，你的程序有bug啊”，他多半会回你“你会用吗”、“环境配置了吗”、“你懂程序吗”之类的话语，但是如果你很客气地跟他说“你的程序结果和预想的不太一样，能不能帮我看下是不是我使用方法不太对”，他的第一反应多半是“我靠，是不是出BUG了啊”。
这很真实。
同理，落井下石的方法也不一定只有踩上几脚，你可以故意捧一个人，捧到对方都觉得不太可能的程度，她自然就会去怀疑。方离塔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方十三心底最深处肯定知道，没必要跟着别人一起千夫所指，替他说几句好话，反而会给方十三一种我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忍辱负重的感觉，也是强化她内心愧疚的一个重要环节。
如我所料，御西城与潜渊城给的压力越来越大，方十三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不过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件事绝对成了她心里一个小小的芥蒂。
这样就够了。
方十三走后，提拉走了进来，坐在床前，问道：
“你和十三姐姐说什么啦！看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
我说道：
“没什么啊，就是聊了聊最近的事情。”
提拉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过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一点。能看出她是个藏不太住事的小姑娘，信任我之后也是直接打开了话匣子，很委屈地说道：
“你不是受伤了吗。十三姐姐最近还有很多事，没法留下来照顾你。我又要照顾十三姐姐，所以十三姐姐就去找城主大人商量，说希望能再给她安排两个侍女。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位城主大人和周围人商量了一会儿，跟十三姐姐说最近他那边人手也很紧迫，根本调不出人来。”
谨慎起见，我没有发表看法，而是像之前一样笑着说道：
“说不定真的比较忙？”
提拉愤愤不平地叉着腰，皱着眉，生气地说道：
“什么啊！你怎么还向着他！你是不知道，我和十三姐姐出去后，特地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一个和城主大人走的很近的侍卫，直接跟城主大人说道‘今天给她两个侍女，明天她就会要更多的东西。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权力一点一点收回来，这种苗头要赶紧掐死，一定要把方十三的欲望扼杀在摇篮里’。你说这像话吗！我真的好气，那些人心都是黑的吗？”
提拉说完之后，鼓着脸颊，一副又是生气又是难过的样子。
嘛，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情况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其实这里就算方离塔真的抽调了侍女或者侍卫过来照顾我也不要紧，我会很快地给他们扣上一顶试图毒杀我的帽子，到时候方离塔同样洗不脱嫌疑。
见提拉实在气不过，我也安慰了她几句。
提拉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笑着对我说：
“不过你这个人倒是挺有勇气的嘛！我听说了哦，御西城的移民被城主大人判为卧底，你出面是为了保护他们。其实如果你当时不出现，城主大人应该不会专门对付你的。想不到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怎么叫想不到……我长得难道就不像好人？”
我抱怨了一句，提拉嘻嘻笑着，说道：
“本来我还以为你肯定是打十三姐姐的主意的。”
提拉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过，现在我倒觉得真是那样就好了。十三姐姐对城主大人太过纵容了。如果她喜欢上了别的人，也许会变的自私一些，这样她就不会把所有的爱都给城主大人了。”
我打算双臂抱到脑后，枕在床头说话，结果刚活动一下就痛的撕心裂肺。
讲道理本来不会那么痛的，但方十三抹的药膏刺激性太强了。
这就是所谓的良药苦口……不对，苦身子吗！
提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十三姐姐说我每天只需要定时去她那边几次就可以。可这也意味着她吃饭、喝水、沐浴、上厕所都变成了定时的。特别是上厕所哎，连想上厕所的时候都不得不强忍着，这样的生活未免有些太委屈了吧！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她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
我也常常会这样想。
所以，为了让她有一天能不再痛苦，我还要继续给她添堵下去。
只是，那一天不会太久了……毕竟这里有我这么一个恶人在啊。
18.去创造新的回忆
其实按照真实情况来说，这点刀伤很快就能愈合了。
但为了不露馅，我还是一直保持压制实力的状况，包括肉体的回复速度。我向方十三说的实力实际上是与阿莱雅近似，阿莱雅如果受这样的伤大概要四五天才能恢复，所以我也就在床上躺了四五天才下床。
有了这段时间，许多计划也可以做的更周密一些。
方十三每天都会来看我，帮我换一次药。我的伤势渐渐好转，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增加。
不过每当看见她的笑容，我其实都感到有些难过。
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是一个骗子，在不断地骗她。而且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些事，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偷看她的布阵草图然后悄悄通风报信，知道我接近她的动机不纯，知道我其实没有什么妻子，知道她和方离塔之间的仇恨飞速增长都是拜我所赐。
但我又什么时候以好人自居过了。
所以我仍旧是骗她。
我完全康复之后，马上就投入了工作之中，帮她分担压力。可同时，也没有因为劳累而放下跟她接近的机会，偶尔会推着她的轮椅去街上或者城外走走，跟她聊聊天，开开玩笑什么的。
我必须创造足够多的回忆，才能让她在未来的那个注定到来的“选择”中，偏向我这边。
因此最近我有意地多与方十三接触，发生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事情。能称得上回忆的，少说也有三个吧。
第一个是布阵教学。
那天方十三主动教我排兵布阵的策略，我也一直很感兴趣，就与她孤男寡女两人呆在房间内，在漆黑的夜中挑灯学习。那天方十三教了我很多东西，我也有用心记，所以学的很快。教一个有天赋的学生当然是让人开心的，方十三也一直很高兴。
谈话的最后，坐在桌前的方十三竖起一根食指，不断地在空中比划着：
“然后中阵往外换，形散神不散，一方面避免过于集中遭到对方魔法轰击，另一方面也不能因为过于分散脱离了阵型。平日演习中，一定要把换阵作为演习的重点，同时，最重要的还是要让他们相信彼此，一往无前。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明白了。不过十三姑娘，如果对方有那种很强的刺客，直指中阵怎么办？”
方十三垂下手，双手搭在一起，放在腿上，继续说道：
“兵对兵，王对王。以前，我采取的做法就是增强军阵中部的实力，虽然会导致阵型有些铺展不开，但因为周围并没有那种特别强大的对手，所以没关系。只是进攻御西城的时候吃了些亏……不过，我相信以后没事了。”
“嗯？”
“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了不是吗？嘉德。”
她笑了起来，我也点了点头。大概……她更加依赖我一些了吧。
第二个是月下花前。
最近除了方离塔照常拖后腿之外，我和方十三都相当忙。方十三白天呆在军阵中，晚上回城主府，但也经常一个人熬夜到很晚。我嘛，除了继续进行二五仔行为之外，也确确实实要处理很多城中的问题。
劳累了一天的我见到一个人在院子中看风景的方十三，主动向前拱了拱手，说道：
“辛苦了。”
方十三叹了口气，我主动走过去帮她捏着肩膀，方十三身子一颤，但也并没有拒绝。
我继续问道：
“最近并不顺利？”
方十三回答道：
“军事压力始终不小，但潜渊城与御西城进攻的火力却停歇了下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们好像在谋划什么。最近我的布阵还是偶尔会被猜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我变得迟钝了。”
我随手从树旁摘下一朵尚显娇嫩的花，插在方十三柔顺的发丝间，轻声鼓励着她。那天稍微有些冷，方十三低着头，两只手不断地搓来搓去。我牵起她一只手，方十三并没有拒绝，而是露出稍显茫然的神色。
那天有流星划过清澈的夜空，我双手合十，用她刚刚好能听见的声音许愿道：
“希望天星城一切顺利。”
当然，半夜我还是继续去她房间里偷草图，然后悄悄用信鸽传出去。
第三个就是一掷千金。
不管天星城现在面临着多大的危机，那让人快乐的一天还是很快就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来了。只是这工资实在有些少得可怜，方十三自己也似乎有些尴尬，在给我的时候特地解释了一下，现在包括天星城在内的方离塔控制的十座城要直接面临来自南北两个势力的压力，钱粮基本上都用在备战上了。
当然，我知道实际上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方十三很早之前就把城里的钱财交给方离塔打理了。而他显然没有真的放下仇怨，通过这种方式打击报复了我一波。
这人心都有一杆秤啊，方十三会看不出来？
但她没说，我也不提。掂量了一下这笔钱，出门找了个旅行商人，挑挑拣拣，买了个深蓝色的项链。方离塔不是小时候送过自己姐姐一副耳环么，我也多多少少表示点什么吧。
回去之后，我蹲在方十三的轮椅前，笑着说：
“送你个礼物。”
然后帮她轻轻把项链围在脖颈上。
方十三看不见东西，但她对自己的容貌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些在意的。平时会收拾的很干净，是个爱美的女孩子。只不过与其说爱美，不如说是想更多的寻找一些自己身上的价值，来让自己不那么一无是处吧。
就像那年，瞎眼瘸腿的她选择排兵布阵这个最不适合她的工作一样。
方十三那白皙润滑的小手抚过微凉的项链，脸上缓缓绽放出温暖的笑容。
她轻声问道：
“很贵吗？”
我说没有。方十三笑着说：
“骗人。我摸材质能摸得出来的。”
她想了想，劝我说：
“我很喜欢，但还是退了吧。要好多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