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为什么带我来…”
女冠颤起了声道:
“你我难道有情可言?”
连那水云剑潭的侠侣都无法以情破阵,更何谈他们?
他们之间说到底不过露水情缘,倘若今日陈易说不再采补,那么殷惟郢便会远走高飞,一辈子都会避之如蛇蝎。
若说荡寇除魔日之时,殷惟郢对他还能谈上有一点好感,可是现在,她对他只有深深的惧怕。
这种惧怕要远比殷听雪来得更深。
毕竟,那襄王女不过是委身做妾,可她不仅连名分都无,还被打断了长生桥,更不得成仙。
长生不死,这是修道之人的一生渴望。殷惟郢十数年来都为此而活,却被他碾得近乎粉碎。
陈易并没有理会殷惟郢的怨言。
他在乎这女冠吗?在乎,但也没那么在乎。
每每想到她,想到的往往是她的滋味,而不是像想到殷听雪时的爱怜。
原因无他,殷听雪杀他是上一世的事,而这一世她百依百顺,可怜可爱,愿意温温顺顺地待在自己身边。
可殷惟郢屡次害他,最后还逼得他自尽,这都是这一世的怨仇,哪怕是她面上乖巧,陈易也仍觉她不安分。
两个王女,相似而又截然不同。
“你我难道有情可言?”
踏到第五层,那对侠侣以彼此之情破开的他乐天,殷惟郢的问话再度传来。
陈易冷笑了下,讥诮道:
“殷鸾皇,难道你就这么想挑个明白?”
女冠打了哆嗦,面色发白,十指不觉攥住。
殷惟郢找遍全身,发现除了全身以外,并没有让他一往情深之处,而她也同样如此。
哪怕殷听雪都可能为陈易吃醋,独独她景王女不会,二人关系,一言即明——鼎炉罢了。
陈易见她没有说话,习惯性地放柔嗓音道:
“你是仙子,我是凡夫,彼此并无什么凤求凰的深情可言,可哪怕有诸多不堪,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何况我也并非不在乎你。”
不曾想,女冠竟兀然激动起来,道:
“我身子可以不清白,我心却要清清白白。”
陈易皱眉问:“你非要求个不安?”
“我情愿不安!”
殷惟郢狠声说完,对上他的眼神,腿又有些软了。
襄王女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可比起那少女,她才是真正的不争气。
她这话倒让陈易心有所动,但也只是微动,一掠而过。
说出那一句话的她,倒有几分太华神女的风采。
陈易无话,殷惟郢也无话,二人缓步上阶。
第五层第六层衔接的楼道里,是一声极其空灵而内媚的声音。
“喔,又一对痴男怨女来了。
难不成你们也情深似海,妄图以情破阵?”
嗓音并非响彻在耳畔,而是震荡在心湖之上。
二人去看,只见四周空空荡荡,看也看不见,去捉,那发声的女子无形无体,捉也捉不住。
“不用找了,本座乃诸天宝女,也被唤为天女。”天女以嬉笑的口吻说着话,像是从某处细细打量着陈易二人。
“天女…”殷惟郢琢磨片刻后,惊愕道:“你是欢喜明妃?”
所谓明妃,乃是指佛陀菩萨之配偶,是为佛陀菩萨的般若所显现,而般若即本体智慧之意。
天女一阵惊奇道:“你倒是有眼光,一下便猜出本座的来历,不过本座并非欢喜明妃本身,乃是她的一具化身罢了。”
哪怕是一具化身,都足以让殷惟郢为之愕然,需知那可是佛陀之妻,竟然将一具化身留于此地,合欢宗的背后不知藏着什么天大的隐秘。
天女从殷惟郢的面色捕捉到什么,她自然不可能再多透露些不该透露的事,便嬉笑道:
“本座瞧你们,心中并无深情,就这还想破阵?那对侠侣,可是情深似海,对视了两眼,也万念皆空、心已如死。”
说完之后,她似乎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眼。
“你是这甲子的太华神女?!”
天女的目光似乎先是落在陈易身上,随后在女冠身上转了一圈,语调贪婪道:
“好根基,好慧根,好悟性!
此间事了,你抛弃这凡夫俗子,随我入净土修佛法如何?”
陈易听到天女连说三个“好”字,便明白殷惟郢的天资究竟何其之高。
二十出头便入结丹境,哪怕是历代太华神女之中,也是凤毛麟角。
陈易朝殷惟郢看了一眼。
女冠心头一惧,缓缓道:
“谢过天女好意,只是我愿从他而终,哪怕所遇非人。”
一语双关。
殷惟郢本来就志在长生不死,而不在入灭涅槃,更何况陈易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天女不以为怵,而是轻蔑笑了起来:
“与无上佛法相较,一切如露似幻,这凡夫俗子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身中肉身舍利汤,命不久矣。”
天女称陈易为凡夫俗子,并不是看他修为,而是看他的天资,就只是凡夫俗子。
陈易眯起眼睛,淡淡道:
“多说无益。”
“不过也是好事,以此法度化出一位天女,也是佳话一桩。”
天女并未理会陈易,她的嗓音清幽空灵,逐渐弥散,
“对视三眼,只需三眼此阵便破,本座亦会烟消云散,只是…你们能对视得哪怕一眼么?”
他化自在天,对视一眼,便是成百上千次。
陈易缓缓拧过头,而殷惟郢也在此刻转过头而来。
眼神顷刻交汇…
第一眼!
第188章 喜欢他的滋味
六欲天之欲乐,本为天人所享,凡人岂能受之?
天女似在笑意盈盈凝望二人,目睹他们彼此对上一眼。
陈易的目光与殷惟郢刹那接触。
似是突然天降暴雨,坠入到钱塘江上,江水滔滔汹涌,水涨船高,轰鸣之声贯通两岸。
暴雨好似永无停息的时候,哪怕陈易感觉到疲倦,可她的目光仍旧诱人,她美则极美,仔细说来,殷惟郢除了美便极遭人厌,可正因她极遭人厌,所以她美得无可厚非。
因此,当一丝疲倦袭扰心头时,
陈易想,自己怎能就这样放过她这鼎炉呢?
成百上千次,够她沉沦欲海了吧。
天女凝望着陈易,心头掠起惊异,
“咦,此子的下尸怎么…这般顽固?”
哪怕是方才那对情深似海的侠侣,在第一眼之时,男子的下尸便自行斩落,在之后,便是靠着彼此之情,才撑过了第一眼。
而场上两人,目光再度相撞,彼此容纳、包裹。
“啊。”
殷惟郢发出一声悲鸣。
短短一息,目光分离。
殷惟郢跌坐在地,她双腿弯着,脸颊贴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
陈易也不停喘气,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扶起她,后者却如遭雷击,仓惶躲避。
“你…不要过来,不要……烫、好烫…”
女冠语无伦次地说着,她不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好像身子不属于自己了似的,她浑身颤抖,双手几乎将地板抓破。
这是怎么回事?!
女冠骤然升起浓烈的疲倦,却在疲倦之后,魂魄与躯壳分了离,魂魄是魂魄,躯壳是躯壳,她的那些挣扎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陈易喘了回去,他也阵阵虚脱之感,身子倒是无事,而是身上无力。
天女瞧见二人第一眼后的状态,暗自轻叹,却仍嬉笑道:
“你们倒是远胜常人,第一眼便能撑得过去,可是,接下来还有两眼,你们顶得住么?”
此言一出,陈易与殷惟郢都面色微微苍白。
窍穴都是近乎糜烂之感,抽不出一丝气力,陈易一时心境恍惚,有所犹疑。
心力近乎不支,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看上一眼。
天女见状,出言激道:
“连再看一眼都不敢,本座看你也不过是银样镴枪头,看来你下尸虽顽固,却也没什么份量。”
陈易闻言,原本退缩的心荡然无存。
他狠狠地看向殷惟郢。
察觉他的目光,女冠颤颤地往后退。
陈易却不给她回避的打算,他猛地踏前一步,抓住了殷惟郢的肩膀,两人目光再度交汇。
天女见状,看向殷惟郢眼中的贪婪,已经表露无疑。
男人最怕的就是被说不行,她就是在故意激陈易。
而二人都已将近强弩之末,这一眼过后,又要多一对比丘和比丘尼。
至于这凡夫俗子,便留在这人间说法,而这太华神女,则随她去往灵山净土,享天女之妙。
如此,只待…二人自成百上千次欢喜中顿悟——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与陈易的目光交汇那一刹那,殷惟郢徒劳地想要回避他的目光,虚弱地想要挣扎,可却像是在蚍蜉撼树,她无处挣扎,面对她的无明,她总是要么装死,要么回应。
她感觉自己已经昏了头,失了神,像一具木偶。
她的躯体不听命于她似的浑身颤抖。
可陈易总擅长对付这样的仙子。
他的目光恍然间变得温柔,似水流年,他改变了节奏,缓慢而温和,殷惟郢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的体验。
那个无明,那总对她千百糟蹋的无明,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面么?
一波波的浪潮自钱塘江上涌起,升起又扑落,暴雨化作了细雨,糜烂了苍茫大地,夜色下,河水静静流淌。
殷惟郢恍惚间发现自己逐渐沉沦,她有些无法思考,目光好像在陈易的目光里摆动。
她可是太华神女,怎能就这样沉沦?
“殷惟郢,殷鸾皇,你醒醒,你醒醒……”
恐惧席卷心间,女冠猛地慌慌张张地想要从中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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