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而曾被他折断过的若缺剑也想斩他。
她犹豫过,她踌躇过,可一切都在逼她斩了他三尸,包括她自己。
只是,那一口重新提起的郁结之气,却迟迟不散。
他的我执是什么?!
“本来无他,亦是无我,大千虚妄…”
周依棠诵下最后一咒,
“我执俱破。”
话音落下之时,景象如浮生掠梦般呈现,周依棠踏入到陈易的我执之中,要亲自将之破除。
这段孽缘终于要到头了,一切终于要了断了。
她要得到他了!
周依棠要再度吐出那口郁结之气时,
陡然看见了满山的芍药花在摇曳,风吹雨打,苍梧峰上夜色如麻。
“怎么会是我呢?!”
她已怔在原地,不觉间,两行清泪滑下。
她要破去的我执,竟然是他心里的她!
而陈易,
他恍惚间发觉自己置身画面之中,他看见,那哭泣女子就站在自己面前。
幻觉与现实仿佛在交汇,过去与现在也在交汇,景象重叠在了一起,她在他面前再度落了泪。
陈易什么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听着她哭泣,他始终沉默着。
他撑着伞,看着她在雨中哭泣,心紧得发疼,折断了她的剑,把她留在身边,他终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可心还是紧,他好像错了。
陈易低头望去,听着她的哭泣,豆大的雨水打在伞上,震得他的手发麻。
他好想伸出手…
随着那一声“我执俱破!”响起时,陈易的我执开始支离破碎了,这幅画面飞快地失去颜色,一切都随风飘逝,碎裂在面前。
一切早就毁了,一切早就不可挽回。
周依棠的脸颊湿了,心灵好像空荡荡着,里头什么都不再有。
“怎么会是我呢?”
她又一次呢喃道,即便她知道了答案。
周依棠举起剑,那把前世曾被他折断过的剑,这一世要斩却他的三尸,斩却原来的他。
她忽然希望陈易说些什么话,哪怕是憎恨的话也好,哪怕是最后的温声细语也罢,说些什么都好。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颤声问着:
“怎么会是我呢?”
似有回应般,似是挑动了魂魄里最后一丝执念….
陈易恍恍惚惚看着那女子,景象消逝之际,伸出了手,抱住了她。
周依棠瞪大眼睛,他没有说话,可这就是最后的回答。
固执的人总有一个命门。若缺剑铿锵坠地,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独臂女子浑身颤抖,她突然之间很悲伤,心里什么都不剩了,泪水落个不停。好像明白,有些东西不再是她的了。
周依棠凄然一笑,
“不要抱我,”
“陈易,我要失去你了。”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第116章 死即复苏
她斩不下去。
即便陈易的我执已破,
即便难以言喻的悔恨席卷心头,可她仍然斩不下去。
她明明理应斩下去的,她破去了陈易的我执,他不会再记挂她了!
她应该斩下去,那样才能有一个新的开始,而不是不上不下。
可是,固执的人都有着一个命门,在他抱住她后,她的剑就坠在了地上。
独臂女子无声恸哭着,她明明知道,她若斩下去,就能得到他了,可她仍旧斩不下去。
落在地上的若缺剑,此刻剑鸣如长啸。
“闭嘴!”
周依棠吐字道。
若缺剑仍旧鸣叫,像是在催促,像是在嘶吼,让她斩却陈易的三尸。
陈易双目失神着,仍在轻轻拥抱着她。
倏忽之间,周依棠侧过身,神念微动,通体纯白的若缺剑就掠于手上。
若缺剑嗡动,像是欣喜,随后骤然凄厉嘶鸣。
独臂女子双指捻在了剑身之上。
她曾眼神复杂晦涩,可此刻,她的眸光里,却又前所未有的清明。
剑身颤动。
她要做的事,是错的,她不应该这么做,她抓住剑柄斩却陈易三尸,而不是捻住剑身。
它天命在身,剑开天门,纵不算日后浩浩荡荡的天道反噬,它也是她的具足法剑,关乎她的长生大道……
周依棠微垂眉眼,泪痕干涸,
“我斩不去他三尸,就唯有断去这心念。”
那剑冢千剑之剑,已臻至“大成若缺,意通真玄”八字真品的长剑,在周依棠指尖捻住时,发出最后一声剑鸣,千言万语,只是一声哀叹。
砰然一声。
一条裂痕呈现,而后时爆鸣似的脆响,若缺剑顷刻碎了开来,如丧钟鸣响,响彻于这地宫之间。
断成两截的若缺剑坠落在地,独臂女子的嘴角渗出鲜血,她身躯骤然失去了气力,双脚踉踉跄跄,就倒在陈易那如一的怀抱里。
她阖上眼眸,却从未有过的心紧,一口郁结之气好像永远也吐不出来,她心绪逐渐飘忽不定,她已经得不到他了。
她泪眼婆娑,垂着眸子,像是前世偷偷站在山巅,颤颤地轻呼一声,
“冬之夜,夏之日…”
…………………………
陈易沉入到某处无边黑暗里。
像是释教所说无明世界一般,一切都是涣散,黑暗粘稠如水。
魂魄像是一叶孤舟漂浮在水面之上,不知要飘荡到何处去。
忽然间,有两只手,轻轻深入这渊面之中,将他缓缓拖了起来。
“易儿。”
陈易听到那温柔的嗓音。
转过脸,便看见了涂山氏,她不再是安后的模样,而是她自己的那张脸,那张脸说不上美,也说不上不美,就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涂山氏拖着他的魂魄,拉到了怀里,温柔摇晃,像是摇晃着一个婴儿一般。
陈易想张嘴,却不知道要喊什么,他现在真像是个婴儿,只会张张嘴咿呀,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该喊她什么……
他急了!
于是,他咿咿呀呀地大哭了起来。
“不哭,不哭…”
涂山氏搂着他,
“是娘、娘、娘。”
“…娘。”
“对、对,是娘!”
涂山氏双目涕零,又笑又哭,她一边抹去眼泪,一边教着他喊娘,
“是娘啊,不是娘娘,是娘啊!”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知道,陈易的“娘娘”不是“娘”,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不说。
随着一生生娘的落下,陈易逐渐有了自我意识。
婴儿,就是在母亲的呵护下,知道自己是谁,知道何为…我是我。
几乎与生俱来,因此被称为…俱生我执。
母亲把孩子带到世上,便赋予了他…我执。
涂山氏抚摸着他的眉眼,接着,水面上出现了许多小人像,仔细一看,那竟然全都是女子。
“这个是殷惟郢,这个是闵鸣,这个是闵宁,这个是大虞太后……”
涂山氏捧着他,一个个地给他说,她很快就带他认了好几个小人像,只剩下最后两个。
她指着那娇小可怜的小人像,柔声道:
“这个是殷听雪。”
陈易微微颔首。
她指向了那独臂的小人像,轻声道:
“这个是周依棠。”
陈易怔了怔神,而后轻轻点头。
涂山氏就这样默默地抱着他,享受着母子少有的温和时光。
许久后,陈易侧过脸,指了指她,
“这个…是娘。”
涂山氏张大嘴巴,泪珠滚滚滴落,她笑了,她好久没这样笑过了,仿佛这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事。
“是娘、是娘……”
她明白,陈易的意识已经逐渐清明了。
她,正是陈易最后的后手,正如几乎世上每位母亲,都是孩子最后的依靠。
陈易眼眶酸涩,落起眼泪,最后摇头失笑。
他躺在涂山氏的怀里,一切显得格外温馨。
许久之后,陈易终于开口道:
“娘,这背后有阴谋。”
“嗯…”
“很大的阴谋,致使天门开裂,致使我…曾去补天。”
“那易儿要小心,小心外面那些坏人,即便是颛顼复苏之法,也经不起折腾。”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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